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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这里干什么!你赶紧给我出去!”周景明翻身下来床, 被床边的脚凳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佟九想上来扶他,被他先一步扶着床沿站起来,躲开佟九的手。
“你疯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万一相辰回来了, 咱俩都得完!”周景明推开佟九的胳膊, 推着他,往门口使劲,“快出去,趁着现在没人——”
“我知道你和相辰是什么关系。”佟九站住脚,就像千斤坠一样纹丝不动。
周景明稍微松了劲, 疑惑地抬起头。
“符欣荣跟我说过。”佟九眼底带着笑意, 看向周景明。
符欣荣是跟佟九说过, 说的时候, 周景明还在屋里听见了来着。
有符欣荣这个大嘴巴在,周景明的秘密总是被同屋共享,WIFI都没有这么强。
周景明瞪佟九:“那又怎么样,这里是魔宫, 魔界的高层都看着呢,万一我和你在这房里被人撞见,咱俩都得死。”
佟九轻松道:“不会的。”
周景明松开手臂,他推得手腕疼,也没能推动佟九,干脆放弃:“行,那你就别走, 你知道魔尊把相辰叫去干什么了吗?”
佟九微怔:“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新婚之夜把新郎之一叫走, 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你就继续在这呆着吧,看看到时候劫魔使抓咱俩的时候,会不会相信你只是给我讲乡村爱情故事。”
佟九听到周景明气急败坏的说辞,不仅没有慌张,还笑了一下。
“不必担心,不是说劫魔使能看到过去未来吗,他看一眼不就知道我们在屋里干什么?”
周景明就是讨厌佟九这个轻飘飘的态度,好像什么都在他掌握之中:
“你的事情我已经听完了,你还想怎样?”
佟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来到屏风前,这里放置着一个浴桶,里面本来是热水,现在已经放凉了。
“要不要泡澡?”
周景明心中一动,目光不由自主转向浴桶。
他可悲地发现,自己好像被佟九拿捏住了。
看到周景明的反应,佟九低笑一声,绕到屏风后面去,过了一会儿,热气从屏风上面冒出来。
周景明想了想,给石门上施了一个坚甲术,虽然不具备实战防御能力,但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可以挡一下,给他一些缓冲时间。
周景明走向屏风,身侧的手狠狠捏进掌心。
可恶,他还是屈从于原始的欲望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
周景明恋恋不舍地从浴桶里出来,披上浴袍,来到外间,佟九正坐在床脚拿来的小凳子上,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周景明难得见他放空,多看了两眼,便转身进里间换衣服去了。
同一时刻。
天魔主峰背面,无应洞。
相辰一人来到巨大的天然洞窟入口,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
这里就是魔尊闭关的所在,也是寂天传信叫他来的地方。
相辰不知道为什么魔尊会在这个时候叫他过来,他心下惴惴,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不要乱想,相辰告诫自己,他挺直肩膀,保持庄重的仪态,走进黑暗中。
白影出现在洞窟岩壁下,是寂天!
相辰心中一喜,有寂天在此,他就不必直接面对魔尊了,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
“寂天使尊,尊主大人唤我到此,不知道是什么指教?”相辰向寂天行礼。
寂天摇了摇头,目光向里侧看去。
相辰的那点庆幸像气泡一样被戳破了,他还是得去见魔尊。
罢了,见就见,他可是魔尊寄予重望的人,怎么可以怯懦徘徊呢。
相辰刚要往里走,一支白袖升起,拦住他。
相辰疑惑地看向寂天,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让他进,还是不让他进?
然而寂天除了传话,平日寡言少语,问他就跟问石头没什么分别。
相辰在冷风里吹了一阵,想起红烛摇曳的新房里,景明正在等他。
他出来的时候是不是表现得太小气了?那个佟九,确实有点本事,但无论外形还是身份,都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干嘛要在意那个人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景明不在身边,相辰就有种心慌的感觉。
“诶……”相辰不禁叹了口气。
洞窟里寂静如死,这一声叹气便被放大。
脚步声响起,相辰感到后背蹿上一股寒意,不由自主挺直了身体,收敛起散漫的心思,凝神向洞窟中看去。
暗影里,有人站在那里,相辰认出了暗红色的披风,上面的纹路在黑暗里如同流星,一会儿闪动一次。
是魔尊!
