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26章 鹤台问政

“要我说,让他们坐着呗。”

裴满一边为陈阵的伤口上药,一边奚落陈阵。

“如果你和我一起去,诚意会更足一些。”陈阵看着衣服上的血污,对裴满颇有怨气地说。

“我才不去。”

裴满将伤口包扎好,没好气地说:“要是我也去了,那不是也要在手上划个口子,到时候谁给我上药呢?要是到了东府,见了人,问起我们手上怎么都缠了白布,你说不小心弄伤了,那我也说不小心弄伤了,要东府的人怎么看?噢……青云士好像脑子有问题,没事喜欢自残?再有,我嘴巴不严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不出口的那些话,我可是说得出来的……”

陈阵没有理会裴满的抱怨,看着白布上的血污。

裴满故意将白布用力拉紧,陈阵脸色顿变,咬牙切齿地看着裴满,终于没有呼出声来。

“怪我,都怪我,没收住力!”

裴满坏笑着坐好,见陈阵好像真生了气,又说:“我父亲本想我做个盐商,富贵地过一辈子糊涂生活。可我听到竟然徐平仅仅一人就能将西府治理地政通人和,还有几十万人想让他做都尹,我就在想,一定要去结交这个人。可我父亲被人骗了大钱,也没如我的愿,后来我就明白了,我得成为青云士才能和徐平结交,这才扶的青云。来了青云部后,我才发现青云士的职务并非我能胜任的,骨子里又不愿意麻烦,就想,赵政尧才是我最好的样子,我是做不来徐平的。”

听到裴满真情流露,陈阵侧目向裴满看去,感觉到了陈阵的注视,裴满叹了口气,说:“可赵政尧他家太有钱了,他母亲还主持姜家,姜家那么多生意。相比之下,我们家在滏口的那点盐还不够人家做咸菜的,所以我就想……”

陈阵看裴满久久不说,以为他在酝酿什么严肃的话题,便认真地听了起来。

裴满感慨了一声,语气前所未有地正经起来,说:“我为人平庸,性格又粗放,要是在青云部再混个几年,等到后辈们进来了,看我这个前辈久了,说不定要指责我,说我为人不端。所以我就想啊,在我之前的前辈们怎么做,我得多学学。可等到后来才发现,要到令君那个地步太难了,就往后面找,可不就只有鸣贞能效仿了么!”

裴满说得眉飞色舞,陈阵碍于裴满的奉承不好说什么,脸色缓和下来。

马车在王都的街道上行驶,两边跟从着四匹马,马上坐着四名护卫,皆是神色警惕地看着周围来往的人群。

马车从虎丘向东,一直到出了王都的东门都没有发生异常。出了东门后,官道上没有什么人,因此四名护卫将剑收集起来,放到马车里,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身上只带了短刀,遇到危急时反而更容易反应。

“你那个盒子里,写了什么?”

天色暗下来时,两人下了马车,在一处驿站歇脚,陈阵和裴满住在同一间房间,要睡觉时,陈阵忽然问起木盒的事。

裴满愣了一下,想起陈阵已经开过木盒,知道木盒内写了什么,顿地惊慌起来,看向陈阵,说:“令君说非到东府民变时不得开启,还是不要打开的好。要是开了,岂不是我们过去就要民变?”

“令君又不在东府,就算开了,只要你不说我也不说,谁会找你麻烦。”陈阵用训斥的语气对裴满说,好像今天非得知道木盒内写了什么东西不可。

可裴满不吃陈阵这一套,在裴满面前,除非是徐方,不然谁摆前辈的架子都没用,裴满念了一句“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连忙把被子蒙在头上,故意发出很大的呼噜声。

“守正,我是在想,如果我知道令君写了什么,大致就能猜到东府要发生什么事!你我都是东府生人,如若返乡之后,东府突来灾祸,我有何面目见东都父老!”

“那也不成,要是我们知道了,害了令君怎么办?你再逼我,我明天一早就回去找令君,说你昨天偷开了木盒!”

见裴满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陈阵咋舌,说:“到了东府再说吧。”

裴满坐起身来,警觉地看着陈阵,见到陈阵果真不问了,他忽然笑着说:“我还想前辈多坚持坚持,说不定我就把木盒给打开了。”

陈阵嗤笑了一声,又恢复了之前的严肃。

赵户于幽慎庭外见到鲸山师生静坐,只是庭中事务繁多,今日又是徐方第一次召集持重们问政,他便先去甲字厅坐镇。

火旗军移防之前,赵户叮嘱参尉马郁保护鲸山师生,火旗军移防后,担心鲸山师生被外人谋算,赵户唤来鲁彻坐镇甲字厅,预图自己去劝解静坐之人。

想不到他再出庭,庭外静坐之人已经散去。

赵户问门吏鲸山师生去向,门吏只说是陈青云劝走了众人,赵户知道此事是陈阵做的,退回了幽慎庭,不再过问。

再回来时,徐方早已回到了甲字厅,赵户解释了陈阵劝说鲸山生徒之事,还未说完,唐奢便插口问道。

“鲸山师老可有伤害?”

