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其上人头攒动,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

  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前排的女眷们均以扇掩面,十分矜持地俯瞰下方猎场。

  台上最好的位置坐的自然是金夫人与虞夫人,她二人乃是闺中密友,如今难得聚首,自是相谈甚欢。

  坐在虞夫人一旁的便是江厌离与沈言婳,因沈言婳是第一次参加围猎,江厌离便一直与她说着围猎的规则与趣事。

  不多时,姑苏蓝氏的方阵入场了。

  蓝氏双璧素有美名在外,可惜沈言婳只曾在琅琊见过蓝忘机,对于蓝曦臣却是无缘得见。

  此时只见蓝曦臣与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锾前行。二人皆是腰悬佩剑,背负弓箭,白衣共抹额齐飞,凌然若仙,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只怕是比旁人的衣面还干净。蓝氏双壁真真宛若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甫一登场,仿佛连空气都沁人心脾起来。

  他二人虽容貌极为相似,然神情大是不同,便是从未见过二人的人也绝不会认错。

  沈言婳不得不承认,当他二人一同出场之时,当真是养眼极了。

  蓝家方阵走到一半,为首的蓝忘机突然停了下来。

  沈言婳坐在上方,纵她耳目聪明,然此时场上嘈杂至极,她也无法听到下面再说什么。可其实也不必去听,只消用眼睛去看,沈言婳便能知晓下方发生了什么。

  她眼看着蓝忘机与魏无羡的互动,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暗自失笑。

  她早就知道,有些东西是她可以改变的,有些东西却是她无法改变的。也幸好,有些东西不会因她而变,否则,她岂不是罪过了。

  姑苏蓝氏之后是清河聂氏的方阵,为首的自然是赤峰尊聂明玦与聂怀桑。

  聂明玦此人正气凌然,不怒自威。好端端地坐在马上,也叫他坐出了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聂怀桑与其兄长截然不同,在一众威风凌凌的聂家修士之中宛如一股清流,明明悬刀佩环,却仿佛是来春游而非围猎的。

  聂家方阵之后便是云梦江氏,江厌离见清河聂氏走过后,与虞夫人说了几句话,便拉着沈言婳走到了看台边。

  远远地便看着江枫眠领着一众江家弟子入场,紧随其后的便是江澄与魏无羡二人,二人表情却大不相同——江澄脸色发黑似是不喜这种场面;魏无羡却是红光满面,显然是享受极了。

  见他二人入场,江厌离拿出早已备好的鲜花,又见沈言婳两手空空,便道:“沈姐姐不准备向阿澄阿羡赠花吗?”

  沈言婳微微摇头,“你们玩就好。”

  江厌离分出一枝花给她,“沈姐姐你至少也拿一枝,我相信,不管阿澄阿羡谁接到你的花,都会很开心的。”

  沈言婳被她强行塞了支花,神情愕然。

  待江家队伍走到看台正前方时,江厌离用力把手中的花掷了出去。她修为不高,这下便是用了全力。

  在她身旁,沈言婳略作思索,手一扬,也将花扔了出去。

  她那一下看似轻飘飘的,实则内含灵力。以致那花从她手中飞出后,又快又稳地向前飘去。

  魏无羡本来伸手去接江厌离掷出的花,就见一支鲜艳欲滴的花以极快的速度向他飞来。

  那花在空中飞的极快,到他面前时却陡然降了速,打着转地缓缓落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这朵花。

  这一手来得极是高明,整个看台上上百的仙子中,能做出这一举措的也只有一人了。

  魏无羡手里拿着花,另一手举起对着看台边招手,他高声笑道:“沈姐姐,多谢赠花啦!”

  看台上的沈言婳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见此,魏无羡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因魏无羡的这一举措,看台上的众多仙子皆向沈言婳投向艳羡且疑惑的目光去——江厌离她们大多人都认得,江澄会接江厌离的花是因为江厌离乃是江澄亲姊。可是这个生得比她们都美貌的女子又是哪个,魏无羡为何会接她的花?

  除了那些掷花的仙子外,世家修士的方阵中也有不少人看向沈言婳。

  蓝曦臣勒住马,回首看去,“那位可是江家声名在外的沈氏客卿?”

  “正是。”蓝忘机回道。

  “哦?忘机曾见过那位姑娘?”

  “当日在琅琊曾接触过几次。”

  蓝曦臣想着刚刚那一幕,笑道:“果然是修为高深。”

  蓝忘机目光从魏无羡身上掠过,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

  魏无羡把花别到自己胸前,转头去看江澄。他自然知道江澄的心意,但是更清楚沈言婳对他的感情只有姐弟之情而不掺杂一丝暧昧,所以此时并不尴尬,反而调侃道:“呀,江澄,羡慕不,要不要和我换呀?”

