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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二崩溃了。
他掐了十几下穗头, 掐到的不是空壳，就是营养不良的瘪粒。
怎么会这样！！
鲁二感觉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前所未有的恐惧让血液冰凉，不, 不是前所未有, 他刚刚经历过一次, 那一次，那失去了他爹。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鲁二以为自己的运气终于来了，他终于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生活了, 谁知, 厄运再一次拖住了他的后腿, 把他拉进深渊。
他该怎么办！都是他出的馊主意, 才会让紫穗变成现在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他怎么能轻易地将未经验证的传闻直接用在紫穗上！出风头，对他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鲁二跪在地上，用额头去撞紫穗堆，一次又一次, 尖尖的穗子划在他额上、眼皮上，带来惩罚般的刺痛。
他为什么这么蠢！亲手毁掉了送到眼前的机会！
“呜——”
鲁二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他是一个废物，他一直不愿意相信，他一直觉得，只要有一次机遇，他就能乘风而起，扶摇直上。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 他才醒悟到, 原来他是一个废物, 他会把所有希望都毁掉，他有什么才华呢，不过是抖机灵的小聪明，他还自以为这小聪明是天赋，看不上那些日复一日脚踏实地的人。
现在一切都完了，一切都被他搞砸了，公子会被送走，相天居的人绝对不会原谅他，那个对他很热情的族长，会恨不得把他踩碎。
鲁二一边哭，一边用拳头堵住嘴巴，他不能哭得这么大声，会被人发现的，那样就逃不走了。
逃走，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把鲁二吓了一跳。
但转念想想，这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对，他还可以逃走，躲到外面的深山老林里，不一定就会被找到。
这样他就不必面对惊疑和失望的眼神，不必承受相氏族人们的怒火。
只要不去面对，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就像他爹去世了这件事，只要他不去回想那些细节，他就可以当做他爹出门远游了，现在正在某家旅舍投宿休息。
泪水、鼻涕和口水不断涌出来，鲁二蒙头大哭了一场，不知过了多久，他从紫穗堆里坐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沾着许多谷壳。
中心空地上空无一人。
正是逃跑的好时候。
……
相根收割了一天的紫穗，回到家里，感觉腰都断了。
他摊在茅草垫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诶！诶！”有人在他耳边叫唤，还上手来推他。
相根哼哼了两声，还是睁开了眼睛，一边咕哝着“谁啊”，一边抬眼看去。
只见床边站着一个瘦小的黑影子，两眼冒光地盯着他。
“鲁师傅？”相根吓了一跳，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会在我家？”
鲁二急得抓耳挠腮，语言不通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算了，你跟我来！”鲁二抓住相根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
“你看！”
两人跑到外面，鲁二随手抓起一把紫穗，掐给相根看。
相根愣住：“怎么都是空包？难道得病了吗？”
鲁二道：“我记得河边还有几亩地，种的紫穗，因为地形复杂，所以没有排水，那些紫穗收割了吗？”
相根黑着脸：“其他紫穗也是这样吗？怪不得今天收割的时候，我感觉抓在手里没分量呢……现在怎么办？去找三太子吗？”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了一番，鲁二重重叹了口气，拖着相根往河边走去。
河边的紫穗因为地形缘故，还没有收割，正茂盛地长在地里。
这里的紫穗似乎和其他田里的紫穗不同，虽然个头不高，但谷粒饱满的穗头一个个都朝着地面，被沉甸甸的重量压弯了腰。
鲁二走上前，揪起一把穗头，使劲一掐，喜道：“太好了，这些紫穗果然是好的！”
