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申国志>第14章 阵轮

兵狩结束的第二日,于满带人来十二营闹事。

韩堂和黄璎虽然是同期,但两人矛盾很重,于满来要人韩堂反而来了火气,若非曹病及时出现,双方一定要打起来。

经过于满的一阵闹腾,韩堂不敢把子舜放在兵营,借口阆庭上的仓库有账目要整理,让他去阆庭住几天。

魏松是韩堂在闻槊馆的后辈,性情活泼,两人关系不算差,但比起韩堂,魏松和黄璎更加亲密,韩堂以为魏松是在替黄璎打探消息,加上魏松在兵狩时没有如约帮自己把郑矩搞下去,韩堂对魏松的态度更加冷淡。

阆庭的工作一如往常,大概天气越来越热,血气旺盛,文城身上伤口的鳞甲暴长,伤口附近长出了嫩芽般的小甲片,颜色不是鳞甲的黑色而是淡灰色。

那一日谈心后,伙夫对文城的态度疏远了许多。

今日他便被伙夫早早赶了出来,可时间还未到酉时,文城只好坐在长房的台阶上休息。

时不时会有亲卫军的武卒走到巷子里,他们对文城没有兴趣,瞥上一眼就走了。

文城算好时间正要离开,巷口走进来一人,文城正想躲避,那人开了口,文城这才发现来的是子舜。

“前几天郑矩来找过你吧?”

文城心中的不安越发严重,这是他近些日子不知道第几次被人盘问了。

“他问你话,是想弄清楚我和你的关系,可是我听他说,你记不起我来了,是吗?”

子舜走近,在距离文城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五步的距离正好可以让他被巷口巡视的亲卫军武卒看到。

“要找你可不容易,要不是我来清点粮草的账目,恐怕还不能见你。”

“我不认识你。”

“的确,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灵夷十年,我们在净神馆见过一面。”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文城矢口否认,他的眼睛瞟向巷口,那里时不时有人经过,但距离较远,路过的人应该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子舜脸上期待的表情落空,那种好像亲密老友期待对方能够认出自己的表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文城又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他在净神馆内,没有听过子舜这个名字。

“灵夷十年,我们在净神馆见过一面。元拘子向你介绍过我,当时馆内还有不少其他人,是从各地来净神馆游学的。”

就算加上再多的细节,文城还是不认识子舜。

他在净神馆从灵夷八年待到灵夷十年,之后被元拘子选为天佛士去西都府开府,三年里他没听过子舜这个名字。

“净神馆培养的是玄部的玄士,所以我在想,既然你在这里的话,应该是被玄部指派过来维护金府阵法的,你可以离开稗馆。”

文城知道了子舜接近自己的目的,但这个说法说不通。

进入稗馆的文吏,如果提早离开稗馆,出去之后能做什么呢?

一旦身份暴露,被人发觉是从金府阵法中脱身出来的,说不定还要遭到玄部的追杀。

“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名字是对得上的,我去杜家问过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是文城,文姓不是什么大姓,名字对得上的话,你便是那个人。”

文城惊讶于子舜竟然去过杜府,现在想来,他今天被伙夫这么早就赶出来也许正是这个原因。

文城对伙夫说自己是北都府逃难过来的人,要是子舜提及他在净神馆待过,谎言就被拆穿了。

“你和人说过我的身份?”

文城心中焦虑,反而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出来,子舜面露喜色。

“我没有和人说过你是净神馆的生徒,只是问了你的名字。”

文城听完解释没有回应,他在想如何从阆庭脱身。

见文城默认,子舜笑着指着正西的方向,说:“你看正西方向,那里的阵法已经失效,假以时日,便会完全崩落。”

西方的天空,金府阵法已经裂开一条缝隙,阳光从缝隙中照射进来,光色氤氲,在夏日里也没有丝毫暖意,反而如同刺骨杀意一般让人心生寒意。

这种东西初看时觉得触目惊心,可时间久了也就那么回事,最近都没听人说起过了。

很多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当一把剑久悬于顶时,最初的恐慌会慢慢消散,人们会质疑剑是否会落下来,或者是剑是否能够杀人。

子舜见文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轻松地笑了笑,走到文城身边找寻,片刻后推开石基下的一块石头,把土拨开,没挖多久就见到一个木盒。

子舜将木盒拿出来,文城看了一眼,他觉得上面的纹路有些奇怪。

“这里面是一个感灵阵法。”

子舜将木盒打开,文城看到里面是一个银制的圆盘,圆盘中间的涅石已经按了下去,落在银色的阵轮里,阵轮上蚀刻的符印是阵法的关键所在。

在申国立国之前,阵法在各国都是开放的。后来,随着阵法在暗杀一类事务上频繁出现,才被各国管控。

管控严格之后,各国都将阵法相关的资格集中在一到两个官门,私用阵法的个人或者官吏一律死罪。

纵然如此,阵法的高额回报仍让许多人趋之若鹜。

为了避免阵法传播,各国转而禁止私藏阵轮和涅石。通过在涅石产地驻军等手段,普通人再也无法获得涅石,现存的阵法,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概念阵法,缺少涅石的加持,阵轮便无法获得灵能,不能实用。

