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3章 于术

于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幽慎庭选中,成为风旗军的参兵尉。

接到幽慎庭的文书前,他是宫内军中默默无闻的十夫长。

虽然在保护王室时立下过功劳,但资历比他深,功绩比他高的人比比皆是。

宋雎案后,国君原宛染病,于灵夷十七年秋殡天。

内宰宁尝拖着老迈的身躯前后三次出使刑国,想要迎回在刑国为质的世子,终不得果。

灵夷十八年春,内宰宁尝三次请求原宛之弟原平执掌申国。

原平三次拒绝,最后王都官员集体出迎他才“勉强”答应。

原平登上国君之位,提拔了做辅阳王时候的一些护卫,于术是其中的一员。

新君下令幽慎庭建设四军包围官门和门中从员。

四军的参兵尉都从宫内军中的武官选拔,被幽慎庭视为莫大的恩情。

四军中的风旗军负责防卫幽慎庭以及保护幽慎庭文官。

火旗军专职守卫幽慎庭所在地虎丘,山旗军驻守王都北面的要塞江门。

林旗军飘忽不定,多在王都外驻扎,有时甚至会出现在北都府境内。

这四军中,风旗军和火旗军责任最大,林旗军、山旗军和幽慎庭相距遥远,联系不多。

作为风旗军的参尉,于术责任太多,但权力却相当分散。

他要保护的幽慎庭官员太多,大多数时候,风旗军在幽慎庭内开辟的兵营里只有不足半数的兵员。

有时候于术忽然想到某件事,要找人来商议时,总被告知要找的人现在不在幽慎庭内,去了千里百里之外的地方护卫某位官员。

来到幽慎庭的第一个月,于术紧绷的精神一直都没有松懈过。

他似乎理解前辈从这个位置卸任时那种微妙的表情了。

二十天前的一天晚上,当他正想着如何解释他的部下护卫某位官员失利,导致官员中毒时,青云令武醴派人唤他去甲字厅。

于术只觉得天要塌下来,这事捅到武醴那里,肯定得重罚,说不定还得贬职。

“风旗军的参兵尉……于术!我没记错吧?”

武醴穿着青云士的青云大氅,坐在案前观阅文书,看到于术过来,他朝于术问了一声。

得到于术的回答之后,武醴被烛火照得有些发红的脸上露出笑容,很快又掩埋在心事重重的思虑之下。

“听说你部的百夫长王敇护卫五大夫图迁,护卫途中出了事。政尧让我来问一问。”

武醴话里面没有多少感情,表情一阵阵肃杀。

“五大夫是在出王都时喝了一杯茶,有人在茶里下了毒。王敇现在还在五大夫身边,在下已派人跟过去控制局面了。”

于术感觉喉咙一阵发痛,还未把话说完,他就感觉到天旋地转。

“于参尉,你先坐着吧。”

武醴指着他左手旁的一个座位,脸色依然冷峻。

等于术坐下后,他接着问:“你为什么没自己过去呢?”

“这……这是因为……”

于术答不上来,的确,出了这等事,他不应该还在幽慎庭,得马上赶赴现场才对。

“不急,你先想,想完之后再告诉我。”

武醴严肃地看着于术。

于术感到自己快死了。

被青云令找来,问及自己的分内事,可他一点都答不上来,还让青云令干等着。

“就按你想的来。”

等了一会后,有个声音在房间的角落响起,于术看过去,是一个五官深邃,带些蛮人气质的青年。

青年没有穿青云部的青云服,而是穿了一件寻常的灰布衫,他说起话来平易近人,于术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丑月是青云部的第三席。

按理来说武醴不久就要卸任,丑月升任次席,为防次席干扰青云令,在丑月成为次席前就应该离开王都出使他国。

但现在的青云部次席徐方久久不归,丑月只得留驻青云部,以防出现什么变故。

“参尉,风旗军责任重大,你刚接任有不熟悉的地方是可以谅解的。但责任重大不是推脱的理由,选拔你的是我部的次席,你可不要辜负这份期待才是。我和青云令对你都没有什么意见,五大夫虽然中毒,但在毒发前王敇已经意识到了危险,及时找到医官,保住了五大夫的性命。风旗军专职护卫,足以说明护卫的担子很重,出点变故很正常,要多戒备才是。”

丑月平和却又不失严厉的话点醒了于术,却让武醴非常不满。

武醴拿起一份文书,脸色阴沉。

“是,青云士教训得正是。”

于术找到一个台阶,连忙顺了下来,“经过此案,风旗军一定深以为戒,确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故。”

武醴冷哼了一声,没有要接过话来的意思。

丑月叹了口气,于术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自己稍微放开些,他竟然顺着就把责任撇开了。

“你先下去吧。”

等到于术离开后,丑月看着武醴,无奈地笑了笑:“虽然说这位参尉是徐平招呼过来的,但我怎么觉得要是换个人就好了。”

武醴没有回应,无奈的表情表明他认可丑月的话。

“五大夫的这起案子调查的进展都在这里了?”

