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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先生, 早上好！”
周景明来到后山洞窟，魔尊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背着手，像是在看蜃石墙壁上游动的光。
“你来了。”魔尊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今天学什么？”周景明很期待地问道。
昨天的地理课完全颠覆了周景明对魔宫教学水平的刻板印象, 他现在就想快点开始新课程, 什么魔界天文, 世界奥秘，魔气本源，多来点！
魔尊却没有立刻回答周景明的问题，而是伸手在空中虚握了一下。
一把黑石椅子从空气涟漪中飞出来，椅背边缘落在魔尊手中。
“吱嘎——”
椅子腿拖过地面, 发出难听的噪音。
魔尊将椅子放正, 看向周景明：“今天学这个。”
周景明诧异, 学……椅子？
“嗯, 要掌握幽炎结界，就要能幻想出它的每个细节，这对于没经验的人来说不容易，所以我们先从简单的开始。”
“先幻想椅子吗？”周景明跃跃欲试, “要怎么做呢？”
“冥想。”魔尊的目光稍微抬起，下一刻，第二把黑石椅子出现在水波那边，悬浮在半空中。
周景明：？
这是冥想吗？这分明是ctrl+c，ctrl+v。
“熟练了就会很快。”魔尊平静地解释道，“你可以慢慢来。”
第二把黑石椅子“噗”地消失不见。
周景明迟疑了一下：“可是我……没有魔力，就算想象出来这把椅子, 也没办法让它浮现出来。”
“你想象就是, 想好了告诉我。”魔尊说道。
看来魔尊有办法让他的想象具象, 周景明想着，这倒是很有趣。
他盯着黑石椅子看起来，作为一个手工爱好者，三视图、立体建模他还是懂一些的，要在脑海中描绘出这么一把椅子，并不算困难。
不过，他想在魔尊心中留下好印象，观察的时候便格外认真，绕着椅子转了一圈，又从顶部和底部分别看过一遍。
现在，闭上眼睛，一个立体清晰的黑石椅子历历在目，连上面磕碰出来的石头瘢痕都清晰可见。
“好了。”周景明说道。
他仍然保持着闭目冥想的状态，思维专注于黑石椅子的影像，不敢有丝毫分心。
所以，当魔尊的声音出现在他耳后时，他还是被惊到了。
“别怕，”那低沉悦耳的男声擦着耳朵背后掠过，然后，宽大干燥的掌心贴上周景明的后脑，像哄小孩那样慢慢捋下来，“想的不错啊。”
周景明睁开眼睛，左前方的波纹后面，一把新的黑石椅子正悬浮在那里，只是因为把它想象出来的人受了一下惊吓，所以椅子表面有电波一样抖动拉丝，椅子的其中一条腿也有些微偏转。
“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吗？”周景明睁大眼睛，凝视着空气中具象出来的黑石椅子。
“是。”身后低回的声音响起，周景明感觉到后脑勺都轻微发麻，魔尊的手掌已经拿开了。
周景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黑石椅子上。
“其实我想的比这个更准确。”他注视着椅子，“那些抖动的波纹，本来是没有的。”
“嗯，是我影响你了。”魔尊毫不在意地说道。
“让我再想一次，这次，保证没有差错！”周景明请求道。
“好。”
黑石椅子“噗”地消失，空气水波恢复平静。
周景明再次闭上眼睛，让黑石椅子浮现出来，偷偷修正了偏转的椅子腿……这次应该很完美了。
“好了。”
魔尊的手掌再次贴上来，还没有拿开的时候，周景明就睁开了眼睛。
“这次就没问题了。”他自信地说道。
在他们面前的空气里，一把黑石椅子正在缓缓旋转，架构正确，细节无可挑剔。
周景明得意地转过头，想看看魔尊的表情，魔尊的手却还没来得及收回。
他感觉到脸颊碰到干燥有茧子的掌心，转到一半的脖子僵住了，赶紧转回去！
魔尊的手似乎停滞了一下，慢慢蜷起手指，背到身后去。
一种微妙的尴尬在两人之间流动。
“宗政先生，你看，我这作业能通过吗？”周景明觉得必须说点什么，让这一篇翻过去，指望魔尊来打圆场是不可能的。
“嗯，拉近看看。”魔尊说道。
周景明听到身后衣服窸窣的声音，知道他做了什么动作，黑石椅子从水波中飞出来，降落在周景明面前。
周景明心中好奇，伸手去摸：“可以吗？”
“可以。”
他握住椅背边缘，触手处是塑料质感的光滑表面，虽然看起来像是石头质地，但一摸就知道是仿冒产品。
他拉着椅背往后拖了一下，椅子腿擦过地面的声音也是轻微的沙沙声，而不是那种有重量的摩擦声。
啊这……
“只是幻想外形还不行，还要幻想材质。”周景明惊讶。