“相辰。”噪音响起,虚幻中有声音传来,威严而冷淡。
“相辰拜见尊主大人!”相辰立刻向魔尊站立的方位行大礼。
魔尊静静站立在黑暗里,接受相辰的跪拜。
“你来的正好。”寂天开口,嘈杂的声音回荡在洞窟里,一时间仿佛无数砂砾打在岩壁上,又像大雨落在空寂的夜里,“本座问你,春宴的事,你有想法了么?”
相辰僵住,仿佛被人照着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没有派上用场,尊主大人叫他来,竟然是要考他——可是他完全没有准备啊!!
为什么,他回到新房就睡了,应该抓紧时间跟景明探讨春宴的对策才对啊!
漫长的寂静,相辰搜刮着自己浆糊一般的脑子,必须得立刻挤出点什么才行,如果什么都不说,尊主大人会认为他是个草包,根本不足以担当大任。
“儿臣的想法是,可以利用永夜结束到春生日之间的这段时间,外出狩猎……”相辰一边说,一边觉得这主意很烂,但是又要修饰得很厉害一样,“如今相天居的狩猎技术不同以往,我们已经能将炸|药、陷阱、围栏很好地结合,更有效率地打到大量猎物……”
相辰陈述了一番,心中又生出些许自信,对,这方法虽然没什么新意,但是可以保证完成春宴的任务,喂饱千八百号猎手。除了这个,他们也没别的谋生方式了。
洞窟里安静下来,魔尊沉默不语。
相辰仿佛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
终于,寂天再次开口:“你好好想想,想好再说。”
相辰感到胸口被大石头压住,喘不上气,他的主意真的有这么烂吗?尊主大人都不屑于点评。他觉得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啊,不可能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吧?叫他想好再说,岂不是暗示他根本没动脑子,张口就来?
亮晶晶的汗液从相辰的额边沁出来。
另外一边。
“春宴吗?”周景明在床边坐下,身后一只大掌撩起他湿漉漉的头发,一直摸到发根,松松地握着,白色的蒸汽浮起来。
在佟九再三保证可以及时消失后,周景明同意他留下来帮忙烘头发,温热的气流按摩着头皮,弄得人很是舒服。
周景明惬意地阖起眼帘,跟佟九说今天婚宴上发生的大事,魔尊又搓出了第二个幽炎结界,要赏赐给他和相辰,但是无法服众,所以改成了比赛的形式。
反正吹头发的时候也是闲着,周景明就跟佟九说起他的想法。
“我想趁这个机会试试种地,魔尊让我来不就是为了发展新的生产方式嘛,现在各种条件都有了,相爷爷的育种园,炼铁质农具的炉子,保护相天居不受侵扰的城墙……不试试简直浪费机会。”周景明轻松地说。
佟九“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周景明倒是不在意他赞同还是反对,反正他听着就是了,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种地也有风险啊,从来没种过,不知道一次能不能成功,如果失败了,可就没有时间补种,春宴很可能会失败。”
“就算成功了,能包揽那么多魔人的口粮吗?光是相天居就有一百多名猎手,赤月河谷可是有七个部族啊,怎么也得上千人了!”
“你说魔尊为什么会出这么一个比试,他究竟是想给还是不想给啊?”
佟九轻咳一声:“不想轻易托付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他有没有想过,从现在到春生那天,也就区区三个月,人间小麦从播种到收获怎么也要半年吧,三个月够干什么啊,”周景明“啧”了一声,“我怀疑他是想给我们来着,但是他根本没种过地,所以就随便说了个日子。”
佟九的嗓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唉,只能寄希望于相爷爷的育种园了,看看有没有三个月就能成熟,还亩产万斤、量大管饱的粮食作物。”周景明叹气道。
佟九沉默着,捧起周景明的头发轻轻打散,直到它们蓬松顺滑地贴着他的脊背披下去,垂落在腰间。
“谢谢你,佟师傅,你这手真是绝了。”周景明伸手摸摸耳边干透的头发,两指折起一缕,捋到肩膀前面来。
佟九闷声道:“不客气。”
周景明探头向外间看:“奇怪,相辰怎么还没回来?”
