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沉默。
俞诚计算着交出录音带来的后果,可不论怎么想,他都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时斌敲击着膝盖,轻声教育,“认知与环境互相约束,但你现在是上流圈子的人,以前的交往习惯得改。”
“...我不是很懂。”俞诚侧眼看向时斌,真心求教,“你教我。”
抛开和时斌的敌对关系不谈,他很想看看时斌眼里的世界。
不论是要强或是好奇,其实都不重要,他只知道时斌身上,有很多他需要学习的地方。
时斌忽而失笑,“你理解的人情世故是什么?”
“...尽量不让对方难堪。”
“是利益往来。”时斌轻轻摇头。
他点燃烟,继续说,
“维护好利益关系,人际网就不会断。别怕欠谁人情债,人与人之间就是要扯不清楚,今天你欠他多一点,明天他欠你多一点,无所谓亏还是赚,这样才能保持你们来往不断。
这次跟秦世屿见面,我们的主要目的是欠,而不是还。
但你交出录音,就把这场利益纠纷变成了交易...再说严重点,你是在威胁秦世屿。”
话虽如此,却不是时斌心中所想。
对他来说秦世屿是条大鱼,所以一直都没急着收网。
可刚才经过俞诚这么一闹,秦世屿却有主动咬钩的迹象。
时斌是无奈又好笑。
见俞诚半天没说话,时斌问,
“懂了吗?”
“嗯。”
俞诚降下一半车窗,用冷空气中和车内的烦闷气。
他认同时斌的观点,却并不打算成为时斌。
在商圈浮沉只是暂时,终有一天他会逃离此处,自然没必要学。
时斌掐掉烟,朝他摊出手掌,“我给你的手机呢?”
俞诚没多想,把手机递出。
时斌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将手机揣进包里,
“款式有点旧,一会儿你自己去买个新的。”
冷空气在耳侧呼啸而过,冻得耳垂有些刺痛,俞诚却没反应。
他当然知道这话意味什么,所以更加不能理解时斌的作为。
时斌解释,“如果我没猜错,过几天秦世屿会主动联系你。之后秦世屿这条线,就由你去把关,还有...尽量多和祁炀接触接触。”
闻言,俞诚在心里自嘲一笑。
本以为是时斌对他放下戒心,但其实是时斌不敢监听祁炀才对。
但想到时斌应该怕他对祁炀表明真实身份,那就定会用别的办法来继续监视。
理清思绪,俞诚主动提起,
“我确实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不如你找人带带我。赵杰怎么样?”
“赵杰?他对你百般刁难,你却想在他身上学到东西?”
时斌轻笑着看向他,眼里略有顾虑。
“不行吗?”俞诚反问。
时针慢下来,时斌思索良久,
“让小江跟着你吧,他的身手还行。而且以赵杰的性子,多半和祁炀处不来。”
以苏江来监视,正中俞诚下怀,“你决定吧。”
“给你放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时斌闭眼靠上坐垫,挥手示意他下车。
虚假的父子情在此刻断裂,俞诚带上苏江走得干脆,懒得跟时斌道别。
车内,俞诚刚下车不久。
时斌续上根烟,拨通赵杰的电话,
“手里有事儿吗?”
“没有,时总你说。”
“之前凌风制药抵押过来的降压药配方还在吗?你找出来整理下。”
“时总,那个配方不是...”
“药效和效用是两码事。你争取今天之内整理完,后天交到时宁手里,让他去上京谈合作。”
赵杰迟疑半晌,小心地提醒,
“时总,在公司里我已经尽可能地去整他了,而且...云家本来就是个药企,要是他们发现配方有问题,那时界的声誉不会受影响吗?”
“明珠暗投听过吧,那暗珠明投呢?”时斌不厌其烦地解释,“祁云两家同乘一艘船,这次合作成与不成,你和我说了不算,祁炀说了算。”
“时总,您是想借这次合作,来试探时宁对祁炀的重要性吗?”