“不错。”魔尊点点头，将另外一把椅子拖过来，让周景明对比。
周景明拖着两把椅子走出一步，一边沉重的就像真正的黑石椅子，一边轻飘飘的像表面涂了石头漆的塑料椅子。
“竟然这么复杂。”周景明调整角度，感受着黑石椅子的质地、重量，“这可比普通的幻想难多了……”
魔尊不做评价，只是耐心地等着他研究。
周景明轻轻吐出一口气，将两把椅子放平，然后转到那把“真货”背后，双手抵着椅背，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好了。”这次他花了格外长的时间。
魔尊的手掌轻轻抵在他后脑上，这次很快，只是托了一下，就拿开了。
“请拉过来吧。”周景明望着新产生的黑石椅子。
黑石椅子从水波中飞出，降落在周景明面前，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钝响。
这是有了重量之后的效果。
周景明伸手去摸，石头温凉坚硬的表面划过手掌，就是这个感觉！
他又来起来，和“真货”一起，拖着走了两步，发出的噪音，手上的重量，都是差不多的，足以以假乱真。
“这次合格吗？”周景明看向魔尊。
魔尊点了头。
周景明松了口气，一丝丝雀跃从心底泛上来。
虽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不过，他还是做成了。
“领悟的很快，”魔尊在空中划了一下，三只椅子一起飞进水波中，消失不见，“幻想的基本技巧就是这样，你已经掌握了。”
周景明心中的成就感又放大了些，他期待地问道：“接下来要想些复杂的吗？”
“对，”魔尊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不用，我不累。”
看着斯文俊秀的仙人神采奕奕地模样，魔尊知道，是他多虑了。
周景明的聪慧，远远超过他的估量。
本来，只是幻想椅子这一课，魔尊就打算花一天时间去讲，包括怎么观察，从哪里开始构想……没想到周景明只试了三次就做出相当高质量的幻想。
就连和他一起创造幽炎结界的焚天，都做不到这一点，光是想象这一关，焚天就花了一个月……
人和人的差距确实很大。
“接下来的，会难一些。”魔尊道。
“是什么？”周景明已经被这神奇的幻想建模课迷住了。
“幻想一个人，你我都见过的。”
咦？这么快就进行到给人建模了吗？
不过这也难不住周景明，要知道，业余胶佬最擅长的就是手办建模，虽然周景明不经常做手办，对于人体结构相关知识还是有的。
而且，在脑海中想象，比在电脑上建模简单一些，潜意识和记忆可以自动补全模糊不清的部分，幻想出来的样子至少不会太离谱。
“好。”周景明闭上眼睛。
他和魔尊都见过的人，那不就是相辰？
作为他和魔尊的人际交界点，相辰是他们都很熟悉的人，幻想相辰的话，魔尊应该能更快、更直观地挑出错误吧。
这样想着，周景明在脑海中建模出刚从赤月河边走上岸，只围了一条浴巾的相辰。
不管怎么说，直接的肌肉线条和骨骼走势都更见功底，修改调整起来也更方便，在厉害的师父面前，当然要选择更直观的展示方式，这样才能学到更多。
周景明稍微调整了一些有些不对劲的地方，然后说道：“好了。”
魔尊碰到他的后脑勺后，他立刻睁开眼睛，信心十足地看向空中。
水波对面，一个清晰、立体的形象出现在那里，皮肤白皙、身材修长健美的青年从水边走过来，脸上带着阳光热忱的笑容，碧绿的眼睛凝向这边，仿佛盛霞午后盛满阳光的绿叶。
魔尊的微笑渐渐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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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景明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接下来的时间里，魔尊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指点他的时候，也只是敷衍两句。
虽然人像这一关很顺利地过关了，魔尊都没有说把“相辰”拉过来看看，摸摸，就飞快地把人变没了。
周景明还想着洗耳恭听魔尊的深刻见解，从此在幻想术和人像建模上都产生质的飞跃，可是，魔尊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嗯”了一下，就过了！
当他试图索要一些建议的时候，魔尊很冷淡地说：“这不重要。”
是谁说要来点高难度的！