“是,鸣贞经手的,他办事比较让人放心。”

“那凶手到底是景国人还是荆国人?同盟要是因为这起案子破裂,幽慎庭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武醴看完丑月整理的文书,对其中的矛盾之处提出异议。

“荆王十四年四节各领兵开伐临近四国。四节之一的童笤将军在和景国对战中失利,景国军攻至荆国境内,在边境处掠走了不少俘虏。我想,五大夫一案中的荆国人,大概是这些俘虏中来的。”

“灵夷……”

武醴抬起头,在想荆王十四年是多少年前。

“灵夷十年。”

“哦。”

武醴弄清了时间,此事也就是六七年前发生的。

“这倒是有可能,不过天佛寺怎么没有报告?”

“他们最近内斗不断,我想景国人也是趁着这个时机才潜入的吧。”

“徐平这人也是……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外面闲逛,也把你拖在这里了。”

武醴如释重负地长吐一口气,下了决心。

“人是徐平自己选来的,就让他去管吧,后面出什么事,就由政尧他们多担待了。”

于术被武醴找去谈话后接到了要去北都府公干的命令,这完全出乎于术的预料。

在他看来,在被训斥一番后就没什么事了,现在来个调离的命令,显然是要在不触怒国君的前提下把他参尉的权力架空。

“这里有两封书信,你到了北都松阳之后打开这封书信。”

青云士第五席陈阵长相寻常,比之其他的青云士的浮夸,眉眼间更多了几分干练。

他见于术心不在焉,将两封书信先留在手中。

“第一封书信会教你如何行事,到时候你只需按书信所教的行事便可。你重复一遍。”

听完于术重复没有问题后,陈阵才将两封书信交给于术。

“你这次去北都,一定要隐秘,不能暴露行踪。”

于术起初并不明白为何陈阵如此慎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任务是把第二封信交给在礼元。

礼元是灵夷十三年的青云令,家出名门,任职青云令时政绩卓越。

灵夷十八年礼元晋升北都府都尹,总管北都府政事。

青云部中的青云令下野之后很难再从政,从政也很难有成就。

除却稚合二十年的青云令宁尝在宫中任职内宰,于术就只记得礼元出任高位了。

到了松阳,于术打开了第一封信。

信中要求他尽快赶到巿梁,在巿梁城东的森林里等候一辆马车。马车到了之后,将第二封信交给马车里的人。

青云部没有青云士在北都府公干,于术一下子想不到要接的人是谁。

可他毕竟在宫内军浸淫良久,对公府之间的隐秘不失敏感。

派自己过来的人是青云部的第五席,那么这个人一定比陈阵的地位要高。

青云令武醴、三席丑月、四席赵户都在都内,联想到次席徐方久久未归……

于术立即想到他要接的人,就是提拔自己的青云部次席徐方!

