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25章 雨中荒草

徒良提着文城向北走,在天亮之前来到了一处山洞。

掀开山洞前用于伪装的草木,徒良提着文城走了进去。

从始至终,徒良都没有看过一眼犳的方向,他早已知道那边是什么结局了。

徒良摸黑走到山洞的转角处,取出火种点燃了放在地上的柴木。

徒良打量了一下文城的伤势,思忖片刻后,用一把匕首割开了文城胸口的兵甲。

“这……”

文城胸上的伤口让徒良倒吸了一口凉气,徒良最初想的是龙豕的伤口是寸许的小伤口。

可这条伤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腹下,如此伤重,没有当场死亡,反而还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徒良回过神来,从怀中拿出一个阵轮,从阵轮中间取下涅石,放在文城胸口。

涅石被伤口处的灵能压制,不能使用。

徒良确定了这个伤口是那只灵属造成的后,轻叹了一口气,将涅石收回。

五年前,子战府和刑国淹狸司合作,预备捕杀在刑国近海出没的一只灵属。

为了表示诚意,子战局质押了三支青铜戟给淹狸司,可万万没有想到,天佛士盗走了三支青铜戟中的两支。

淹狸司追击不及时,导致天佛士从海冰上逃走。

子战府损失惨重,两支青铜戟不见下落。

对待盗走兵器的敌人,徒良没有多少好脾气,他打开一个瓷瓶,将瓷瓶中的药液倒在文城的伤口上。

这种药液采集自深海,能够压制住伤口处的灵能,缺陷则是会减少伤者的寿命。

等候片刻,文城苏醒。

文城记得自己胸口被什么东西撕开,血止不住地往外喷,好像下一刻就要死掉一样。

生死交错间,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大海。

海中数不清的尸体浮浮沉沉,一条万里长的巨龙在海底盘踞着,巨龙通体白色,从海面上看过去就像是海底有一座盐山一般……

“你醒来了。”

徒良看到文城苏醒,收回心中的思绪,看向文城。

文城看到带着天佛士面甲的徒良,心想这位天佛士不应该在和那只叫犳的灵属对阵吗?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前辈,发生了什么事吗?”

文城发觉自己说话间中气十足,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他向胸口看去,胸口的伤口竟然愈合了,文城知道这是面前的天佛士的功劳,连忙致谢。

“多谢前辈救治!”

“犳突然陨灭,我来不及躲开,只将你救了出来。”

徒良的声音充满了不可违逆的威严,就算事情告败,他的语气仍然淡然。

“那其他人呢?”

“大概都死了吧。”

“怎么可能!”

文城的声音高了一些,想要起身,他的身体竟然真的就起来了。

文城不可思议地徒良,心想这位天佛士竟然有这等手段。

“先不说这个。

”徒良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你先前应该见过我用的那支青铜戟,在此之前,你还在哪里见过同样的青铜戟吗?”

文城不知道徒良问的是什么,说自己从未见过青铜戟。

“是第一次见到?”

徒良的语气拉高了一些,显然他不满意文城的回答。

“就只有我一人活下来了吗?前辈见过郑矩吗?”

文城察觉到徒良发怒,他谨慎地问徒良。

文城心想,这位天佛士既然能和犳对抗,也许能将郑矩也救出来。

“先回答我的问题。”

“是,晚辈是第一次见到。”

“六年前,你从南都府去了刑国夜邑。刑国人说你在夜邑盗走了两支兵器,正是这种兵器,勿要说谎。”

“晚辈六年前的确去过夜邑,可在那之后的事情,晚辈都回忆不起来了。也许盗窃一事是刑国人打压我们天佛寺的借口也说不定。”

“记不起来了?”

徒良失望地问。

“是,完全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好像在夜邑的海里有一条龙,杀得只剩我一个人。至于我怎么回来的,也一并记不得了。”

面具下的徒良张了张嘴,想说那并不是龙,可他挣扎了许久,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文城看这名前辈没有说话,只是在一旁等着,害怕打扰到前辈的思绪。

等候片刻之后,徒良忽然站起身来,向山洞外面走去。

文城想要追问的那些话题,都被徒良抛诸身后。

徒良来到和子舜约定的地方,只有子舜还在等着,跟从他来的那些人已经撤离。

“良兄不喜欢来申国吗?”

“是的,我实在是喜欢不过来,这个国家对我太刻薄了。”

徒良看着远处稗馆的方向,连夜的大火让稗馆上空聚集了大量的黑云。

从天亮开始,稗馆开始下雨,雨势越来越大,连两人站着的地方都能感觉到雨丝。

“良兄想得太多了,这个国家远比你想得还要宽容。还有哪个国家比申国要宽容呢?”

“我杀了那么多人,还能被申国宽容?”

子舜的话让徒良忍不住笑起来。

“你把那些人都杀死了,才是帮了大忙。”

“我看是公负自己宽容才对,你最初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徒良看向森林的方向,他发现子舜一直盯着哪里。

犳死后灵能暴走,在死亡的地方结出一块几百丈长宽,数丈高的巨冰。

冰块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亮光,森林尽头可以看到被冰层刮拭出来的黄土。

“我听里面的人问我有没有救出郑矩,那是什么人?我们可以利用他吗?”