无应洞中。
相辰如芒在背。
他苦思冥想了一番,也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眼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还不说点什么的话,幽炎结界可能真的和他无缘了。
就在这时,相辰想到周景明曾经说,可以把相爷爷种植园里的植物推广开,大家靠种地生活,就像人间世家那样。
难道,魔尊所谓的新的生产方式,就是指种地吗?
“儿臣想……或许也可以试试种地?”
黑暗中,轻微的窸窣声传来,魔尊似乎改变了姿态。
“哦?”寂天开口,“怎么说?”
相辰精神一振,猜对了吗!
也是,魔尊怎么可能看得上传统的狩猎方式,就算加入一些环节的革新,也还是传统的谋生方式,不能体现魔仙结合的先进性。
回想魔尊在宴席上说的那些话,第二座幽炎结界是实验区,实验什么,当然是新的生产方式。
魔尊在等待相天居先实验成功,再带着经验推广到第二座幽炎结界,只要相天居能把地种出来,完成春宴的比试,幽炎结界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传到相天居手中。
相辰的大脑飞快运转,在没有周景明帮助的情况下,独立思考完成种地工程的价值推导。
“其实我爷爷有一座种植园,一直在尝试培植各种不同的可食用植物,所以我想,可以把这些植物大规模种植,像人间世家那样,定期收获,制作成各种食品……”
相辰回忆着他在人间见过的农田、农业,模模糊糊地勾画出一个轮廓。
“嗯。”
魔尊果然又有反应了,他又猜对了!
相辰心潮一阵澎湃,尊主大人真是深谋远虑,定下春宴比试的时候,就考虑到如何体现魔仙结合的长处了。
“如果……真的能像人间世家那样种地,我们魔族也不必到处迁徙,能节省不少时间和精力强化营地,制作衣物、生活用品,盖坚固的房子,过上更好的生活。”
一通百通,相辰很快找到一系列种地的好处,是啊,只要解决了安全问题和永夜的难题,种地完全比游猎先进,看看人间世家发展得那么好,已经有成功经验了,他们完全可以坚定地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不错。”寂天带来魔尊的赞许。
相辰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一向高不可攀的尊主大人,竟然在夸奖他,相天居复兴指日可待,成为魔界第一强部不是梦!
“不过,时间只剩三个月了,”魔尊话锋一转,“确定能种出足够的粮食么?”
相辰哽住,这……说说理论还行,说具体细节,他还真不知道,连人间地里种的绿油油的苗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该怎么回答?如果托大说可以,到时候种不出来怎么办?如果说不行……那还提这茬干什么,脑袋坏掉了吧!
既然魔尊赞同他的想法,说明执行起来肯定行的通,魔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界万象无所不通,肯定能找到一种植物,既能在三个月里收成,又能喂饱一千人的肚子。
“当然!”相辰自信道,“我们一定能找到合适的品种的,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也会赶在春宴之前做出足够的口粮。”
“很好。”魔尊再一次肯定了相辰的回答。
相辰热血澎湃,恨不能现在就回相天居种地,对了,他还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相爷爷,爷爷一定会很高兴的,他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尊主大人,儿臣还有一个请求,请尊主大人允许。”相辰拜道。
“说。”
“儿臣想明天就回相天居去,早些着手准备,心里也踏实些。”
“好。”
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响起,相辰放下手臂时,惊讶地看到暗影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那个总是在遥远的高处独自坐着的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相辰心脏猛跳,不敢直视。
一只苍白的手从墨色的袖子里伸出来,停在相辰肩膀一侧,拍了一下。
“记得,这是关乎魔界未来的盟约,如果你接不住,本座只好换人来接。”
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影,都像风一样转瞬即逝。
相辰僵在当地,刚才还飘飘然飞起来的心神,又被重重压回地面。
他清醒过来,魔尊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儿女私情,才赐婚给他,今夜这一次,无异于再次提醒他,这只是一桩政治联姻,如果他无法接下周景明带来的仙界的文化和技术,魔尊随时可以换掉他。
说不伤心是假的,可是,他们这样身份的人,从来不是靠感情维系关系,他也不是尊主大人的亲生孩子,无权要求偏爱。
相辰无声握紧双拳,他会做到的,他会向魔尊证明,将周景明赐予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决定。
……
周景明不知道佟九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们好像聊了很多,从种地聊到农具,又从农具聊到魔母金。
周景明将魔母金从随身空间里拿出来,直接给佟九看,问他能不能锻造这种神奇的矿石。
佟九说可以试试。
周景明心花怒放,他立刻告诉佟九,他有一个主意。
他要用魔母金打造一把新枪。
因为魔母金具有给每块接触到的附魔石附加魔攻的效果,如果把它打造成枪,再在子|弹里掺上南山石,岂不是可以给每颗打出枪|膛的子|弹都附上魔攻效果?
