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夷十三年，徐方作为青云部八席被青云令礼元派到西都府治乱。
那时徐方才十六岁，随右年纪更小，他求徐方把自己从天佛寺的预备兵营带出来，想要去易县拜访那位传说中的天佛士。
很不赶巧，在西都府的那段日子，随右没有见到犳字的武者。
西都府城池太小，没有玩乐的地方。百无聊赖之下，随右开始看徐方在做什么。
之后，徐方在随右心中的形象逆转。
谋而后预。
再棘手的事情被徐方遇见都能轻松解决，徐方在去西都府时似乎就已经知道自己会遇上什么难题，并且早就想出了对策。
如果对策平平无奇，随右多半不会觉得惊讶，毕竟徐方也就是十六岁的小吏而已。
但难题得解之后，再回过头去看，才发现徐方的对策环环相扣，洞察人心。
从司寇府出来后，徐方来到侯门，这次来他找的不是丑月，而是四席陈阵。陈阵的妻子叫李采，和黄如一样，她对一大早就来找自己的随右很是反感。
这也难怪，两家女子早年在寒池出席过筵席，多半知道随右的那些风流韵事。
尽管随右解释自己是来找陈阵的，可李采这位悍女子却丝毫不体谅，两人的争执声越来越大，引来了邻居张望。
为了不引起误会，随右朝着院内喊陈阵的声音，迎出来的并不是陈阵，而是一位老妇人，李采见到老妇人出来，连忙去扶。
“母亲，不是鸣贞回来了。”
老妇人面露失落地问：“他一夜没回，我还想是不是托人送了信来，这孩子……”
随右见陈阵一夜不回，转身往虎丘赶去。
问过幽慎庭的门吏，得知青云士不再幽慎庭，随右连忙问火旗军的参尉马郁去了哪里，门吏问了几人，才知道马郁去了黑山。
“他去黑山做什么？”
随右问门吏，见门吏也不知情，随右去问文令伏陇。伏陇得知随右的来意，将随右拉到一旁，忌讳莫深地说。
“是林旗军来了黑山。持重是否有救出令君的对策，真要弄到刀兵相见就太晚了！”
这位老文令管制幽慎庭多年，对幽慎庭有极深的感情。
不，这不会是平哥儿的计策。
随右心中反驳，脸上却露出思索的神色。
“伏文令勿忧，我去黑山看看。青云令是我义弟，我不会放任其他人害他的。”
在伏陇一声声甚好中，随右出了含光厅。
往西去黑山的路上，随右明显感觉到四周的天佛士多了起来。
似乎是感应到此处将有大的变故，天佛士们见到随右前来，立即精神起来。
随右怕这些人唤来秦穆坏事，心意一动，一把黑剑在他手中闪现。
他将黑剑插在地上，见此情景，天佛士们脸色大变。
随右的意思很明确。
这里是我的围场，擅入者死！
只不过以前随右的对手是刑国人。
天佛士们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和持重对峙的场面，均是一阵唏嘘。众位天佛士面面相觑，决定暂时不将此事回报天佛寺。
毕竟随右是名义上的第二人，第二人下得命令，他们不得不从。
顺着满是火灰矿渣的路往坡上走，随右很快就看见了林旗军的营地。
营地四周有林旗军的武卒警戒，这些武卒之前都是骑兵，他们警戒时手还按在刀柄上，刀鞘向上翘起而非垂下。
对于这种人，随右是不敢怠慢的。
“请两位为我通报，就说天佛寺持重随右前来拜访。”
“林旗军来此是为了征订蹄铁，此处不见客。”
陈阵面前的这位青年武卒面容严肃，即使面对王都的高官也无惧色。
“那我来找青云士陈阵，我知道他在这里！”
“高员自重，我已示警此处不见客！”
见随右还不退，武卒拔出刀来，见有人拔刀，立即有武卒围过来，皆是拔出刀来。
营地外的动静引起了林旗军武官的注意，一名披着白甲的百夫长前来过问。
得知闹事者是天佛寺的持重，百夫长倒是掂量的准。
不管真相如何，百夫长先是为武卒的鲁莽向随右致歉。得知随右来意，百夫长将随右领到一旁。
“持重前来，为的怕不是徐令君之事。”
见随右点头，百夫长叹息着说：“幽慎庭唤来林旗军将士，并非怀有异心。只是徐令君深陷囹圄之中，在幽慎庭中议论多有不便之处，才召来林旗军，在军中商议此事。议论完毕，林旗军自当撤去。”
“你觉得我是在怀疑你们？”
文城的提问让这位百夫长愕然，他错愕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后辈，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徐方是我义兄，我来这里当然是救他来的。你为我把四席陈阵找来，我有事要和他说。”