子舜听闻郑矩身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看向后方。

巨大的树木下长着不深的野草,在凉风的吹拂下,草上泛起一层雾气,水汽很重,把本就不怎么强烈的阳光隔断成朦胧的光晕。

子舜忽然意识到原来光是如此轻的东西,没有情感,没有重量,似乎也没有多少意义在里面。

子舜好像听到了郑矩的声音,那个声音很轻,而且被风压过去,几乎无法听出来。

呼声越来越小,间隔也越来越大,子舜恍惚间看见郑矩的眼睛已经毫无光彩,只是靠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意志在发出声音。

“公负,我喊你好多声了,那人究竟是谁?”

徒良的呼唤声将子舜从恍惚中喊醒,子舜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是谁。”

徒良见到子舜双目闪着泪光,没有再追问下去。

稗馆的雨下得越来越大,雨水冲刷着泥土,留下一条条沟壑。

荒草上的火灰被雨水冲去,混入一条条污浊的小河。

“在一阵阵凄风苦雨中,人已经变成了千疮百孔的怪物。”

子舜兀自念着,徒良没有回应,两人站在原地,等着这一场雨快停下来。

命运给人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还强迫着让人接受。

子舜找到文城,告诉他徒良不会再来,文城一脸错愕地看向子舜。

文城不知道徒良是谁,他在等的是天佛士的前辈。

“天佛寺早就被遣散了,在文城你来稗馆之后。”

子舜本来想笑一声,可一想到郑矩,他的心中就像是空了一块一样。

子舜冷着脸,看文城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么?”

子舜停顿了一下,才说:“我们在各国捕捉灵属。”

子舜认真地回答着文城的每一个问题,只要文城能回答出来那个问题,子舜的努力就是有意义的。

“六年前,你在刑国淹狸司盗走了两支青铜戟,那是我们质押给淹狸司,希望能帮我们捕捉在海里的灵属的信物。那东西对我们很重要,你记得它们在哪吗?”

子舜得到的答案和徒良的一样,他失落地看着文城,过了一会突然恶毒地说:“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子舜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山洞。

一阵无力感从文城心中升起,这时他忽然响起梁平来。

贺军的五个兵营全部戒严,不断有武官驾着战车来到东军。

蔡严所在的主军大营损毁严重,东军大营成了主帅蔡严坐镇的地方。

关于稗馆大火的事情还在调查中。

在稗馆各处搜索幸存者的武卒们发现,在阆庭以西的一处山麓上有刺目的亮光。

几人以为是什么宝物,接近之后才发现是一块巨大的冰。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东军。

东军的武官普遍认为是金府阵法破解导致稗馆天降大火,这块巨冰更加重了这种怀疑。

虽然梁平一再强调已经派人去都内汇报情况,但以尹达为首的武官却坚持认为这是有人要在稗馆抹去贺军,请求蔡严立即整理兵马,防备可能杀至稗馆的敌军。

“如果我们做出应战的姿态,会给人留下口实吧?”

蔡严的想法和他的年纪一般古旧,他表情沉闷,立场摇摆不定。

虽然看似站在梁平这一方,但只要把他的顾虑打消,他马上又会移到尹达那一方去。

“我军集结只是为了防备有人乘虚而入,蔡将军不必担忧。”

尹达解释道,他的语气很是诚恳,加上他刻意伪装的温和正直,蔡严对他说的话很是放心。

“将军此言有差,我军虽兵分四地,但所距不远,即使有人攻来,也足够防备。此刻聚兵一处,其他三处必然要留下粮草辎重,东军不能负担其他三军消耗。”

梁平立即反驳尹达,被封大梁士,是因为他的军功多过尹达。

梁平在东军说话很有分量,话一出口便得到了众多支持者的响应。

可相比之下,还是尹达的支持者更多一些。

“那,依大梁士所见,应当如何应对呢?”

“宜先回报青将垣,诉清我军遭遇。同时奉请青将垣派遣高员前来稗馆,协助各军处理内务。四军各自巡视驻地,夜间尤须注意。如若有贼人前来,欲攻伐我军,各军之间互相驰师支援。”

“大梁士之言,伯义可有异议?”

蔡严言语间又偏向于梁平的看法,这让尹达慌张不已。

“我听闻贼人有精通阵法者,分兵之余恐怕不能处处防备。”

这句话说完,蔡严身体猛地一震,脸上失去了光彩,仿佛死了一般。

尹达几次呼唤,蔡严才回过神来,语气悲戚地问尹达:“伯义,是玄师对我贺军发难了吗?”

“禀将军,据在下所知,是他国人士潜入,在那里破开了金府阵法,这才导致稗馆大火。”

“喔,不是玄师,不是玄师就好……”

蔡严言语之间的惊异尚未消除,默不作声地注视着。

梁平以为蔡严看的是自己,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可蔡严的眼睛却没有移动的意思,梁平这才意识到蔡严看的只是自己眼前的一片虚无。

梁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贺军合并军营的事,他已经无法阻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