赵户皱了皱眉,看见唐奢又将脑袋畏缩回去,便不理会,而是说起火旗军出军的时间,这时,徐方打断了赵户的陈述。

“政尧,可有人伤害鲸山师老?”

见徐方也问了和自己一般的问题,唐奢蓦地抬起头来,赵户说自己不知道实情如何,徐方点了点头,让唐奢去做调查。

唐奢如蒙大赦一般,飞快地出了甲字厅,看着唐奢的脚步声走远,赵户平静地问道。

“令君是要在一年之内,将唐奢培养成材吗?”

“政尧为何这般问?”徐方不置与否地说。

“唐奢有怀仁之美,然而心性总有不足之处,恐怕要耗去令君太多心血。”

赵户如此说完全是出于为申国着想的立场,玉石成器,要耗费多少心血,实在难以预期。

“以政尧之见,应当如何管教唐奢?”

赵户略一思索,便说:“唐奢之事并非令君职责所在,若是令君不放心,可由政尧代为管教。”

徐方轻瞥了一眼赵户,又将目光放回手上,左手拇指不住地摩挲着另一只手的手背。

“政尧,仁者伤己害人,不要有妇人之仁。玉夫让唐奢扶青云,是将他托付于我,若是我管教不足,到时候还有丑月,还有你……”

说到赵户,徐方停了下来,观察赵户的表情。

赵户不愧是幽慎庭官相最足的那一人,即使徐方言语中已有薄怒,赵户仍然一脸沉静,便是久经官场的那些人都不见得如他这般。

还是没有真正当过事啊……

徐方心中暗自感慨,嘴里却说:“我不会在唐奢身上倾注太多,还有十一年他才做青云令,他有的是时间……”

话是这么说,徐方心中却想的是赵户的事。

政尧,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赵户没有窥见徐方的心境,又说:“如今诸位持重已经服从令君,不知鹤台问政之事,令君有无吩咐?”

“各都府的长史都来了吗?”

“几位长史还在路上,预计不日就将到来。内宰的意思是先来先问,也许最先来的是东都的沈长史。”

徐方于是让赵户去起草东都府问政的对策。

鹤台问政是国君问政于青云令,青云令出对策,申国四个都尹府的长史列席。

问政之时,国君大多只是坐镇上方,很少发表意见。因此鹤台问政是青云令与四位长史的较量。

譬如幽慎庭中的南都台初拟一年的预算以及官政诸策,都尹府长史多半会对这些对策加以辩驳,摆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寻常年份,青云令摆平都台的几位持重便是难事,多半要拖上数十日,鹤台问政又要和各都尹府的长史们拖延数十日。

如此下来,非是暮春夏初时节,诸方意见不得统一,至此,鹤台问政所得明文正录便有“夏政”的说法。

若要避开这等冗杂的议论也非难事,稚合年间各地多有战乱,鹤台问政问的多为兵事,兵贵神速,因此很多议题都能快速通过。

到了灵夷年,鹤台问政拖延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能拖到年中去,非是真有那么多可议之事,而是议题多触及利益,长史们不愿松口。

赵户根据徐方的心意,起草了东都府新政的对策。

对策涉及裁军,释奴,河工,王族之事,洋洋洒洒有三十五条之多。

徐方将王族之事的对策增加了三条,分别是缩减封地,王族释奴与官商不异,精简喜葬礼仪,赵户不知徐方这么做的意图,这三条无论哪一条都不会通过的。

“令君是要让沈长史长留王都吗?”

赵户只能这么想,毕竟这几十字能让沈形大半年离不开王都。

“非也,我想沈长史多半数日就能回去,说不定……”徐方思索了一会,说:“说不定等不到第二位长史回来,便可以回去。”

想到徐方靠着华宁这一招敲山震虎,把庭中的五位持重吓得不行,赵户想,徐方多半有这么说的自信。

“对了,我听人说,元成还没有走?”

徐方问的元成是灵夷十九年的青云令武醴。

“元成说是要和我兄长一起去六府买药……我劝元成还是和我兄长走得远一些为妙,我兄长先不说品行,运气是极差,要是想行商致富,还是单干的好。可元成就是不听,如今好像住在我兄长家中,若是令君有事要寻他来也方便。”

“倒不是这回事,只是问问而已。”

早年间武醴有意与赵礼交好,以图亲近赵家的女眷。

却没想赵家的女子没有看得上这位青云士,反倒是两家交往之后,武醴的姐姐武清和赵户的兄长赵礼结得良缘,如今结亲已有十年之久。

赵户回头去看甲字厅的门口,好在此时无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