巿梁是重兵看守的一座矿城,冬天天气恶劣采不动矿的时候,矿工和武卒便在城里饮酒作乐。

因为经济富裕,巿梁的娱乐并不输一般的城市。

可王都的享乐要远胜过巿梁这样的边境矿城,于术不明白这位青云令为什么不去王都的寒池,而非得跑到这冰天雪地的边境游乐。

于术在幽慎庭内犯了事,心中不敢怠慢,七日的行程他五日便赶到了。

到了巿梁,于术只在每日晚间去找些吃食,然后就马上回来城东的这处林子等候。

为了不被人察觉,他晚间也不点篝火,只靠着一条皮毯抵御林间的酷寒。

于术备了两条毛毯,他耍了些心机,自己用的是那条质地稍差的,那条质地好的是留给徐方的。

抱着越来越无从安放的期待,于术在巿梁等了两天。

由于第一封信中并未说明要等多久,于术心中阴谋论四起。

他觉得这说不定就是幽慎庭要驱赶自己的对策。

好在第三天他等的人就来了。

听到车夫呼叫,于术的心才安定下来。

找到徐方后,于术想要叫醒徐方。

可信上说的,如果客人是睡着的,切忌把他叫醒,而是安置到安全的地方。

于术于是想把徐方背到巿梁城,走到存放行李的地方才想起可以用车夫的马车。

他小心翼翼地把徐方放在那块好一点的毛毯上,连忙去找车夫,此时车夫已经不知去向了。

看着熟睡的徐方,于术的心情忧虑起来。

他隐隐觉察到接到徐方只是千难万难的第一难。

现在没有办法调动风旗军,难处都得自己扛上。

等到日中,徐方仍然未醒,于术试探了几次,发现徐方还活着。

于术退后几步,站在冰雪中,渐渐困乏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着就睡着了。

一阵迷蒙中,于术的身体缓缓向前倾倒,将要倒下时,于术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可身体还是不自主地倒了下去,撞到了雪面。

“你是于术。”

于术在倒下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徐方已经醒了。

于术不顾自己的丑态,连忙跪下行礼,说:“风旗军参兵尉于术,奉命在此等候令君!”

“我算着日子,武令君应该还在幽慎庭,一个官门没有两个持令。”

“青云士教训得是!”

于术的声音很大,惊起了在林间停留的一只大鸟。

于术看见徐方朝着鸟飞的地方看去,鸟飞远看不到了后,徐方才问:“你的身牙在哪。”

于术将身牙从怀里取出,走上前递给徐方。

双脚被冻得发僵,于术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好在徐方没有在意。

徐方看了身牙后递了回来,问:“参尉这次来,带了多少人?”

“这……”

于术脑袋一惊,说不上话来。

“鸣贞是怎么让你来的?”

于术回过神来,隔了这么久,他早已经记不太清还有一封书信。

经徐方提醒,于术连忙拿出陈阵交给他的书信,说:“出庭之前,陈青云士交给在下两封书信,第一封教导属下如何从事,到了巿梁之后,见到马车中的客人,便将第二封书信交给这位客人。”

徐方点头,又问:“风旗军的人,你带来了多少?”

于术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回答徐方的提问,连忙说:“陈青云士只让在下一人前来,还刻意叮嘱一路行走留意,不要暴露身份。”

徐方听闻,拆开信封,读起里面的信件。

读完之后,徐方说:“景国人早就对我有所图谋,大概已经追到了这里。巿梁县目前有多少兵力?”

于术来的路上留意过各地的驻军,可偏偏他没去过巿梁城内,只能说还未去过巿梁,不知实情。

换在宫内军,要是看到下属如此愚钝,上头的百夫长早就开始训斥惩罚了。

徐方看到自己丑态,又无法应答,却没有什么表示。

于术大起胆子抬头看去,发现徐方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思索的神色。

“去备一辆马车,颜色和之前的相仿。马要年老一些,耐力更足的。我们去开宁。”

“不行!”

自己的话被于术否决,徐方不可置信地看着于术,平复心情后才问于术的打算。

“令君不宜仓促上路,既然敌人已经追了过来,便不宜在夜间行走。巿梁毕竟是边境,只要我们进入兵营,对方不敢出手。”

于术的提议不无道理。

徐方见于术坚持,平静地问:“你是让我待在巿梁的兵营,等候你的风旗军来是吗?”

“正是,这才能护得令君安全。”

于术表情诚恳,但在徐方心中大概只是愚昧而已。

徐方只是不想把这里变成辩驳正误的官场,才没有下命令。

徐方问:“以参尉的意思,我要几日才能回王都?”

这句话压住了于术。

徐方在幽慎庭中缺位已有月余,按于术的安排,回都须得两三月时日,非得误了大事不可。

于术只得进了巿梁,用余钱买了一辆马车和食物,回到树林,时间已到傍晚。

徐方见林外有动静,走了过来。

不远处的巿梁城墙如野兽一般匍匐着,城墙上面亮起两三个光火,白色的炊烟消失在灰蒙蒙的夜色中。

于术推开马车的侧壁,徐方坐进去,里面点了一个尺高的火炉,把整个马车都烘得发热。

徐方将手放在火上烤火时,马车开动了。

身体热起来后,徐方从怀里取出书信,放在火上。

他盯着信上的文字,直到炉火将书信烧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