百夫长懵懵懂懂地向营地内回报，不久之后，四席陈阵面容憔悴地走过来。
“我昨夜见过平哥儿了……”
陈阵本以为随右来是没事找事，听到随右说见过徐方，倦容消散，问起其中细节。
“原来如此，华宁不设堂审案，原来是在等各都府的司寇来……”
随右隐去了二十一辰的那一段，如果让青云士知道华宁有意加害徐方，那么真有可能出现林火两位参尉进攻司寇府的场景。
“我们连夜商议，要争取宫内的支持，从持重处得知宫内有意维护令君，我等忧虑大解！”
看到陈阵拜谢自己，随右想起来徐方应有计策。
“陈阵，你知道平哥儿在想什么吧？”
陈阵脸上的惊异一闪而过，再抬头时，已是满脸错愕。
“持重为何要这么说？”
随右不知道陈阵是装出来的还是真不知情，想到追问下去也无益处，便告别陈阵，去向王宫的方向。
目送随右离开，陈阵脸上的不安越来越重。
进入王宫首先要明示身份，职权过低的官员不能面君，甚至连进宫的机会都没有。
随右是天佛寺持重，明示身份之后，立即有侍从将台引至鹤台外等候，鹤台是申国国君理政的地方。
鹤台外还有不少官吏等候，见到生人过来，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此人是谁。
有人知道随右的身份，说明他是天佛寺的持重之后，众人立即沉默下来。
天佛寺有两尊凶神，今天竟然有一尊来了鹤台。
害怕被此人盯上，众人纷纷避开，冗长的队伍立即变得一眼就能看到头，随右见众人推辞，顺水推舟地走到了队伍的前面。
等到随右站好，众人才远远地跟在随右后面。
被持重记恨，这辈子多半就走到头了……
怀着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直到随右上了鹤台的石阶，众位官吏才觉得些许轻松。
今日国君没有来鹤台理政，坐镇鹤台的是内宰宁尝。
宽广的宫殿中，梁柱上皆是鹤纹，正位有两尊鹤的雕像，皆是扑翅欲飞之势。
正位空悬，宁尝坐在侧位。
他的年纪和华宁差不多，比起华宁的从容，宁尝眉目间则是多了一种焦躁。
侍从通报随右在外等候时，宁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才让侍从将随右领进来。
“拜见内宰公！”
随右跪伏在地，拜见宁尝。
“持重来鹤台有何事要问。”
“我想请内宰公为青云令徐方辩护！”
宁尝倒吸了一口冷气，面容上的威严散去，露出沧桑之色。
“此事可议，持重还有其他事吗？”
“就这一件事，内宰公非得从我不可！如若内宰公不允，在下宁愿奉还身牙！”
随右从腰间取下天佛寺的铁身牙，举于头顶。
宁尝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见到随右不再言语，宁尝无奈地说。
“若是国君在此，持重也会如此说吗？”
“既然定了心意，自然不会改言。”
“蒙持重信任，我会为徐令君辩护的！”
这次轮到随右不解了，他没想到宁尝如此轻易就答应了自己。
审问徐方的时间定在四天之后，地点在幽慎庭的绣花厅。
华宁要求林旗军撤出都内，宁尝则是要求将徐方转移出司寇府，两人达成约定。
臣子有隙，国君及时现身，将司寇华宁召唤至鹤台。
司寇华宁从鹤台归来后，徐方被转移到幽慎庭，审问的地点定在幽慎庭的绣花厅。
众人猜想华宁让步是国君以华宁无故召集各都府司寇为由施压，碍于国君威严，华宁无法违抗。
之后，徐方便一直软禁在幽慎庭的一处官方，由少司寇骆桓看人看守。
在审判的前一日，四席陈阵找到了风旗军参兵尉于术，向他交代了一件事。
于术虽然对陈阵的命令有所迟疑，但最终还是带着人暗中出了幽慎庭。
于术几人出了幽慎庭后，便向着城南而去。
监视幽慎庭的人捉到了于术的动静，想要跟踪过去，回报华宁时却被华宁叫住。
“我听人说是西都府的少司马庄续出了变故，司寇府需专注于此前的事务，不要和将门的人扯上关系。”
华宁召回了跟踪于术的人，让人去迎接从各都府而来的司寇们。
灵夷十九年在一股焦躁不安的局促感中匆匆而去，灵夷二十年来到，虎丘没有一点过年的气氛。
众人看着司寇们进入幽慎庭那一扇狭窄的正门，静静地期待着这一天早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