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的人并不是期待的人。
韩楚霖站在许舒年身后，盛夏的晚风吹得人单薄起来，让许舒年有一刻恍惚，总觉得，站在他身后的应该是夏星睿。
可随着人不断走进，许舒年知道，这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
看着不算太熟悉的脸庞，许舒年并没有闲情逸致跟他打招呼。正打算去别的地方找人，却听见韩楚霖开口道。
“许舒年，我有话想对你说。”
许舒年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耐着性子停下脚步，“你是？”
其实他对韩楚霖是有印象的，辩论队他是对方的一名辩手，只不过印象模糊，不记得男生的名字。
韩楚霖也不尴尬，轻笑道：“我叫韩楚霖，文科一班的。”
“啊，有印象。找我什么事？我还要等人，不能聊很久。”许舒年率先把时间卡死，让韩楚霖打消长篇大论的想法。
韩楚霖抿了抿嘴唇，颔首道：“好，不会耽误你很久。我就想问，你对Omega，有什么看法？”
对Omega的看法？
许舒年不理解这个问题背后的目的，他也没心情去分析，眯起眼睛直接给出答案，“没什么想法。不就是一种性别吗？”
“那你会以后会跟Omega交往吗？”
韩楚霖的问题实在是没有重点，这让许舒年开始觉得烦躁，但表面依旧维持着谦和的笑意，“请问，你希望我给出什么答案呢？”
韩楚霖这时才露出一丝赧然，但依旧没有退缩的样子，抬头对上许舒年略带审视的眸光，“我知道，李麦冬跟你表白了，可是你，你拒绝了他。”
“没错，我拒绝他了。所以呢？”许舒年的耐心终于耗尽，眉头开始微微蹙起。
韩楚霖也注意到这一点，终于不再扯东扯西，深呼吸了两口气，最终闭眼低头道：“我，我也喜欢你的！我高考结束后就分化成Omega了！我问你这些，是害怕，害怕你讨厌Omega，所以才......”
“我知道了，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许舒年没有给他继续语无伦次的机会，直接了当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我不喜欢李麦冬。不是因为Alpha或者Omega什么的，就是单纯的没兴趣。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很抱歉。”
韩楚霖点点头，仿佛刚才的表白已经用尽全力一样，风吹的他几乎要飘起来的样子，他低头笑道：“我，我能知道是谁吗？你喜欢的人。”
许舒年彻底失去了最后的礼貌，皱眉道：“你越界了。”
“好，好，我，我知道了。”韩楚霖慌张的摆摆手，可眼底都是委屈和不甘。
“我先走了，这些话，我当做没听过，你也不用尴尬。反正，以后都不会见了吧。”说完，许舒年迈开大步，走出了学校。
为了防止韩楚霖继续跟着自己，许舒年特意出来学校走到附近的小吃街上，买了点小吃垫垫肚子，在确认没有人跟来后又一次回到了学校。
看了看手机，已经是晚上7点了。
夏星睿，还是没有出现。
许舒年有些丧气的垂头，默默走向学校操场。
他总觉得，夏星睿来了。
他还是了解他的。看上去冷口冷面，其实夏星睿的内心，炙热万分。看似对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其实他只是不想表露自己的欲望。
所以，今天是他们能在学校碰面的最后一天，许舒年猜测，夏星睿最终还是会来跟他见面的。
这些天里，许舒年不是没有自省，夏星睿对自己的冷漠一定有他的原因。他的确也没有去关心夏星睿请假一周的事情，可能这些事情都是夏星睿对自己冷漠的原因。
可许舒年也生气，气夏星睿为什么要在自己最难过，最脆弱的时候给自己当头一棒呢？
抬头仰望，夏夜的星空璀璨。许舒年却无心欣赏美景，只是想快点见到夏星睿，当面问个清楚。
操场没有人，只有夏夜的风和满天的繁星。
许舒年忽然想起那条空荡荡的走廊。那是情浓的起点，也是冷漠的开始。
他兜兜转转爬上楼，在踏上台阶的一瞬间，便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是他！
夏星睿立在晚风里，乌黑的发被风吹起又落下，灵动又落寞。
许舒年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走上前去，轻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夏星睿回头，出乎意料，他脸上挂着笑意。
“被你发现了。”
这一句话，这一抹笑，让许舒年这么久的难受与埋怨都烟消云散，只有无尽的爱意和思念。
许舒年上前一把抱住了夏星睿，在他耳畔呢喃，“好想你。”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夏星睿回应的拥抱。
许舒年知道自己可能有些鲁莽，于是轻轻松开夏星睿的身子，拉开距离，“我，我就是太想你了。”
“嗯，我也是。”夏星睿还是那样，带着轻柔的笑。
这回答让许舒年喜不自胜，他立马拉起夏星睿的手，笑道：“所以你还是改变主意了对吧。对不起，之前是我，是我不对，我那段时间心情不好，我......这是什么？”
没等许舒年把话说完，夏星睿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夹。
“这是UCL的资料，对你会有帮助。我觉得，你以后还是出国比较好。”
夏星睿说的轻松，可许舒年却听得糊涂。
“出国？UCL？不，不是，你怎么知道......”
