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在等月尊大人传唤的这几日,巽风又来了。

  能来那么勤,早干嘛去了。

  我与藏星正搭着梯子,擦着云阁的云图壁画。闻言心下却有些害怕,虽说云集仙君这里很缺人,但是三天两头跟被追债一样上门来闹事,总会不高兴吧。

  但云集仙君正坐在桌案前,翻着卷宗,跟没事儿人一样。

  我满怀愧疚地倒了一杯云春茶,放在云集仙君的桌案上,伏在一侧低着头认错:“云集仙君。是我惹的麻烦。”

  云集仙君没等我说完,便将卷宗合上,放了笔,歪头看着我,“也不算麻烦,你可知道沐儿当年来的时候,可是有好大一帮人上我归云里闹事,多亏了他们初云才将啸云诀给学会了。初云,应该很高兴吧,我平日也忙,已经四五千年没有人给他喂招了,没准卡在第四阶的啸云诀能突破也不一定。”

  “啸云诀是?”

  云集仙君笑了一声,抬手往上空布下一面视镜,镜中所示正是归云里山门口的景象。

  姐妹们也不忙着搞内业了纷纷凑了过来。小仪更是直接贴到了我面前来细心给我解释:“听说是云山虎一族的神技啊,我也没来多久还没机会见过呢。”

  视镜一头三人高的巨大白虎正与巽风在空中浮斗。

  巽风的长剑隐隐泛着黑色,多日不见,也不知道修为有没有长进,我怀疑他不是在给初云喂招,而是在给初云当沙袋。

  云山虎祥云伴身,所过之处,彩霞点点,不得不说艺术效果拉满。倒是巽风,挥剑挡也挡不住还被拍飞数米,但好在有体型优势,还算灵活,挨不了多少打。

  只见初云拉开距离,然后说了一句,“我要开始用绝招了哦,你还站着的话我就帮你带信哦。”

  带什么信,带给我的吗?就为这个,你跟一个神兽打了这么老半天。

  初云仰天一声长啸,似有无穷吸力见周遭云层撼动,然后被这股力量在上空聚集成一道带着奇异雷电的巨大云团。

  我越看越心慌,藏星也紧紧抓住我的袖子,摇晃,“夕让,巽风殿下不会被打死吧。”

  许是看出我们俩非常担心,云集仙君好心提醒道:“没事这才是初云五层不到的功力,万一真出事了,让灵玉给他疗伤不就好了,啸云诀也就看着唬人。”

  “仙君他修为不强,恐怕不行啊。”我试图阻止。

  云集仙君扭头不可置信道:“好歹是苍盐海的二殿下啊,不至于吧。”

  原来云集仙君也一直都知道巽风的身份啊。

  此刻视镜和现实都同时发出了一阵极强的雷电之声,我和藏星连忙跑向山门口。

  等我们到的时候,巽风居然杵着他那把剑,站起来了。

  刚想感叹一句,士别三日,我要对巽风刮目相看了。他就整个栽倒进了云里。

  初云变成人形,蹲在他身边戳了戳他的脸。

  我跑上前去,将他扶起来,一边招呼藏星,“快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我扶着他的背,本想运气护一下他的心脉。刚一凝神,就感觉手肘被人死死抓住。原本紧紧闭着双眼的巽风,陡然睁开了眼睛。语气不明的喊了我一声,“夕让。”然后又晕了过去。

  藏星皱着眉,“殿下怕是,被打出很严重的内伤啊。”

  “怎么可能?我都没下重手啊。”初云疑惑地伸手探了探巽风的身体,“他刚刚明明就站起来了。还嘲讽我来着。”

  “初云,他这人就算是死了,嘴巴也是硬的。没事,这怪不了你。”

  我和藏星将巽风扶起来,一路往山门里,只能先去找灵玉姐姐看看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把他驼回去快些。”话音一落,初云变出真身,将巽风甩到被背上,一路跑回云阁。

  等我和藏星气喘嘘嘘跑到云阁时,一众姐妹把灵玉和巽风围在中间。

  小仪见我们回来了,站起身来,朝我喊道:“夕让你这情郎,长得真好看啊,这你也忍心抛弃的吗?”

  云集仙君走过来,敲了一下小仪的脑袋,“我若告诉你这就是东方青苍的胞弟,你还敢开玩笑不?”

  小仪看了看地上的巽风,又看了看我,唏嘘不已:“夕让这你都敢去招惹的吗?”