阵法中的涅石,在黑市上可以卖出非常高的价钱。

天佛寺曾经追缉过私贩,抓捕了不少人,而玄部的追缉能力还在天佛寺之上。

阵法亮出,文城对子舜的身份便不怀疑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忘性太大,把净神馆的事情也忘记了。

“我灵夷十一年也曾学过净神馆的功课,能感应灵能,才发现这个阵法。我从亲卫军听说你经常在这个巷子中休息,最初还以为是你在维护这个阵法。不过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维护这个阵法的,应当是亲卫军中的某位武官,只有这种身份才能接近这个阵法而不被人发现。可你的身份也不简单,那天我和你对话时,你的眼睛一直在盯着郑矩,这说明你知道郑矩是什么样的人,在申国我只能猜到你是这两类人的一种,你要不是卫尉府的人,要不就是天佛寺的人。我在净神馆见过你一面,你和元拘子走得很近,师长兼任天佛寺主守,你是天佛士的人可能性更大。”

“我和天佛寺没有关系。”文城激动地否定道。

“不用急着撇清关系,我不会把你的身份告知其他人。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灵能很重,猜你身上有一道灵属留下的伤口。”

子舜语气严肃起来,“你在净神馆修习过,元拘子说灵属在人身上留下伤口之后,也会留下大量的灵能。灵能对人是剧毒,无药可救,伤者会一直活在痛苦之中直到死去。不过如果你在净神馆学到底的话,应当知道只要种下灵能的灵属死了,和灵属相关的灵能都会消散于天地之间。也就是说,只要把害你的那尊灵属杀了,你就不会受苦了。金府开放还有六年,再被灵能侵蚀六年,你真的愿意吗?”

文城看着子舜,昏暗的内心破开一道裂隙。

子舜看向自己的目光里似乎不含什么杂质,似乎只是身为友人的关怀。

这种真诚的目光再次让文城戒备起来,人站在自己面前,就算相貌发生变化,总会有留下一些印象,文城就是想不起来子舜是谁。

加上子舜还是北军的文吏,文城便怀疑是不是北军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秘密,才会派子舜来试探自己。

毕竟他的身份已经被梁平识破了,梁平只见过他一面就发觉了端倪,其他人和自己接触的时间更长,说不定早就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子舜见文城还在犹豫,诱惑他说:“其实要杀死灵属并不算难,只要得到灵属的方位,就算天佛寺不去,也会有人呼应,前去捕杀。灵属的存在,是所有人的噩梦,出现过两军开战时灵属复生,两军停手共同对付灵属。灵夷十二年的时候,元拘子说过三个例子,合谷之战,孟山之战,渑河之战。都是双方主将都放下成见,共同对付灵属,杀死灵属后,双方大将就地设坛祭天,相约永好。至于他国出现灵属,邀请盟友捕杀,都会出现敌国不请自来助力的事。”

这三场战役文城是记得的,元拘子当时借此说如果天下有共敌,说不定会实现长久的和平,元拘子口中的共敌就是灵属。

见识过国家之间的倾轧,争斗,文城早已不相信这个说法,要不你死要不我亡,国家之间的和平不过是在酝酿更大的死斗而已。

子舜又说了他在净神馆的往事,言辞越来越诚恳。

这让文城觉得就算听子舜说下去也不是件坏事,子舜说了许久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阵轮,连忙将阵轮放回埋好后,文城问子舜找自己有什么目的。

文城说得模棱两可,但子舜却惊喜起来,这是文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子舜连忙说:“我知道界碑是疏离灵能的地方,就算人走进去也不会受影响。据我所知,金府这么大的阵法至少有三道界碑,这三道界碑可以让人自由出入,就和元拘子说的那样。虽然可以出入,但每座界碑的外围非常小,比针尖还要小,常人根本无法发现,要穿行非常困难。前几月里,贺军往来的文书中提及,玄部在主军军营的两位玄师身死,我猜想他是被人逼迫,不肯说出界碑的位置才被杀害的。如今留下口舌之争,要是玄部追究下来,贺军无法自辩,要有所行动。也是这些文书中,我猜到了这三座界碑的位置。”

文城猛地惊醒过来,元拘子的确提过界碑,但文城那个时候对玄部的意愿已经不强,没有细听过。

子舜的话还让文城想起来东军内的变故,让梁平忧虑的尹达说不定就要靠着界碑发起兵变。

“只要你带我出营,我就能通过三处界碑,提前向玄部预警玄师已死一事。到时候,你我就是破获贺军阴谋的功臣了。有了这番功绩,何愁名利不得。”

子舜期待地看着文城,文城脸上沉静,内心却已经如沸水般翻滚。

元拘子让他来稗馆时,只说让他在稗馆等候时日,四年来,稗馆的生活已经磨灭了文城的心气,现在有个机会能出稗馆,让他如何不动心。

文城的心境子舜尽收眼底,他满足地笑了一声,说:“天佛士可以好好想一下,四日之后,我还会来这里。”

子舜走开。文城站在原地,看着金府阵法破裂的位置思考。

他隐隐有一种感觉,这名叫做子舜的文吏,身上背负了不少秘密,这种人是不能合作的。

下阆庭时,文城想起来那天在阆庭看到的笑容,和夜邑时遇到的淹狸司武者一般无二。

那种平静的笑容之下,隐藏着磅礴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