不过，谁让他是老师呢，那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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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魔尊让周景明幻想眼前的这座洞窟。
洞窟里面的细节很多，光是那一面嵌着蜃石的墙壁就很难记住。
而且太高的地方，周景明也没法上去，只能仰着头看一看。
他绕着洞窟走了一圈，时而摸摸凸起的石头，时而摸摸地面，时而停下来，盯着角落那些黑色、紫色的喜阴小植物，以及慢慢爬行的暗红色甲壳虫。
周景明犹豫了一下，捏起那只甲壳虫，翻过来看了看，甲壳虫好像受惊了，把腿蜷起来，飞快地缩成一个球。
“喔。”周景明有些惊讶，小球从他指间掉落，“啪嗒”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进黑色阴影里。
转完一遍之后，周景明闭上眼睛，大致能浮现出洞窟的样子了。
只是，要想让细节全部对上，是不可能的。
细节太多了，又没有规律，根本记不住，周景明只能让质感大差不差，再点缀一些洞里本来就有的元素，大概堆出一个差不多的洞窟。
“好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空气中出现了一半虚影，像海市蜃楼一样，与现实中的洞窟部分重合，另外一半因为空间不足，而投射不出来。
“看好。”魔尊的神态认真起来，他轻轻捻动手指，仿佛在拉一条并不存在线，那只投射了一半的虚影便开始移动，另外一半慢慢从石壁中移出来。
这就像把一个洞窟的3D投影移动到洞窟本体上的感觉，二者本来是交错的，经过魔尊的调整，它们渐渐重合了。
重合之后，原本存在差异的地方，就格外明显，有些地方真实中是凹陷下去的，虚影却是突出来的，有些地方真实中是发光的，虚影却是暗的。
“呃，我没有全都记住。”周景明承认，毕竟他没有那种看一眼就能全记住的超级记忆，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应该能做得差不多。
“无妨，”魔尊并不在意，“记到这种程度，就差不多了，现在，我们在四角和天顶上加上法阵，将幻想与现实连接在一起，通过冥想的方式，去感受幻想和真实贴合的部分，发现破损和异常，并用意念修补，这就是幽炎结界的控制方法。”
周景明心中大震，随即恍然大悟。
原来魔尊教他幻想，带他去幻想境，最终是归到这里的——用幻想控制幽炎结界。
将自己的幻想与真实的幽炎结界相贴合，然后再用法阵连接在一起……之后就可以通过幻想感知幽炎结界的情况，并及时做出调整和修补，这控制方法真是厉害了。
焚天教了那么多，周景明都没抓住重点，还以为那些指令才是重要的。
原来，一开始的幻想才是
重要的，幻想越贴近真实，之后调整起来就越容易，对真实中幽炎结界的监控也就越到位。
“我明白了。”周景明有种醍醐灌顶之感，“所以，在放置幽炎结界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结界边缘的情况都考察一遍，因为幽炎结界是看不见的，所以只能通过周围的地形来描摹它的形状，在以此为基础，想象出幽炎结界的样子，具象化，并且和幽炎结界贴在一起。”
魔尊凝视着他，本来冷冰冰的容色如河冰般消融在春水里，丝丝柔和之意从眉眼间渗透出来。
“不错。”
魔尊又道：“天地万古恒定，最易描绘，草木河流，随季节变化，总归有其规律，也不算难。只要仔细观察，不断调整，总有一致的时候。”
周景明点头，表示学习了。
魔尊的意思大概是叫他不要畏难，毕竟幽炎结界那么大，要全部想象出来，可不容易，不过他也不怕，他有数码相机和电脑建模，大不了发动人力出去测绘，搞出精细的3D沙盘，再以此为依据，进行幻想。
“宗政先生不必担心，我会认真做这件事的。”周景明承诺道。
“嗯……”魔尊微微颔首，“今天就到这里吧。”
周景明正学得起劲，准备再实践点别的，没想到老师又叫下课了。
不是，今天这是有点快了吧！
只幻想了三个东西，就结束了！
“宗政先生，我还能再留一会儿么？”周景明试探着问道，“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就是今天的授课内容，我怕回去就忘了，所以想现在就请教您。”
魔尊微抬眼眸：“你说。”
“我……做的相辰，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为什么宗政先生很不喜欢的样子，也不评价，我怕自己无意识犯了什么错误，将来幻想幽炎结界的时候出了纰漏，那可就麻烦了。”周景明用尽量诚恳的语气说道。