  我拨开人群挤到了前面,“此事说来话长有空再跟你说。”

  -

  灵玉替巽风疗完伤,又给他喂下一碗汤药。把大伙都往外赶,说是要让病人好好休息。

  我看着巽风躺在地上,不免发问道:“灵玉姐姐,就让他躺在这里啊?”

  灵玉捂嘴笑道:“心疼啦?”

  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心疼他干嘛,这不是他活该吗。

  “归云里全是女子,没有地方给男子住的。只能让他在这里躺一下了。而且,云井的周围的温度低,才能帮他激发药效,修复心脉。他没什么大碍了,等他醒过来就好了。”

  “谢谢灵玉姐姐。”

  灵玉朝我笑了笑,做了个先走了的口型便也离开了云阁。

  我蹲下身,将巽风扶起来,带到云井的栏杆旁,轻轻把他的头靠着栏杆。

  此时的天色已经不早了。

  云井周围,每到晚上,温度会变得很低。栏杆上也渐渐结起了薄霜,巽风的头靠在上面会打滑,我只好也坐下来,将他的头靠在我肩膀上。

  就这么枯坐着,既冷又无聊。月光自顶层从不断变化的云层间隙中透出,落在巽风如瀑的长发上。闲来无事,我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里,用手指去捻他的发丝。他的半张脸暴露在空气里,眉上也好似附了一层薄霜。

  只是这样安安静静的眉眼如画的巽风,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

  我刚上手摸了一爪子他的脸,就与突然醒过来的他对视了一眼。

  我做贼心虚的收回手,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来,然后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脚,栽进了云井里。

  太尴尬了,我真的好想躲在井里不出去了。于是我闭上眼睛,放任着身体不断下降,多躲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反正云井触不了底。

  忽然一股力量抓住了我,我猛地睁开双眼。

  看见巽风也跃进了井中,他躲开一朵一朵云,直奔我而来,云雾濡湿了他的长发,亦濡湿了我的眼角。有些人,只是看你一眼,就已有情绪万千。

  身下一朵巨大而厚实的云朵飘了上来。我被巽风压进了云里。他搂住我的身体,将我的头按向他的胸口。我僵硬的身体,仿佛在此刻被封印,所以动弹不得。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说,他爱我。

  这飘飘的三个字,如此轻易就驱散了我累积那么久的不甘和难过。

  云托起我们缓缓往上走,来到云阁我们才从云里掉出来。巽风稍稍一使劲,我们便抱作一团掉在了云阁底层的地板上。

  一落地,我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巽风的怀抱。

  “你既然醒了,便回苍盐海去吧,再过半个时辰,云集仙君就要前来测云了。”

  巽风拉住我的衣袖,将我往回拽,他好看的眉毛拧作一团,“从前我只觉得耽于情爱的人懦弱至极,心不狠王权不稳。所以我不允许自己走上跟兄尊一样的路。可我现在想明白了,你不是小兰花,你是我一手养出来的,你会一直陪着我,我们只会有彼此。”

  “是你说喜欢我,是你说做君王要怀仁德,我现在都学会了。所以你可不可以回到我身边。”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他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看向我的眼里有希冀,有不解,看起来像只迷途的羔羊一样无辜,让我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想要去放弃我一直以来想要的被坚定选择的爱情。

  我缓缓开口,问道:“所以巽风,你会和我在一起吗?”成为彼此的依靠,不再逃避不再彷徨。我允许他先选择他的族人他的苍盐海,那是他的责任,我不是非要他要在这之间做出选择,但是至少要选择我吧。

  我看着他靠近我,抓起我的双手,将我的手贴上他冰凉的额头上,说出那句我其实已经等了太久太久的话。

  “等兄尊回来,向他禀明此事,我便迎你做我的王妃。”

  我将手从他手里抽出,伸出双臂抱住他,也向他许下我的承诺。

  “此生此世,我绝不负你。”

  “你若负我,纵使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

  我拉着巽风的手,与他一路走到山门口。初云神情古怪的瞧了我们一眼,又跳到了梁上去。“巽风,有空来陪我打架,我不跟你用啸云诀了。”

  巽风居然点头应下了:“本王有空就来找你。”

  我瞧了一眼这两人,难道是打出了什么惺惺相惜?

  一路送他至拾云阶下。

  “我就先留在这里帮忙,等仙君这里不那么忙的时候,我就回苍盐海。”

  他刚想开口说话,我便警觉的先把话头堵死。

  “仙君收留我们,应当知恩图报。况且你总要学会尊重我的选择不是吗?”

