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

  第二日我还是忍不住去找了一趟阿尧。

  她正在花圃的花草浇水,弯着腰,抚弄着半开未开玫瑰花儿骨朵。从前不曾仔细看过她,现在看来也是个楚楚可怜,能与鲜花争艳的美人。

  我出声叫住她:“阿尧。”

  她有些诧异的回头看我,朝我行礼,“王妃殿下。”

  我竟然油然而生一种发现孩子早恋,故而跑来为难孩子对象的感觉,但旋即又觉得不至于。

  “前些时候,我负气出走,还得感谢你帮我顶了些摘星院的事务。”我虽然是怀着恶意的揣测来探底的,但还是得做个好人模样。

  阿尧毕恭毕敬道:“王妃哪里的话,阿尧只是受故江大人的命令做事,不敢居功。”

  我想不到什么好话头继续问,倒是她看着我的眼睛,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您果真能见到天道?”

  我不明所以:“预世者自然能与天道一见。”这不是大家都知道且深信不疑的事儿么。

  只听她没头没脑一句,“那可当真是,妙得很。”说完她又低低伏身,向我见礼。

  “知晓王妃是为故江大人的事而来,故江大人于我,是主人亦是此生唯一的依托。殿下若是成全我们,我与故江往后便是夫妻,若是不肯成全,我便只是故江大人的一个妖侍罢了。”

  镜妖不愧是最会察言观色的,这话堵的我再说什么都说不下去了。故江那么傻白甜的人,真的可以教如此心思缜密的镜妖为奴吗。

  “故江的感情之事,当以他个人意愿为主。”不要说故江,我也看不透,只怕故江身在局中更难自已。

  感觉阿尧有点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能祈祷故江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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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意是想先找故江取点魂丝给他做个魂灯祈福用,结果转了一圈也没看到,听说是南边治什么匪患去了。只能托人给他捎个话,让他得闲的时候来锁玉殿找我。

  故江来找我时,我正与藏星在为红莲节做福坠,祈望新的五百年能平平安安的。

  我见他一进屋便拉着他坐下,“你猜这福坠是我做的还是藏星做的?”

  藏星笑着拿起新的月线打出一个花绳结,“你就真的不像个月族姑娘,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天生之灵都像你一样。”

  故将拿着两个福坠异常认真的看了半晌,才低低的回道:“应该这个是殿下您做的。”

  他选出的那个福坠并不是我做的,我接过两个福坠大笑道:“故江你怎么回事?你不会也没见过福坠吧?”

  许是福坠大多都是女子来做,不知晓其中差别也很正常,我拍了拍故江的肩膀,“取点魂丝给我,我给你祈福用。”

  今日的故江一反常态的安静,我以为他是累了。

  “不如你还是先回去休息,魂丝之后差人送来便是。”所谓魂丝可能就跟抽一点血一样吧,只不过魂丝可能更难取,还是要一定时间的。

  故江却拿出来了一个盒子,“此去南边,带了些新鲜玩意给你看看,至于魂丝,那我便改日再给你。”

  藏星凑过来,看了看小盒子里的东西,奇怪道:“定魂玉?”

  “正是定魂玉,传闻中这块古玉连通阴阳,可鉴人魂,还能修养残魂。”

  那枚形状奇特的玉石,在面向我时,产生了一种柔柔的白光,这是在鉴魂吗?藏星见状也起了些兴趣,起身站在玉石面前,玉石却呈现了一种暗紫色光。故江把盒子关上时,面朝自己,玉石的颜色也是暗紫色的。

  我疑惑的问道:“怎么我的颜色还不太一样呢?”

  故江把盒子递给我,缓缓开口说道:“许是天道使者,与常人不同也难怪。”

  待故江离开后,我将盒子交给了藏星,这定魂玉一看还是放在祭司那里比较有用啊,修养魂魄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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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两日就是银湖红莲节了,我跟藏星打算邀请小兰花一起去裁一套新衣服。

  苍盐海的这个红莲节就有点像人间的春节。当年始祖盐女为银湖红莲亲自赐名业火红莲,定第一朵红莲花开之日为红莲节,红莲每五百年一花开,寓意苍盐海子孙后代花开不败,福泽绵延。

  每到这个节日,大家都会齐聚在银湖湖岸欢庆此节。妇孺出湖采莲赠与情郎或者亲人,以表坚定勇敢的爱,而男子则在岸边搭建巨型篝火,以示薪火相传,业火不绝。

  还有各种活动,看鲛人跃水,点红莲蕊赐福,看银湖月色,围着篝火唱歌跳舞等等。听起来,是个非常热闹盛大的节日。

  结果我们去的时候却没见着人。桌上留了一封信,说是有事回息山了,可能小兰花还是希望能跟东方青苍一起过这个节日,又不忍心让我们也不开心所以就躲开了。

  我放下信,戳了戳藏星,“小兰花回息山了。”

  藏星看了看信,沮丧的说:“五百年才能见一次红莲花开欸,这次不去还要等好久。”

  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你有那么多家人,不得把银湖红莲采秃吗?”

  “你说啥呢,出湖只能采一朵,再说,我们浮月花灵虽然生自同一个母种,互称兄弟姐妹,但是修出人形后大多都不会一起生活,甚至会刻意避开同族。只是偶尔会回月落山谷教养下一代的花灵们。”

  “为什么不能一起生活?”

