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

  西南地区有很多不知名的大山,山中多妖兽出没,山间草木繁盛,路途崎岖,极为难行。

  沈言婳在林间缓缓地走着,她的身体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好了,明明没有走多久,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可她还是,往山林更深处走着。

  又走了片刻。她脚下一软,险些跌倒。伸手扶了下一旁的大树,她慢慢坐了下来。

  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气息渐渐平复下来,她却已经没有半点力气,只能靠在树上休息。

  她以为自己还有时间的,如今看来,却是她高估了自己了。

  自嘲地笑笑,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

  沈言婳突然醒了过来。

  意识到自己醒过来这一点,她感到有些诧异。以她的身体状况,倒下之后她根本没想到她居然还能醒过来,因而一时之间,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

  “姑娘,你醒了?”

  陌生的声音突然响起,沈言婳立刻戒备地坐起身来。

  “你是谁?”

  她警戒地看着房内的人——那是个陌生男子,年龄不大,容貌绝佳,气质清冷,连带他的声音似乎都透着一股寒气。

  纵是她如今灵力溃散,身体虚弱,但也不至于连屋内有人也发现不了。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那人也是个修为极高之人。

  那男子对她的问话视若无睹,微微躬身,“请姑娘稍等片刻,师父很快便会回来。”

  沈言婳蹙眉,“师父?你师父是何人?你又是何人?”

  男子不答,“该知晓时,姑娘自会知晓。”

  沈言婳召出流光,剑尖直指男子咽喉,“这里到底是何处?说!”

  “姑娘何必动怒。”门外骤然传来一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平静和缓,自带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话音落下,那人也进了门。

  屋里的男子见到来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师尊。”

  女子点点头,嘱咐道:“无尘,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

  那位名唤无尘的男子闻言应道:“是,弟子遵命。”

  他恭敬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那女子进屋后除了看了她的弟子一眼外,便始终看着沈言婳,沈言婳也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

  这女子年岁应该不小,虽然驻颜有术,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但是沈言婳能感到这人的灵力波动极强。她没有佩剑,身上只有一柄拂尘,似乎也是一位道长。

  等等……也是一位道长?这女子……

  那女子站在原地任她打量,半晌,开口道:“沈姑娘,你无须防我。”

  沈言婳瞳孔微缩,“你究竟是谁?”

  那女子缓缓走到桌旁坐下,开口道:“我乃抱山散人。”

  果真是她!

  沈言婳本来还只是猜测,没想到她会挑明身份,还是以如此直接的方式。

  抱山散人道:“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便该知我是友非敌。”

  “就算你是抱山散人。”沈言婳道:“我如何知晓你是友是敌。”

  “以姑娘现在的状况,我纵是与姑娘为敌,姑娘又能奈我如何?”抱山散人问道。

  沈言婳自嘲一笑,“你说得没错。”她现在功力失了大半,就算有流光在手,也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抱山散人又道:“况且,哪里需要我亲自动手,姑娘只要走下山去,必然活不过半月。”

  沈言婳半点也不奇怪抱散人山会知道她现在的情况,抱山散人隐世多年,修为不知深浅。若她完好,可能还有一战之力,如今……不提也罢。

  “多谢散人提醒。”沈言婳拱手道:“也多谢散人肯收留我一晚。”

  抱山散人听出她言下之意,问道:“你要离去?”

  “自然。”沈言婳道。

  抱山散人道:“我刚刚说过,你若下山,必活不过半月。”

  沈言婳笑了,“我留下来,散人能让我活过一个月?”

  抱山散人不语,沈言婳便知晓答案。

  “既如此,我在山上山下又有何区别呢?难道你这山上的景色比别处更好?”她微微一礼,笑道:“言婳自知时日无多,便不叨扰散人了,告辞。”

  沈言婳的笑容不掺半点阴霾,抱山散人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不惧生死,“我观姑娘也是洒脱之人,姑娘既然看得透彻,又为何偏偏要与天道为敌,逆天而行?”

  沈言婳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散人如何知道?”