相根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但看到他掐穗头的动作，明白过来，也跟着揪了一把紫穗，颗粒饱满的谷粒从谷壳中挤出，露出白白的内核。
“这些是好的！”相根松了口气。
两人互视一眼，在此刻达到了无障碍交流。
“可是，田里那些紫穗怎么会得病呢？”相根不解。
鲁二抱住头，懊恼道：“都怪我，是我想当然了！”
相根看到鲁二的反应，渐渐明白过来，虽然生气，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赶快弥补鲁二的错误！
“我们得去找人收割河边的紫穗。”相根把鲁二抱头的手拉下来，正色对他说，“按照你的说法，两三亩地的紫穗就够了，河边有七八亩呢，只要全收割下来，就没问题！”
鲁二懵懵地看着相根：“你不怪我吗？”
“怪你有用吗？”相根叹气，“现在的关键是时间不够了，我们要赶快去找人来收割这些紫穗。”
“相根，你太好了！”鲁二一个激动，冲上来抱住相根。
相根低头看着瘦小的人类，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从河边回来，相根忍着浑身的酸痛，挨家挨帐地叫种植组的人起来，问他们能不能去河边收割紫穗，这样叫出来七八个人，其他魔人都累得够呛，别说收割紫穗了，连腰都弯不下去。
看着这群歪七扭八的族人，相根犯起愁来。
要不然还是去找三太子吧。
可是，找了三太子，三太子还是要找收割的人手，他着急上火不说，鲁二估计也会被骂。
相根想到鲁二出现在他床前时，眼睛红红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
正在焦灼间，鲁二忽然拉了拉相根的袖子，冲他叽里咕噜地说什么，然后扭头跑了。
相根只好跟上去，其他族人也拿着镰刀跟上来。
鲁二没往河边跑，而是往相天居中间跑去。
他冲进一顶帐篷里，把人高马大的相马拉了出来。
相马一脸懵逼，明显还没睡醒。
“相根？这是怎么了？”相马看见相根和一帮种植组的同族拿着镰刀站在路边，疑惑问道。
“我们白天收的紫穗都是空壳，没法磨面，现在必须紧急收割一波河边的紫穗，我和鲁师傅已经看过了，河边的紫穗没问题！”
听相根这么一说，相马也吓了一跳，赶紧跟着出来：“怎么会是空壳呢？”
“这个就先不跟你解释了，反正我们现在需要人，种植组的人能动弹的都在这了，你们工具组还有打杂组，应该还有人手吧？”
在白天的收割工作中，种植组是全都上了，但其他组并不一定都上，没上的这些人肯定还有体力，所以鲁二才想到，要来找相马。
相根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这意思传达给相马，相马再跑去找工具组和打杂组的人，这样效率最高。
不一会儿，三十多个族人站在鲁二、相根面前，等候吩咐。
“我们现在要去河边收割紫穗，镰刀、筐子都已经准备好了，争取在天亮前收割完毕，这样还能赶上我们之前预定的日程。”相根大声说道。
族人们面面相觑。
大半夜的下地收割紫穗？这有点离谱吧？
他们光是站在这里，都看不清楚前面的相根啊！
那镰刀可快得很，操作起来还有些难度，他们这些没有经过培训的工具组、打杂组成员，恐怕没割掉紫穗，先割掉自己的手指。
“相根，不是我们不想帮忙，只是这天实在太黑了。”族人们说出他们的担忧，“地里又泥，什么都看不到，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割吗？”
“明天早上就来不及了！明天就要开始磨面，距离春宴没几天了！”相根焦躁地说道。
相根一急，大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都不吭声，表示你说啥就是啥吧。
“只要割三亩地！三亩地就够！咱们十个人割一亩，肯定没问题的！”相根给大家鼓劲，“我这就去拿赤晶，大家可以把赤晶挂在身上，当做照明！”
然而现实却不如相根想象中那般顺利，就算带着赤晶，也只能照亮一小片地面，紫穗田里十分泥泞，一脚踩下去不知深浅，光是走着都很困难，别说收割了。
大家忙活了半个时辰，只割了一小片地，实在遭不住，纷纷爬上田边，跟相根抱怨起来。
“相根啊，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怎么白天割的就不行呢？”
“赤晶也不够分，想借别人的光照亮，也不够亮，这让人怎么干活？”
“镰刀太难使，这紫穗怎么都割不断啊！”
大家嚷嚷的声音，让相根一个头两个大。
鲁二一直在旁边看着，看见相根被围住了，知道事情进行的不顺利。
他掰起手指，盯着黑漆漆的紫穗田。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相根和大家都已经尽力了，可是紫穗还是没办法按照计划的节点收上来。
不能按照计划的节点收上来，后期做面食就会来不及！