“打个车过来接我,我把位置发你。”时斌没再深聊,挂断电话。
...
【诚哥,时斌是不是不打算监视我们了?】
回酒楼取车的路上,时宁激动得不行。
三年以来,他与俞诚谈话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清,他早就憋得不行。
而俞诚一如既往的没有回答,朝苏江瞥去一眼,轻轻摇头。
他身上没有监听器,苏江身上却有。
时宁沉静一阵,终于明白俞诚的意思,
【啊...所以时斌是换了个人型监控?我本来还想偷偷去见焕哥一面的。】
一提黎焕,俞诚就忍不住叹气,都懒得回应时宁。
他虽不愿承认黎焕的重要性,可每每听到黎焕的名字时,心中的向往与忐忑不安却不会作假。
【诚哥,你是不是对焕哥没感觉了?】
重复千八百遍的问题,时宁却仍然乐此不疲。
因为不知从何时起,他已不能感受到俞诚的任何情绪。
这种变化让他窃喜又忧虑。
一边开心没人争抢黎焕,一边又担心俞诚和祁炀旧情复燃。
属实矛盾。
【其实...祁炀挺好的。】
说出来虽有些不自在,但却是时宁的真实想法。
三年里,俞诚和祁炀陆续见过数次。
他们交谈时,时宁都在身体里默默观察着。
许是祁炀的人格魅力太强大,在无形之中消除了他的成见。
所以时宁不时会觉得,与祁炀旗鼓相当的俞诚,和祁炀是天生一对。
如果俞诚没有借住在自己身体里,那该多好?
越想,时宁越烦躁。
【好烦啊!】
俞诚正沉浸在刚才的问题当中,被他吓得双肩一抖,
“...咳,还真冷。”
“少爷,我进去取车。”
苏江出声时,俞诚才发现已经回到酒楼门口。
“...嗯,你去吧。”
车很快被取出,俞诚在后座门外顿顿,正欲抬手却又收回,挪步坐进副驾。
苏江偏过头来,凝着眼神轻轻摇头,似在提醒他不要乱说话,
“少爷,要去哪儿?”
苏江的反应,弄得俞诚有些无奈。
坐副驾驶没有理由,只是想坐而已。
如果非要说出心路历程,大概是身上的“耳朵”终于被收回,而且副驾的视野比后座要好。
后座的空间沉闷又压抑,他不喜欢。
“先陪我去买个手机,再...之后再说吧。”
三年来头次休假,俞诚竟一时想不到去处。
大概是被关在时界太久,导致对外面的世界有些陌生。
正如当年那间小黑屋,仅用一张黑布,就让他与外界产生了隔阂。
下午两点,一所职业大学门口,苏江将车停在路边。
周末的大学门口,是最惬意的地方,来往的大学生并不闹腾,但看起来比高中生更加张扬,许是因为没有校服束缚,从而自在得不行。
俞诚降下车窗,不沉稳地趴上车门探出脑袋,渐渐看出神。
里面是什么样呢?操场会不会很大,食堂的饭菜好吃吗,教室里挤吗,图书馆里有小说吗...
片刻,俞诚被手机铃声吵醒。
刚接通,就有一份朝气从电话那头传来,
“到没到啊,我出校门了,你在哪儿?看见我了没?说话说话说话!”
俞诚失笑,抬眸往外一扫,找到人后立即招手,
“林梧桐,这里!”
三年不见,林梧桐被晒黑不少,宽松的外套被撑得鼓鼓囊囊,看着很壮。
不变的是小虎牙仍旧阳光,正迎着光大步跑来。
“想死我了!”
林梧桐嚷嚷着扑进车窗,隔着车门将俞诚抱住,“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这段时间过得咋样,你...你好。”
忘形时,林梧桐被苏江的一脸冷气惊得透心凉,略带尴尬地松开俞诚,退出车窗。
“你好,好久不见。”苏江轻轻点头,眼里仍是把他吓退的冷漠。
林梧桐戒备地转转眼珠,轻声问,
“时宁,他怎么也在?”