这就不是普通的枪了,这是一把魔法枪!
周景明在听到魔母金的功效时,便立刻想到了这个主意。
他得意洋洋地问佟九,这个主意是不是很棒,可以参与这种尖端武器的制造,对于佟九来说也是一个考验,是火房无法提供给他的技术挑战。
眼看着佟九被吊住,抱着魔母金去一边小板凳上研究,周景明也得以脱身,靠着床头休息。
实在太疲倦了,也不知道佟九哪儿来的精神,一直拉着他说个不住,估计佟九白天跟本没起床吧。
然后他的身体渐渐滑到被子里,脑袋歪到枕头上……
周景明睡的很香,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屋里的光线和想象中不同。
仿佛红彤彤的油彩涂满床头,红月的光芒落在枕头、被头上,连阖着的眼皮都透出橙红色,没睁眼就感觉到屋里很亮堂了。
什么时候了?
等等,他睡着了!
周景明猛然间清醒过来,从被子里一个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仍然好好地穿着昨天沐浴后换的那件便服,扣袢都系得好好的。
呼,还好,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周景明松了半口气。
还有半口气提着——他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佟九呢?相辰呢?
环视房间,没有佟九的影子,昨天他坐过的脚凳正在床下好好放着,魔母金则是隔着床头柜子上,他藏身的那只立柜倒是关得严丝合缝。
周景明盯着立柜看了一阵,走下床去,小小拉开条缝,往里面看看,没人。
现在另外半口气也松下来了,佟九应该是走了,看看房间里摆设齐全,没有打架斗殴的痕迹,应该是没被发现。
周景明转回身,回到床上,里侧的被子里,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相辰。
相辰睡得很安分,规规矩矩地压着被子边,守着床的中线,额头稍微越过一点,下巴埋在被子里,眉头紧紧拧着,仿佛在梦里也在忍耐什么。
周景明知道他是累狠了,便没有惊动他,只是把他压住的被子扯出来一点,让他放松些。
“嗯……景明……”相辰呢喃着,“我们……吃草吧……”
周景明:?
相辰的表情好像很痛苦,没办法接受吃草这件事。
大象不是吃草的吗?还是他记错了?
……
天黑之前,相辰终于睡醒了。
他揉着脑袋,昨晚没休息好,外加喝了很多酒,让他有些晕。
对了,景明呢?
相辰看向身边已经叠好的被子,心里产生微妙的感觉,他和景明一起睡了啊。
虽然,虽然完全没有实感……
外间传来响动,周景明探身进来,他已经换上正式的礼服,底色是白的,但有一些红色的花纹,看起来是介于常服和喜服之间的样式。
“相辰,你醒了?”周景明惊讶,“我以为你会睡到明天,刚才跟青麋说不要收拾。”
“嗯?现在什么时候了?”相辰揉着脑袋,从被子里爬出来,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晚上出去时穿的那件锦衣。
周景明告诉他,红月快要落山。
“什么?!”相辰猛地清醒过来。
周景明看到他惊吓的样子,不觉好笑。
“我中午醒过来的时候,也是这个反应。”周景明来到床前,挽起床帘,“你饿吗?要不要叫人送饭来?”
“我睡过头了。”相辰懊恼地说,“说好今天就回相天居的。”
“嗯?”周景明疑惑,这么快?
“昨天晚上……尊主大人跟我说了很多。”相辰顿了顿,抬起头,“景明,我们是盟友,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帮我的,对吧?”
周景明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当然。”
“好,那我们回相天居吧,”相辰的神色变得坚定,“回去的路上我再跟你说,这次,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赢得春宴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