  江澄怒瞪他一眼,他确实有几分羡慕,也确实想要。但他手中拿的是他亲姐所赠的花,他便是再想要也不可能拿去换。

  “滚,谁要和你换!”他咒骂一声,动作轻柔地把江厌离的花仔细地插在了胸前。

  江家方阵慢慢走过去,江厌离便准备回到原处。

  “兰陵金氏方阵马上过来了,你不给金公子赠花吗?”沈言婳问道。

  江厌离下意识地看了下远处金家的方阵,“不必了,金公子应当也不会希望我给他送花的。”沈言婳不语。

  嘶鸣声声中,忽然一马当先,在广场上跑了一圈,猛地勒住。马上之人身姿潇酒,白衣若雪,眉目比眉间一点朱砂更为明俊夺目,挽弓姿势英气逼人,登时掀起观猎台上一阵狂潮。那人有意无意扫过观猎台那边,虽然极力绷着脸孔,眼角眉梢却有藏不住的傲色流露出。

  沈言婳站在原地没有动,江厌离问道:“沈姐姐不上去吗?”

  “我想去百凤山里看看。”沈言婳道。

  “沈姐姐第一次来这里,还不熟悉,让阿澄或阿羡带你转转吧。”

  “阿离不去吗?”

  江厌离微愣,“我不去了,我修为低下,不想给他们拖后腿。”

  “有我在,你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沈言婳道。

  江厌离轻笑,“我相信沈姐姐,不过,我还是陪着阿娘好了。”

  只怕不能如你所愿了,沈言婳想着。

  告别江厌离后,沈言婳便下了观猎台。

  与面上的淡然不同,她的心跳有些加速,这份激动的情绪迫使她不知不觉在行进中用上了缩地成寸。当她终于平复下心情时,她已经走到了猎场门口了。她来得时机很巧,刚好看到魏无羡蒙着眼睛射出了一箭。

  “阿羡,你又在卖弄了?”周遭一片寂静的时候,她清冷动人的声音很是突出。

  魏无羡闻声辨人,从马上一跃而下,直直地向她走去,似乎眼上的障碍并不存在。

  “沈姐姐,你怎么下来了?”他惊喜道。

  沈言婳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上面有些无聊,瞧着你们这里挺热闹,便想着下来看看。”

  她抬头对着坐在马上的江枫眠颔首,“宗主。”

  她的身份在江家一直很特殊,以往在莲花坞时,她从不需对任何人行礼,江枫眠对她也极为尊重。不过现在在金家,又有这么多修士在场,她自然要给他们江家家主足够的颜面。

  江枫眠同样颔首,“沈姑娘。”

  沈言婳又一次对金家与蓝家几人行礼,金光善笑着应了她,几位小辈都极为尊敬地称呼她为“前辈”。

  蓝曦臣道:“久仰沈前辈大名,前辈今日不参加围猎吗?”

  “泽芜君客气了,”沈言婳道:“我不善骑射,就不让几位公子见笑了。”

  “那可真是遗憾。”蓝曦臣不无遗憾道。

  沈言婳不语。

  江枫眠突然道:“沈姑娘对这百凤山并不熟悉,阿羡你陪着沈姑娘吧。”

  魏无羡还没来得及应答,沈言婳便道:“不必了宗主,我也想看看阿羡‘这样’能猎到多少猎物。”

  她确实感兴趣,但也不敢打扰魏无羡与蓝忘机啊。

  魏无羡不知她心里的想法,闻言笑道:“保证不让沈姐姐失望。”

  江枫眠本是想让沈言婳保护着魏无羡,却没想到她会这样拒绝,只得道:“阿澄,那你照看着沈姑娘。”

  突然被点名的江澄愣了一瞬,连忙应了下来。而沈言婳已经拒绝了江枫眠一次,也不好再拒绝第二次,只能默认了。

  三言两语说完,魏无羡也不上马了,“沈姐姐,那我进去了啊,你和江澄好好玩啊。”

  “嗯。”沈言婳失笑,倒说的她好像真是来玩的了。

  “阿羡,你自己小心,万事量力而行。”小辈们的较劲,江枫眠不好出声制止,但仍是关心的。

  “我晓得的,江叔叔。”说完,魏无羡蒙着眼负着手走了进去。

  进了猎场之后,众人全都分散开来,江澄则一直与沈言婳走在一起。

  一只金钱豹在树后伺机偷袭着,这当然瞒不过沈言婳。只是沈言婳不解的是,按理江澄也已经发现那只豹子了才是,怎的不猎?

  那只豹子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放弃了攻击,转身悄悄地离去。它只跑了几步,一枚突如其来的石子从它脖颈贯穿而过,没有任何挣扎,豹子倒在了地上。

  沈言婳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江公子不是来围猎的吗?”

  言下之意则是问他,有猎物在眼前为何不动手?

  江澄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不作答,反倒是问道:“沈姑娘不会骑射?”

  “试过骑马,但从未练过射箭。”沈言婳老老实实地回道。

  “沈姑娘修为高深,学起来应该会很快。”

  “江公子,”沈言婳打断他,“现在是在围猎吧?”

  “这种围猎总是趣味重过结果的。”

  沈言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总是争强好胜的江澄会说出的话。她与江澄四目相对,一时间空气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