俞诚倒不意外他们见过。
应是三年前,初次与时斌谈判的那次,苏江不止给年川留下了阴影...
“没事,下车聊。”
俞诚开门下车,打量林梧桐一阵,满意地朝他肩膀一拍,“可以啊,快乐的男大学生。”
“可以什么呀?”
林梧桐憋笑着摸摸鼻头,下一秒却又垮着脸抱怨,
“以前还以为上大学有多轻松,唉...好多东西我听都听不懂。而且导员又是个势利眼儿,没少给我使绊子。”
“这样啊...”
说实话,俞诚挺想体验一回林梧桐的烦恼,“你们学校管得严吗,我能...这儿附近有咖啡厅吗,去坐坐。”
仔细一想,他又有点不敢进去,临阵退缩的理由,和跟黎焕见面的理由一样。
黎焕和大学,都是现在的俞诚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见到只会徒增烦恼。
实在没必要。
此处大学附近就有咖啡厅。
路上,林梧桐一如既往地话痨,不断分享着校园趣事儿。
俞诚安静听着,可听到的越多,神色越暗。
不多时,他们带着苏江来到咖啡厅。
推开店门,是熟悉的风铃声,比记忆里的声音更加清脆。
“欢迎...诶?时宁!”
吧台里,周晓惊奇地喊出声,引得店内视线全部看向门口。
“她怎么在这儿?”林梧桐眼珠瞪得老大,显然上学这么久,从未来过这家咖啡厅。
“我哪知道...”一天内见到两名熟人,俞诚复杂万分,走到吧台微笑问好,
“店长,好久不见。”
“是很久,都三年了,你这段时间在干嘛?听你同学说,你还退学了?”
店里顾客较多,服务员仍然只有两名。
周晓一边做咖啡,一边和俞诚搭话,“你们先找地儿坐,想喝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时过境迁的酸涩如潮水般涌来。
俞诚不由避开视线,带着林梧桐找位置坐下。
苏江则坐在他们后桌,挺直脊背看向窗外,留出一只手搭在桌面轻点,不知在想什么。
林梧桐继续回顾往昔,俞诚却没心思听下去,不时敷衍地点点头。
“啧啧啧,这么久不见,还是那么帅气!”
腾出空的周晓,端来两杯咖啡和甜点,拉开板凳坐下,笑盈盈地看向俞诚。
林梧桐识趣儿地闭嘴,拿起小叉子悄声偷吃。
“这么久不见,你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怼我,我都有点不适应。”
俞诚说话时,视线不觉落到周晓的右手无名指,“那你呢?还是店长吗?”
“昂,还是店长,而且还是那个抠抠搜搜的老板...”
周晓顺势抬手晃晃,炫耀一番,“别看了,再喜欢我也不能送你啊。”
“对了,三年前就说在备孕,现在怎么样了?”
“双胞胎!”
谈起孩子的事,周晓笑得越发不克制,但很快又叹出一声气,
“本来我都辞职了的,但为了俩小家伙的奶粉钱,这才来这边重新当店长。”
看她过的这样幸福,俞诚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不是嫉妒,只是回忆不受约束地涌来。
记得当年,就因为黎焕探班太勤,导致周晓次次拿他们开玩笑,可现在...
人各有命。
而周晓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家那个暴脾气的小帅哥呢?怎么没来?”
气氛随着话音落下而凝滞一瞬。
偷吃的林梧桐默默放下叉子,抬眸打量起两人。
“分了。”
他们的正常反应,显得俞诚的从容过于异常。
但谁叫苏江带着耳朵坐在背后呢?
俞诚不敢让周晓追问,直接把话题堵死,“店长,庆贺你升迁,我送你份礼物。”
“升迁?这算什么升迁?不都是店长?”说着,周晓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一圈,而后挡住半张嘴小声抱怨,
“这里比老店要忙,而且工资又不见涨,要不是因为奶粉钱,鬼才想在这儿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