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竞点燃烟,低下头猛吸一大口,直到嘴巴快包不住烟雾才停。
随着升腾的白雾被吐出,他脸上出现放松过度的颓靡感。
“有心事?”时宁问。
李竞摇摇头,摘下眼镜继续抽烟,“我不想让人知道我抽烟。”
“那我保密。”
“谢谢。”
“这次月考,有把握吗?”
时宁话语刚落,李竞夹着烟的手指便一抖,他侧开脸轻轻苦笑,“题很简单,应该能考进年级前五吧。”
“已经很厉害了。”
“就那样吧...十五中的年级前五,其实不算什么。”李竞的话里行间,都透着腰杆被压弯的疲惫,还有在迷茫中挣扎的窒息感。
时宁不大清楚他的情况,就没强行安慰,只沉默着陪他抽完一根烟。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林梧桐他们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了。”李竞将快燃尽的烟头攥在手里,用力握灭,从他掌心的疤痕来看,应该不是第一次,“谢谢,和你待在一起,我觉得很安心。”
他的语气从木讷变为平静,不是受理智驱使后的冷静,倒像是表露不出情绪的麻木。
时宁朝黎焕的位置看去,正好与其远远对上视线,“没事,以后想抽烟,你就来找我,我陪你抽一根。”
李竞点点头,转向他问,“时宁,为什么你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就是感觉...你比很多人都活得轻松。”说完,李竞飘忽着视线补充句,“包括林梧桐。”
似乎这已经算是极大的肯定,毕竟林梧桐那个小太阳,成天都是乐呵呵的,就跟不知道烦恼二字怎么写一般。
而这个问题并没有多难回答,时宁轻飘飘地说,“其实烦恼是可以被规避掉的。”
李竞的眼睛微亮,灼灼地看着他,似在等待解答。
“你这么努力学习,一定是有想要的东西吧?”
李竞隔了两秒才点头。
“那你既然都有目标了,还在纠结什么呢?”时宁从黎焕身上移开视线,落到更远处,“我在书上看过一句话,说是人生就和树一样,我们面临的选择比分叉的树枝还多,最完美的路线是算不出来的,但我们可以决定生长的大趋势是向下还是向上。“
“我...不是很明白。”
“意思就是,只要你先把目标确定好,那不管你在途中怎么选,最后的结果,就一定和你的目标相差不远。所以你其实不用纠结,或者说...你只用坚定目标就行。以后的路还那么长,分叉口那么多,难道你每次遇上必须要做选择的时候,都要停下纠结一阵吗?干嘛非要精神内耗,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硬着头皮冲不就行了?“
李竞听得有些呆滞,但漆黑的眸子却一直在颤动,“所以,你的目标很坚定,所以你才活得那么轻松?”
“还好吧,算不上轻不轻松,反正我纠结的时间很少。”
“那...如果你没选到最完美的路线,不会后悔吗?”
“当然会,但要是在一开始选的时候,就做好后悔的准备,那最后你也后悔不到哪去。”
李竞又从烟盒里抽出根烟,只是还没放到嘴边,他就把烟收了回去,“时宁,小舟说你只有17岁,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时宁脸不红心不跳地浅笑,料他也看不出什么。
似乎李竞的倾诉开关被打开,急着动嘴还想多聊,但被一道极其不耐烦的声音给强行打断,“买个水要这么久?”
两人同时抬眼看去,只见黎焕还在刚才的位置没动,距离超市门口少说都有50米...声音的穿透性却没消减多少。
“回聊。”时宁晃晃水起身,朝黎焕走去。
回到海岸的长椅,时宁将水递给黎焕。
黎焕板着脸,反手将水挡开,“可以啊,前几年你是出去当交际花了?是个人都聊得起来?”
他的吃醋太明显,时宁很难视而不见,“问了两道数学题,怎么了?”
“你TM又在鬼扯!谁出来玩还带问题的?”
“我。”
黎焕瞪着他数秒,而后猛地甩开脸,“打开啊,你不打开我怎么喝?”
自从黎焕偷听到他和方鸣舟在咖啡厅里的谈话,黎焕的边界感就半点不剩,且吃醋得愈发频繁,对此时宁也很无奈。
沉默一瞬,他坐下拧开瓶盖,将水递过去,“给。”
黎焕故意挑衅一般,夺过水就用力扔出去。
时宁揉揉眼眶,起身去将塑料瓶捡进垃圾桶。
回来时,黎焕脸上的不爽更甚,“你有病是吧?这样都不生气?”
“想让我生气的话,你碰我一下就行。”
“你TM...”黎焕像是闷了一碗黄连,眉头皱成一团。
时宁理解他的行为,无非是想找存在感,想确认自己的特殊性,就是方法太笨,只会用讨人厌的方式吸引注意。
“要去找他们玩吗?“时宁问。
“不去!”
“嗯。”时宁坐回板凳,拿出耳机放歌,并递给他一只耳机,“听吗?”