“你爸爸来找老师了，”夏星睿言简意赅，“他跟老师咨询了你的情况。并且希望你出国，不过他也知道你填报的志愿，说学校里有交换项目，所以，他也不是太担心。我没有偷听，就是跟老师聊志愿的时候，偶然撞见了。”
爸爸来过学校！？还被夏星睿听见了！？
这些都是许舒年不曾想到的，难怪，难怪老头子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一切都是他调查好的。
夏星睿怕许舒年没有了理解清楚，继续道：“其实我了解了，你那个专业在我们学校是不错，但的确不是业内最拔尖的。UCL很好，真的，很适合你。我觉得你爸爸说的很对，有能力，就是要飞到更高的远方。”
许舒年被这一段老成又官方的话弄的头晕，只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不，不是。你等等。你，你是我喜欢的人，不是我老师，也不是我爸，干嘛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干嘛？你被洗脑了？”
许舒年开着玩笑，企图从夏星睿的眼睛里找出些蛛丝马迹，可他看到的，只有平静。
“我很认真。而且，我也要努力飞翔我的远方。”夏星睿歪头笑笑，眼里尽是笃定。
“你的远方？你，你也要出国？”许舒年更加费解了。
“不一定，不过未来说不定呢。我也跟你说过吧，我还是很喜欢翻译的。喜欢杨绛先生，喜欢不同文化间文字的奥妙。”夏星睿说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平静的脸上开始有了光。
“你可能不知道，世界很多领域，都是Alpha占主导。你知道老师一开始劝我去什么学校吗？他建议我去师范学院，让我去当老师。就是因为我们家都是Beta。他说，翻译官，学者，大部分都是Alpha，我去，只会给人当陪衬，当垫脚石。最终上位的还是Alpha。”
“我就忽然想起那个自杀的Omega，对了，你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请假一周。因为有个Omega跳楼了，就死在我脚边。”
“我当时很害怕，第一次距离死亡这么近。不仅仅是因为见到有人死，还因为，如果我偏离一点，他可能，就把我砸死了。”
“可真正领我害怕的，还是这个世界对Omega和Beta的敌意与蔑视。”
“Alpha就是食物链的顶端，就是享有更多的权利和话语权。可我们，有些时候，我们Beta甚至连Omega也不如，有些Omega还可以嫁入豪门。我们，一点利用价值和机会都没有。”
“可是我不甘心，许舒年，我不甘心！我明明，我明明很优秀！我也很努力！凭什么让我因为我的性别，去放弃我的梦想？”
夏星睿一口气说了许多，语气从平静变到最后的疯狂。许舒年这才明白，他一点都不了解夏星睿，或者说，他只了解，一个他想要了解的夏星睿。
“辩论赛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凭什么，凭什么！？为什么这些问题还要被拿出来讨论，为什么一个人的成功要跟Alpha或者Omega挂钩？？成功不就是成功吗？跟他是什么性别有什么关系？？”
眼看着夏星睿越来越激动，许舒年忍不住又双手握紧夏星睿的手臂，心疼道：“星睿，别钻牛角尖！”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夏星睿勉强定了定心神，盯着许舒年的眼睛，“我姐姐，也是很优秀的医学生。就是因为她是个Beta，就是因为是个Beta，所以报送名额就没有了！！凭什么啊？凭什么？”
夏星睿仿佛打开了心底压抑已久的魔盒，魑魅魍魉一瞬间迸发出来，让他原本平静的情绪再一次爆发，激动的落下了眼泪。
“我怕，我怕喜欢你。我越是了解你，越是害怕。”
望着泪流满面的夏星睿，许舒年一时间没了声音，仿佛夏星睿的恐惧也感染了自己，他也开始害怕起来。
可他在害怕什么？
许舒年想不出，一时间也不敢深思，只能用力将哭的双眼通红的人拉入怀里，喃喃自语，“不怕，不怕。没什么可怕的。”
可怀里的人摇摇头，“你终究会跟一个Omega在一起的不是吗？”
这个问题，许舒年从来没有思考过，他愣神，没有回答。
夏星睿却笑笑，推开许舒年，吸了吸鼻子，“你们这种高贵的Alpha家族，不就是要找个优质Omega传宗接代吗？呵呵，我死也不想变成那样的Omega，死也不想。”
许舒年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这不是一场辩论赛，不是或左或右的题目，不是他准备好材料就能打赢的战争。
眼前人，是他心爱的人。
也是害怕他的人。
好无力啊。
一种无力感从内心涌出，而这是许舒年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基因带来的原罪。是他无法改变，也没有办法抗衡的事情。
总不能跟偶像剧一样，喊出什么“家庭算什么，你最重要”这种鬼话。
就算他说得出，夏星睿也一定不会信的。
两人又开始沉默。
直到许舒年轻轻问道：“所以，要怎么样做你才会开心？”
夏星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擦干眼泪，望着许舒年。
又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许舒年笑笑，故作轻松道：“所以，我们是没有可能了对吧。”
夏星睿依旧没有响应他，静静的立在原地。
许舒年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好像什么都没懂，又好像什么都懂了。
最后又看了夏星睿一眼，许舒年有些生气。
这家伙，为什么说了这么多狠话，还是让他喜欢的不行。
“我跟你说过吧，我表舅，是个医生。”
许舒年开口转移话题，夏星睿终于放下了内心的戒备，平复好激动的心情，瓮声瓮气道：“记得。”
“我听我表舅说，国外有做过测试，说有些人的腺体如果被带有Alpha基因的人标记，可能会突发变异，分化成Alpha呢。”
“所以呢？”夏星睿低头又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看上去无辜又好欺负。
许舒年走上前，轻声道：“所以我想，这么做，你会不会开心点？”
猝不及防的拥抱下，夏星睿感觉自己脖颈后面的某处传来尖锐的刺痛却又带着别样的感觉，传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