  藏星沉默了一下,缓缓道:“可能未成形的时候一起待的时间太长,之后就再也不想看见对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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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剧的时候老听东方青苍要让结黎来银湖拉纤,等我真到银湖才惊觉这片湖水一望无际,来银湖拉纤,岂不是会被累死。

  银湖特有的业火红莲只集中在银湖南畔,这也是红莲节举办的地点。

  有人的地方就有集市。我远远的就看见结黎和觞阙支了一个卖妖怪面具和莲花灯的小摊。

  我拉着巽风过去给他们捧捧场。

  “这个猫妖面具多少灵石啊?”

  我取下一只白色的面具,朝着正在挂灯的结黎挥了挥,结黎下意识回道:“三颗灵石一个便宜的很,姑娘可以多选几个送给亲友。”

  待看清楚我们,她才低呼道:“巽风殿下,王妃,你们来得好早!”

  我示意巽风赶紧付钱。又选了一个牛头的面具,“今日红莲节,让大家都过节去了,故江和藏星也都自个儿玩去了。我和巽风也没事,索性就早点来逛逛。”

  其实藏星的原话是,为了不妨碍我和巽风两人,她自己去逛逛,到时候采莲的时候再碰头。至于故江,估摸着也是找阿尧去了。

  巽风拿过我手上的白面具,看了看,皱着眉说道:“怎么有点像初云?”

  我抬手将另一个牛头面具按到他脸上,“那你带这个吧。”

  没一会儿结黎生意突然好了起来,连忙朝我们摆摆手:“那你们到处逛逛,我得赚钱去啦。”

  “行,你先忙。”我拉着巽风快步走出了包围圈。

  一路走到银湖边,许多小船整整齐齐的停放在岸边,在离岸边稍远的地方便是无边的红莲花丛了。

  湖边夏风拂过,船只们摇摇晃晃互相碰撞的声音,缓慢而低沉。我从怀中把我辛苦学了好几日的福坠,拿出来往巽风腰间挂。

  他笑道:“怎么现在才想起来。”然后用宽大的衣袖拢住我,我钻进他怀里将福坠子系紧,“出门的时候太开心,就给忘了。”

  “带好本姑娘给你做的福坠子就不怕还有别的小姑娘打你主意给你赠红莲啦。”半个手掌大小的由五颜六色月线编织成的福坠子上面,我还把当初那个兔子望月的小摆件也挂了上去。

  巽风伸手把福坠子捞起来放在手中摩挲了两下,“今日是你我一起过的第一个红莲节,寻常夫妻在今天都会互赠礼物。”

  他反手变出一只白玉兰簪。他缓缓将玉簪插进我的发髻间,“这只玉簪,我亲手做的,锁玉殿窗前那株玉兰花期过了,还总见你瞅着看,玉兰花会败但玉簪不会。”

  我摸了摸了头上的玉簪,白玉本该冰凉好似暖了我的手指尖。

  岸边突然排起了一条长队。队伍前面好像是一位老奶奶在点红莲蕊赐福。

  我拉着巽风高高兴兴的排起了队。

  “上一次红莲节,你排了多久的队啊?”我歪着身子去看前面的队伍,真的好长啊。

  却听见巽风沙哑着声音回道。

  “我已经多年不曾来参加过红莲节了。”

  我抬头看他,他眼神飘向远处的人群,语气染上几分落寞,“红莲节还是像从前一样热闹。”

  想起他那三万年的孤军奋战,陪在他身边的似乎也只有故江,自然不想参加这样子阖家欢乐的节日。

  我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向他的背,“往后每个红莲节,我都陪你过。给你送最好看的红莲,送到我变成一个小老太太不让出湖为止。”

  往后不只是会有我,还有他的兄尊,他的阿嫂,我们一家人要整整齐齐的来银湖过红莲节。

  “夕让,这是你说的,你说的每一句话,可都不能反悔。”他紧紧攥住了我的手。

  等到我们俩终于走到了老奶奶跟前,一左一右蹲在了她的身侧。

  奶奶拿起一只细长的毛笔,轻轻在提前做好的红莲花蕊液中蘸取汁液,只感觉冰冰凉凉的一下,一个浅金色小点便出现在了我们眉间。

  “愿始祖盐女为你们降福,保佑你们从此喜乐安康,心愿得偿。”

  “谢奶奶吉言。”

  自从点上额头上的红莲花蕊,总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与莲花丛中,总能闻到莲花的香味。我又不敢伸手碰自己的,怕一下就蹭掉了。

  “你蹲一下。让我看看这个红莲花蕊有什么玄机。”我拉着巽风走到一个避开人群的地方,边说边按了按巽风的肩膀。

  巽风微微屈膝,闭上眼睛,将脸凑了过来,“你是不是傻,红莲花蕊就是采的红莲花粉混上金粉,用特定的术法锁住了莲花香味而已。”

  我眯起眼睛仔细的瞧着,伸手戳了戳他眉间的金色小点,“原来如此。”

  他却骤然睁开了眼,属于少年人黑白分明的深邃的双眼,以及他嘴角还挂着几分笑意。我仿佛一瞬间就被蛊惑了,愣愣的看着他慢慢支撑起身子,吻上了我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