小孩其实最好哄,黎焕迟疑地接过耳机时,身上的戾气瞬间骤降,“别又是单曲循环,换首歌听。”
“想听什么?”
“都行,英文歌吧。”
音乐一响,两人就在长椅上吹了一下午的海风,安安静静的,谈论着在海边捡贝壳的人,捡到的是什么品种,什么颜色,什么形状。
没有营养,也没有很无趣,算是屏蔽掉时间的流逝,偷了会儿闲。
傍晚,天色转阴,云也变沉,经过的风下降两三度,温度正好。海边又安静不少,捕鱼人忙着收船,游客拿着“战利品”返程。
林梧桐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两人身后,“嘿!不饿吗?”
黎焕摘下耳机,回头一瞪。
时宁则伸展着手臂,“要回去了吗?”
林梧桐:“昂,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就走。”
“也行,吃什么?”
“火锅!”林梧桐突然高调起来,两个字把喜好暴露无遗。
众人汇合后,就近选择一家火锅店。
时宁调好蘸碟,坐进靠窗位置。
他的屁股还没坐热,黎焕就坐到他身侧,“坐这么里面干嘛?不堵得慌?”
“还行,习惯了。”
“什么坏习惯,你最好改改。”
“......”
“点单点单点单!谁先来?”一行人里就数赵一天最闹腾,拿着菜单挨个问。
“我先点吧。”说话的是李竞,一出声就引得其他人侧目过去。
而李竞不受影响,在菜单上画完圈圈后,便将菜单递给右手边的梁爽。
“嗯...都不知道要吃什么了...”梁爽一边点,一边询问苏遥的喜好,“遥遥,你是喜欢吃...哎?谁把山药给点了?”
还能有谁,答案昭然若揭。
苏遥微微低头,扯扯梁爽的衣袖,“那就帮我点一份小汤圆吧。”
“哦,我找找...哎?这个也被点了。”
苏遥的脸颊已经有些泛红,是情窦初开的颜色,“那就点小酥肉吧。”
梁爽在菜单上寻找一番,“嗯,这个倒是没人点。”
这话引来赵一天的质疑,他急忙下桌跑到梁爽身后,打量着菜单疑惑道:“李竞,你刚才没点酥肉吗?换喜好了?”
李竞推推镜框,含蓄地笑着摇头。
赵一天没多过问,开始和梁爽争抢菜单,差点没在饭桌上打起来。
角落的时宁安静看着,有些没憋住笑。
好似这群小孩儿,除了林梧桐之外都比较早熟。
所有人都在各怀心思时,只有他跨坐在板凳上背向众人,朝着在店里表演变脸的人挥手。
时宁突然有种诚恳却不成熟的想法。
他很想现在就知道,在座所有人,以后都会成为什么样的人?而他今后是否有能力,去给予他们帮助?
“时哥。”方鸣舟叫回时宁的思绪,并递来菜单。
时宁接过后问,“下午去哪儿玩了?怎么一直都没看见你。”
“我...在和李竞逛街。”似乎方鸣舟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到哪里,眼神飘忽不定。
“嗯,挺好的。”时宁并没揭穿。
忍不住偷听的黎焕,不克制地啧出一声,“猫找猫狗找狗,都TM一个德行。”
这话或许方鸣舟没听见,但时宁听得真切,“这家店的醋,味道还挺重的。”
话音刚落,黎焕屁股下面的板凳,就被摩擦出声响。
众人纷纷朝他看过去,只见他眼里带着紧张,做贼心虚地用手挡住半张脸,揉着太阳穴,再也说不出半句话。
时宁问:“不舒服吗?要不我陪你出去透透气?”
“没有,闭嘴,别跟我说话!”黎焕光是猜测着时宁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说给他听的,就已经足够他调动所有心力来思考,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之后的时间里,从吃完饭到返程回家,黎焕都在有意避开时宁,安分得不像话。
碧海天门口,完成任务的时宁正要转身,却被黎焕掐点叫住,“等下。”
“还有事吗?”
“你...”黎焕戒备着和他对视,不太自然地问,“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什么误会?”
“...没有,没什么。”黎焕清清嗓,朝小区里偏头,“你不是请了两天假吗?明天来我家打游戏吗?只是打游戏,你别多想。”
“我觉得我会朝什么方向多想?”
黎焕面露思索,可不到两秒就冒起火来,“你的心眼儿多到能做蚁巢,鬼知道你要想什么。”
时宁笑笑,转身挥手,“明天我要去图书馆,你自己玩吧。”
黎焕下意识伸出手,但最后没能发出声音。
他慢慢把手放下,目送着时宁路过一盏又一盏路灯。
黎焕意外觉得,每次在网吧里玩过头时,眼前这条让他提心吊胆的一截路,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明亮一些。
被路灯送回教师公寓的时宁,刚走进单元楼,他便停下脚步,并闭上正在打哈欠的嘴。
他站在原地没动,等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这才摸着黑背靠墙壁,静静等着。
前后不过一分钟,那道熟悉且刺耳的高跟鞋声,便从不远处的树后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