  抱山散人轻叹一声。

  “是我小看散人了,想必散人的修为已至臻境。”沈言婳对抱山散人的修为有了新的认识。

  她淡然道:“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散人无关,也无需散人挂怀了。”

  “落得今日下场,你不悔,亦无怨?”抱山散人问道。

  “悔什么?怨什么?”沈言婳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想说“我怎么想的与你无关”。

  可也许是因为到了生命尽头,她竟然生出和她交谈几句的欲望。

  “散人既知我做了什么,那也该知晓我为何如此吧。”她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与江家情谊深厚,既知江家灭门的悲惨未来,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我毕生心愿,不过是盼能尽我的绵薄之力,改变他们的结局。为了实现这个目的,付出些许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抱山散人反问:“一条性命也算是些许代价?”

  “我救下的何止一人?一命抵十命,足矣。”沈言婳道。

  抱山散人又问:“那你可知你故去后,江家那位公子会如何难过?你当真不悔?”

  “散人莫不是在说笑?”沈言婳道:“江澄如何会知晓我已然离去,就算他知晓了又如何?一则是他父母亲姊性命,一则是我一人性命,究竟该如何选择他会不知?”

  “况且,我也无需他亲自选择。十三年前,我就已经做好选择了。”

  沈言婳笑得有些出神,“本来这世间除了情爱,就还有更重要的事。没了我,可他还有父母家人,还有兄弟,还有未来。”

  她闭了闭眼,“他那么年轻,又是未来江家家主,还愁没有合心意的妻子吗?”

  “你为江家考虑,为江澄考虑,难道你就半点不为自己考虑吗?”抱山散人不可置信地问道。

  “我考虑了。”沈言婳说得理直气壮,“考虑的结果就是,我宁愿他们活着,我替他们去死。”

  她浅笑道:“我都活了一千多年了,活的也够久了。”

  “倒是散人你。”话锋一转,她说道:“散人既然知晓前尘后世,想必也该知晓自己几个徒儿的下场吧?”

  抱山僵在了原地。

  沈言婳看得清楚,她笑了一声,“果然。”

  “在他们拜入我门下时我便说过,门下所有弟子,一旦下山,便与我再无关系。”抱山散人僵硬地说道。

  “是。”沈言婳道:“散人看得最是通透,山下多纷扰,怎能乱了散人修行。”

  “已经离开师门的弟子便与师门再无瓜葛,便是当真死在外面又如何?”

  “我早便劝过他们不要下山,他们不听,自行下山后落得那般下场,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与我无关。”她顿了顿,笑道:“散人可是这么想的?”

  抱山散人握紧了手中的拂尘,一言不发。

  她曾句句问在沈言婳最痛心的地方,现在沈言婳也不会饶了她半分,“可是散人,听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的死讯的时候,你是何感想呢?”

  “他们都是你从山下抱回来的孩子,从牙牙学语到独当一面,你亲手抚养他们长大。”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们视你为师为母,你如何?”

  “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如何?”

  “你若明知他们的下场却根本不为所动。”沈言婳冷笑一声,“散人,自己的弟子都不管,也就没必要管到我身上来吧。”

  抱山散人面上一片青白交加,若不是那拂尘的材质好,想必已经被她握断了。

  “对了。”沈言婳想起来,“真要细究的话,我还改变了你一位弟子的命运呢。散人你不愿做的事我替你做了,昨晚散人借我留宿一晚,就当做是对此的报酬吧。”

  她笑了笑,“我可不想死前还欠人恩情。”

  她对抱山没有任何好感,也不想就在这里,对半天不语的抱山散人笑道:“还有,事情我都已经做了,天我也逆了,罚我也受了,就不劳散人再来对我指手画脚了。”

  “散人有那个时间规劝我,不若抽出时间去看看我家阿羡。”

  她语气软了下来,“阿羡自小没了母亲,对她想念的紧,散人若是能与他谈谈藏色散人的事,想必也能减轻阿羡的思母之情。”

  抱山散人闭上了眼,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沈言婳视若不见,也确实并不在意。

  她微微躬身,道:“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

  她径直走向房门,伸手推了下门,却是没能推动。

  “散人这是何意?”她转身问道。

  抱山轻叹一声,妥协似地说道:“罢了,罢了。”

  她站起身来,黑暗从她身上蔓延开来,瞬间覆盖了四周。

  沈言婳愕然地睁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