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把紫穗收上来，而且不需要那么多人……
对了！
鲁二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一架推车形的机器浮现在他脑海中。
“相根，相根，我有办法了！”鲁二嚷道。
相根相根疑惑地看向鲁二，其他人也转过脸来。
鲁二跑过去，手舞足蹈地向他们解释，他们可以连夜做一批推车式收割机，只要把镰刀、推车和筐子以特定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就行。
鲁二又叫来相马，跟他比划了一番推车的样子。
相马很快明白过来：“要推车吗？我去拿！”
鲁二拍拍他的肩膀，又比划了几个工具的形状，让他一起带过来。
相马叫上几个工具组的人，匆匆跑开。
相根看到这个瘦小的人类又神采奕奕地挥舞起手臂，他不由得有些犯怵。
他不会又有新点子了吧？上次那个排水的点子，差点把大家都害死，现在他还要来新点子？
不一会儿，相马带着工具组的人，把鲁二需要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鲁二叫他们围在自己旁边看着，嘴里叼着一块赤晶，拿起工具开始改推车。
两把镰刀交错安装在推车前，下面装上筐子，一把简易收割机就做出来了！
“照着这样做。”鲁二示意工具组的人立刻动工。
相马看出其中的奥妙，目露恍然之色，他立刻转过身去，向工具组的人说明，要按照鲁二这把车的规格，做出一批推车收割机来。
工具组的人最擅长做这些木工活，一听说可以不用下田了，都松了口气，围上来，按照鲁二的推车收割机制作起来。
削木头的削木头，接榫头的接榫头。
一个时辰后，八辆推车收割机做好了。
鲁二验收之后，和相马一起，搬着一辆推车收割机下到田边，用牵引杆操纵镰刀，从紫穗底部割过去。
紫穗刷刷倒下，掉进推车下面的筐子里。
“嚯——”
“嚯嚯！”
围观的族人们发出惊讶的声音。
这回不要说工具组的人了，就连不懂工具的族人也能直观地看出，这种推车收割机能给收割节省多少力气！
相根也看得惊讶万分，本来鲁二在他这里的权威性都已经崩塌了，现在突然又灾后重建起来！
“让我试试！”种植组的族人，顿时腰不酸了、背不疼了，急忙涌到推车前面，想试试这新式工具的感觉。
工具组的族人把赤晶交给他们，让他们带下去照亮。
相根从鲁二手中接过一辆推车收割机，在鲁二的比划下，搞明白了镰刀是怎么操纵的，筐子又要怎么摆。
就这样推着推车收割机下田，只管往前推，一路走，一路听着刷刷的收割声。
“实在太神奇了！”相根忍不住惊叹道。
与此同时，种植组的其他人也纷纷下田干活。
他们分成三组，每组负责一亩。
一时间，田里各处亮起赤晶的光芒，并且匀速地移动着。
所到之处，齐腰的紫穗纷纷倒下。
其他族人一时间空闲下来，便纷纷爬到河堤上，从高处看种植组的人用推车收割机收紫穗，那效率简直恐怖，一下子推平一垄庄稼！
简直就像给魔兽脱毛一样爽利！
不到一个时辰，三亩地的紫穗全部收光。
还剩下一些因为地形限制，不好收割的边角，就由种植组举着镰刀去手工解决。
这工作量和白天时完全不能比，种植组的成员们轻轻松松就干完了。
毕竟只剩下一点点了，临到完工的时候，人们的精神头总是最充足的。
“快快快，快去清场地！”相马跳起来，招呼工具组的人去中心空地。
众人急忙跑下堤坝。
种植组的人从地里上来，也匆匆前往中心空地。
当饱满的紫穗卸在磨盘旁边，堆起一座座小山，大家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鲁师傅，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就是啊！白天不停地弯腰站直、弯腰站直，这腰真的是受不了！狩猎都没这么累过！”
“现在可好，不用弯腰了，人间世家在这方面果然经验丰富！”
族人们顺利在天亮前干完了活，坐在紫穗堆前休息的时候，忍不住七嘴八舌夸赞起鲁二来。
鲁二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看懂了他们的表情。
那是有点责怪、有点抱怨，但是又喜滋滋的笑意。
他们没有因为他乱排水，差点把重要的比试搞砸，就对他耿耿于怀。
而是因为他紧急改造出收割机，完成了收割任务，就对他一如既往地尊崇。
太好了。
鲁二眼眶发热。
他一直发虚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踏实了。
没有逃跑，而是留下来承担责任，是他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
翌日清晨。
周景明来到中心空地。
他惊讶地发现，中心空地上已经聚集起一群人，而鲁二也在其中。
怎么，难道今天是他起晚了吗？
周景明不太确定，看这红月的角度，应该挺早的啊！
“公子，你终于来了！”鲁二被憋了一晚上，终于看见一个能听懂他说话的人来，立刻跑上前来。