  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我的手,“那好,我在苍盐海等你回来。”

  我朝他挥了挥手,“回去好好养伤,打不赢就不要打啊,总是受伤。”

  巽风没说话,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塞到我手里。

  “本以为这次又见不到你。于是写了这封信。”

  我刚一接住信,巽风就已经闪现到了忘川边,只剩一个小黑点了。这信里是写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吗?

  我拆开信封,里面掉出来的除了信纸还有一幅小画。

  画的是一盆在他寝殿窗边晒太阳的霜盐花。

  信也不是很长,但足够让我明白,其实我们于彼此皆为救赎。

  他记得我陪他一起熬过那些的夜晚,记得我在他梦里哄他睡觉时唱的歌,记得庆城的房价2万一平,记得采薇镇断桥头的花灯映红了我的脸,记得东垣城我们每日下学走过的长街。

  他说,深夜里归封宫的回廊外,只要看见锁玉殿的灯火未熄,在无边的黑暗的不安和痛苦皆会销声匿迹。

  其实我们于对方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我们于不可言说的痛苦之时,给过彼此的陪伴。就像我不能与外界交流的时候,是他陪着我度过那些寂寞彷徨的日子,我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所有底气,都是他给我的。一切只是始于相遇,而我们本能向光靠近寻找救赎。

  我将信这折巴折巴又塞进去揣进衣袖。抬头却看见忘川边那个黑点还在呢?我朝他挥了挥手,转身回了归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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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星一见我回来,便凑上前来,问道:“巽风殿下没事了吧?他不抓你回去啦?”

  我朝她眨了眨眼,答非所问道:“我马上就能当王妃了。”

  话音一落,藏星就惊呼起来,等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复又抓起我的手,“殿下终于想开了,你们终于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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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青苍传唤我的时候,我跟藏星布完云,刚回云阁没多久。

  等我们赶到息山时,就看见觞阙拿着一朵了业花,等我们呢。

  我碰了碰藏星,“把那个解药,先给我吃一个。”藏星从衣袖里,翻出来早已准备好的了业解药。

  “尊上。”我与藏星异口同声道。

  东方青苍示意我服用了业,于是我就地盘坐,生吞了那朵了业花。

  天道院门口一如既往,旁边流水叮咚。

  “倒是许久不见你来了。此来何事啊?”天道给我开了门。

  我一路走近小院里,却见院子的石桌子上摆着一盘还未开始的棋局。天道还能自己跟自己下棋呢?

  “那了业对我有毒不说,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此来是想问问您,息山神女与东方青苍何去何从?还有情劫有没有办法解?”

  “此二人命系苍生,且皆有逆天改命之能,神女肯为救苍生而死,但她却不会死,东方青苍会死,但也会绝处逢生。至于情劫,你只能相命,无法改命。天道者知世而不入入世。误动他人命数,反倒容易适得其反。”

  听天道的意思,小兰花和东方青苍的结局应该是能绝处逢生的。只是故江的情劫,我竟然也无能为力吗?

  “那我有什么用啊?”

  “陪我下一盘棋,我就告诉你。”

  我走到石桌前,看着那一黑一白两份棋子,眉头紧锁,抬头问天道:“可不可以不下围棋,我不会,要不我教你下五子棋吧很简单的。”

  -

  从天道院出来,藏星正蹲在我身边,百无聊赖的拔草。见我睁开眼,将我扶了起来。

  她低声问道:“没事吧?”

  我知道她问的是了业的毒有没有发作,所以拍了拍她的手,给她比了个大拇指,“你配的解药没问题,我没事。”

  觞阙见我醒了朝不远处发呆的东方青苍喊道:“尊上,预世者醒了。”

  东方青苍闪身至我跟前,冷声问道:“天道如何说?”

  天道告诉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推动命运之轮的走向,方才能置之死而后生。

  “回禀尊上,天道所示,邪神复生,神女与东君一脉联姻方可开启无上神力,但神女却会为救天下苍生而死。届时无论神女是不是小兰花,都将灰飞烟灭。神女之命簿亦在尊上手中,尊上若是不信,可以回去一看究竟。”

  东方青苍沉下了脸,看向司命殿的方向,“如何才能救她?”

  我硬着头皮回他:“若想救回神女,尊上只能为她逆天改命,已不灭之金身与邪神同归于尽。邪神伴邪念而生,若心志不坚定则会反受其控制。”

  “尊上,此妖来临不明,未必所说的都是真话。我看她就是心术不正。”觞阙恶狠狠的盯了我一眼,剑都快□□了。

  我真的也不想这么说,这跟劝东方青苍去死有什么区别,我要怎么回去面对巽风。

  “她话中真假,我一看命薄便知。若是假的,再取她性命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