一抹红光从余光中闪过，周景明注意到，魔尊腰间的兽骨带钩眼眶里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刚才还是青色来着。
“是我出错了题，描绘人是最难的，也没有什么意义。”魔尊道，“幽炎结界只是建立在山川大地和天空之中的东西，并不牵扯到人，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的人描绘得再不好，也不影响什么。”
周景明心头一跳，耳边回响着魔尊的评价：
你的人描绘得再不好。
你的人描绘得很糟！
这样被喜欢的老师当面批评，周景明感觉自己在学习方面一贯的骄傲都被击碎了，现在幻想中的他正在满地捡破碎的玻璃心。
看到周景明一脸受到打击的样子，魔尊自觉说错，想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然而他在这方面的经验非常匮乏。
顿时，气氛又尬住了。
“我……我觉得自己描绘得还挺好的。”周景明有些丧气地说道，他现在放弃继续捡玻璃心了，“可能我在这方面没有天赋吧。”
“想象中的人，很难真实。”魔尊顿了顿，“并不是你没有天赋。”
想象中的？那不是想象中的啊，那就是相辰变成原形去抓鱼，之后再变回人形回来的场面，因为太好看了，所以周景明就记住了。
难道，魔尊觉得相辰没有那么好看吗？
这倒是也有可能，毕竟他们养父子很少见面，见面也是一个看另一个的头顶。
沙滩奔跑，开心欢笑，这些印象都不存在，魔尊当然会觉得周景明描绘得不符合实际了。
诶，原来是这样！
周景明想通了，心情顿时变好。
并不是他描绘得不像，而是魔尊没见过。
所以才说人难描摹嘛，明明都是同一个人，却因为观察者的不同，而呈现出完全不同风貌。
“好吧，我接受。”周景明道，“不过，我想申请再做一次，这次，我换个人。”
魔尊微微皱眉，想要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唇边。
“宗政先生，您愿意让我描绘您么？”周景明目光澄澄地望着魔尊，只要魔尊同意，他现在就能描绘出他此刻的神情、身姿，然后再放个镜子一照，看看究竟像不像。
到时候魔尊就没办法否认他的实力了。
“……”魔尊犹豫了一下，但是看着周景明那么期待的样子，他只好说，“那就试试吧。”
“太好了，谢谢您。”周景明喜道。
很快，魔尊就后悔了。
周景明先是后退一步，从头到脚，把他细细打量了一遍。
然后绕着他转了一圈，各个角度看了一遍。
然后又小跑到前面来，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
还从来没有什么人敢这么大胆地盯着他看，他也从来不知道目光有这样滚烫的温度，简直能把沙子融化成玻璃水。
“您不要动，”就算盯着看也就罢了，他的仙人学生还要上手指点他的姿势，“对，就是这样，好像看到了很倒胃口的晚饭，就这样皱着眉。”
他刚才是这样的表情吗？
……
在魔尊的自我怀疑中，周景明开开心心地把他的模特扫描了一遍。
如果是平时，他绝对没有这样的机会，赤果果地盯着魔尊看，打量他的眉毛走向、瞳孔的颜色，额头、鼻子和嘴唇的轮廓，他怎么会长得这么让人怦然心动的，怎么就让人一看就不愿移开目光的？
但是作为艺术工作者，周景明就是可以毫不避讳地盯着看，用一种求知的心态去给吸引力祛魅，就算没能祛魅，至少也让自己的心情变好了。
“好了！”
周景明闭着眼睛，很快创造出魔尊的形象。
可是，不知怎么的，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周景明脑海中的魔尊，却和另一个形象重合了。
沉默的、皮肤黝黑的火工师傅。
他们的脸截然不同，气质也一点不像，可是皱眉时的神情，站在那里的姿态，却有种微妙的相似。
这可能源于背影的相似，从背后看来，他们几乎是一模一样！
周景明转到后面去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
宽大的手掌压住周景明的枕骨，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虚空中，火工师傅穿着魔尊的暗红色长袍、腰间带着兽骨带钩，微微皱眉站在那里，目光有些烦躁，又有些无奈地往下垂着。
魔尊的瞳孔骤然收缩，压在周景明脑后的手掌沿着柔顺的长发向下滑落，落到纤细柔软的颈后，下意识收拢五指，用力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