“鲁二，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周景明诧异地问道。
“嘿嘿，”鲁二挠了挠后脑勺，“公子，我告诉你，你可别太惊讶。”
“怎么？”
“我晚上就没睡，一直在这里。”鲁二说道。
“什么？”周景明诧异地扬起眉梢，“为什么不睡呢？”
“因为……”鲁二将昨天晚上发生的危机简述了一下。
他已经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在说了，但周景明的反应就像是要心梗了一样。
直到他说到问题解决，周景明那口气才缓过来。
“鲁二，你这个人，”周景明指着他，又气又想笑，不知道说什么好，“还好事情解决了。”
“如果……没解决呢？”鲁二小心翼翼地问。
“你最好不要知道。”周景明意味深长道。
鲁二打了个激灵，不会是要把他切了做菜吧？
“快带我看看你们昨天收上来的紫穗。”周景明还是不大放心。
鲁二将周景明引到磨盘旁，身强力壮的魔人已经开始推着磨盘研磨紫穗了，一粒粒饱满的谷粒被碾压成粉末，很快在石槽里积起一层。
“这些都是你们昨天晚上收上来的？”周景明放下心来，这才问起细节。
鲁二有些骄傲地点头。
这时，相根也过来了，他干了一夜的活，精神高度紧张，这会儿走路都有点飘。
“尊者！”相根行礼，“太好了，您终于来了，我有几句话想跟鲁师傅说……”
忙活了一晚上，语言都不通，相根也憋了一肚子话，必须要倾泻出来。
周景明示意他说，他帮忙翻译。
相根转向鲁二，鲁二不由自主站直了身子。
“鲁师傅，你也太不靠谱了！”相根一点面子不给地说道，“你应该跟我们种植组的人道歉！”
鲁二愣了一下，虽然很扎心，但相根说的是对的……
“对不起，我错了……”鲁二由衷地向相根鞠了一躬，“我不应该没有实践过就大放厥词！害得大家差点因为我输掉重要的比试！”
给相根道过歉后，鲁二又跑到种植组的人那边，跟他们一个个鞠躬道歉。
种植组的人十分惶恐，不知道怎么回事，鲁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鲁二跑回来，大声对相根和周景明发誓：“我鲁二向天发誓，以后一定先实践，实践成功之后，再推广给大家！绝不想当然，绝不生搬硬套，要从实际情况出发，有确定的把握了再做！”
周景明翻译过之后，相根却说：“谁跟你说这个了！”
“我是说，你有这么好的收割机不拿出来，却让我们种植组的人苦哈哈割了一天紫穗，你知道弯腰干活有多累吗？！”
“诶？”鲁二撑起单眼皮，露出懵懵的眼神。
“你要是真的有诚意向我们道歉，就自己下地去割一次试试。”
相根故意板着的脸，在看到鲁二被吓到的样子之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他走上前去，抱住鲁二，使劲拍了拍他的后背。
周景明看着两人真情流露的样子，他这个翻译显得有些多余。
不过……
收割机？
昨天晚上之所以能收割得这么快，是因为收割机的缘故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鲁二将他的得意之作——收割机推了上来，给周景明讲这收割机的功能。
周景明当然知道收割机能大大提高农业生产效率，可是，在他印象中，收割机都是那种烧油的、巨大的、轮子转起来能脱粒的专业农用机械，根本没想过能在眼下的紫穗田中用上。
他观看过鲁二的演示之后，才想起来，任何机械的发明都不是一步到位的，在此之前，肯定有各种各样的雏形……而鲁二发明的这个，就是利用了很简单的机械原理，将推车、收割和收集合并在一架收割机中进行。
“鲁二，之前怎么没见你拿出这架机器来？”周景明也惊讶了，“不会是你昨天晚上灵机一动发明的吧？”
“不，当然不是！”鲁二连忙摇头，“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没有实践过的点子，绝不会再拿出来冒险！其实，这架收割机是……”
鲁二以前在孟家田庄的时候发明的。
因为他实在太懒了，每年割麦的时候，他都会因为拖拖拉拉干不完而被他爹揍，为了节省力气，鲁二发明了这个偷懒机器。
后来经历数次改革，机器变得更加趁手好用。
只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用这机器，面饼店的人似乎都认为，用机器割的麦子不如手工割的好，所以只会笑他又想出古怪的偷懒主意。
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了，鲁二也不会想出把他偷懒的家伙拿出来用，没想到还发挥了很不错的效用，得到大家的一致认可。
“看来懒也不是一无是处啊。”周景明听完之后，感叹道。
经此一事，鲁二的靠谱度提升不少。
他和族人们的关系，也更加融洽起来。
面粉的加工进程按照计划推进着，相天居的族人们再一次投入到制作面食的工作中。
很快，春生日来临，筹备已久的春宴比试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