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鸿音回来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影,里间屏风后的沐浴间里传来水波哗啦啦的轻响,玉罗刹正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
晏鸿音的手指划过浴桶边缘,而后划着浴桶水面的温热,掠过玉罗刹露在外面的肩膀,手指尖勾了下这人盛着些许水意的锁骨,染了湿润的触感。
“罗刹教乱得一塌糊涂,你这个做教主的倒是会享清净。”
“为了阿音要的东西,我今天可是在库房翻了好半天,头发都弄脏了。”玉罗刹轻哼一声,大有一种如果不是晏鸿音要他才懒得去干这种事的意味,“夫人不说奖励我,还变着法儿地说我。”
她要的东西?
玉罗刹在浴桶中转了个身,懒懒趴在浴桶边缘,结实有力的臂膀带起水波,挂着的水珠顺着肌肤滑落,在浴桶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最终隐没进柔软精美的长毛地毯里。
晏鸿音眸光微动,朝着玉罗刹手指的方向看去。
外间桌面上被随手放了一个红木匣子,上面还落着未曾擦拭的一层浮灰和某人手指嫌弃捏着留下的指印。
“‘黑玉竹’?”晏鸿音了然。
“嗯哼。”玉罗刹撇嘴,“一开始我找了半天,根本就没往这东西上面想,‘黑玉竹’这种文绉绉的名儿一听就感觉是中原的花样。”
“找了两圈没踪影,这才想起来据说这东西是扎木合送我的,我就大概心里有点数了。”
玉罗刹捞了自己漂浮在水面的长发轻轻搓了几下,看着发丝干净丝滑地散开,满意地点点头。
“怎么,你和沙漠之王扎木合还有交情?”晏鸿音也不出去,就靠在屏风旁边的架子旁,双臂环胸,欣赏着面前这副美人沐浴的景色。
“也就是你们中原常说的那种生死之交吧。”玉罗刹眨眨眼,“所以真的没有什么奖励给我吗?”
“嗯……有吧。”晏鸿音想了想,对玉罗刹道,“你闭上眼睛,缩回去。”
晏鸿音其实是个十分直率坦然的性格,她在面对玉罗刹的时候大多数是强势的进攻,很少有中原人那种含蓄内敛的暧昧行径。
听到这话,玉罗刹面上闪过惊讶,身体却十分诚实地闭上眼,乖巧地缩回到浴桶里等待晏鸿音的奖励。
一阵风自房中掠过,玉罗刹博捉到晏鸿音自窗户翻出去又很快回来的动静,衣摆在窗棂处划过摩擦的沙沙声。
鼻间嗅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玉罗刹心头一动,顿时猜到晏鸿音从外面带回来了什么。
唇角勾起笑意,心中猛然起了坏心思,玉罗刹身子一矮直接没入水下,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深棕色长发在水面上惑人地漂浮荡漾着。
晏鸿音挑眉,手中的山茶花没有了送出的对象。
“不想要?”
水里的人吐出了一个泡泡,似乎在控诉晏鸿音的敷衍和不浪漫。
“好吧。”
晏鸿音站在浴桶边上,抬手将红艳艳的山茶花瓣揪下来随手洒进浴桶里,很快,原本清澈的水面被漂浮着的山茶花花瓣占据,逐渐淹没了玉罗刹的影子。
“这样的话……其实也可以当做收到奖励了,对吧。”晏鸿音的嗓音含着笑。
水面浮起的泡泡愤怒地将一小片地方的山茶花瓣顶开。
玉罗刹揣着手缩在浴桶里,其实他这么大一只缩在水下并不舒服,但是不蒸馒头争口气,他要让阿音明白不能敷衍他的重要性!
不过……阿音的声音距离水面似乎近了些,听上去好像是趴在了浴桶边缘一样?
“这么喜欢泡澡啊?那要不然我再加点热水进来?”
玉罗刹:“……”
他是知道中原的女子内敛端方,但是他家的这个好像已经不是内敛端方的问题了,是撩不动的直杆竹子,简直比他们说的那什么柳下惠还柳下惠!
阿音就是比柳下惠还要不解风情的晏下惠!
憋闷了好一会儿,玉罗刹暗搓搓给晏鸿音起了一个绰号,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
——算了,还是说正事吧,阿音就对这个感兴趣。
玉罗刹心里酸溜溜地想着,腰间用力像是一条游鱼出水般自水面露出上半身,却在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之际,被唇上印过来的温热触感讶然当场。
晏鸿音两只手撑在浴桶边缘,上半身倾身过去吻住了湿淋淋的玉罗刹。
乌黑的长发自一边滑落的发丝越过遮蔽的山茶花瓣轻触水面,发尾濡湿了温热,朝上蒸腾着雾气。
这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碰触,而是唇齿辗转厮磨的交融。
玉罗刹在刚开始的愣怔之后,于水中浮起的手扣住晏鸿音握在浴桶两边的手,就这样仰着头,侧过脸颊追逐那清浅温热的呼吸,唇舌柔韧,深入缠绵。
良久,微微喘息的两人分开唇瓣,晏鸿音用额头抵着玉罗刹的额头,轻声道:“这个姿势累死了。”
“是吗?那我下次会记得把阿音拖进浴桶里。”玉罗刹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喑哑的笑。
这个拖字就很玉罗刹。
“怎么突然这么热情?”玉罗刹深呼吸了一下,“险些要了我的命。”
晏鸿音轻笑了一声:“这便受不住了?那你真应该看看我办案时候见到的那些事儿。”
晏鸿音额头用力,将玉罗刹往水下压了一下,随后起身站直了身子。
玉罗刹打定主意此番事了一定要回中原长长见识。
看来论玩还得是中原人花样多。
晏鸿音整理着因为一番胡闹有些泛潮的衣袖,信步走去外间将那匣子随手打开,露出里面躺在丝绒垫布里的黑色枯枝。
抽了手帕垫着拿起那东西,晏鸿音屏住呼吸端详了一番,竟然没能认出来这是什么药材。
但这东西给她的感觉不太好,直觉告诉她这东西不善。
“这是什么?”她问。
玉罗刹从浴桶里出来,擦干了身上的水分,外袍披在身上只在腰间松松垮垮地系着,任由发丝打湿了脊背处的衣袍,紧紧贴在身上。
“一种专门长在关外的罕见毒物,我们叫它耶西琳,意思就是美妙的东西。”
玉罗刹翻开个茶杯,倒了杯茶压下心头燥意。
“这东西哪怕在关外都很稀罕,是一种生长在绿洲的毒竹子养出的虫子,寻常人根本无法发现竹子内部一动不动的虫子,更别提这玩意会随着竹子的开花而死亡。”
“只有在竹子开花的前一晚将竹虫所在的那届竹子砍下埋在土壤里,经过一年时间的腐烂,竹子的毒性彻底融入竹虫里,竹虫就会变成这种看上去像是树皮的模样。”
晏鸿音摸出一把飞刀,自那黑玉竹上轻轻刮了些粉末下来,指腹捻着凑到鼻间,顿了好一会儿,才用舌尖稍稍触碰了些。
了然道:“这毒会使人迷失心智?”
玉罗刹饶有兴趣道:“这毒会让人看见最执念的愿望实现,阿音看到什么了?”
“你穿着红裙子躺在床上。”晏鸿音老实回答。
玉罗刹:“……”
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差不多吧,中此毒死亡的人,据说脸上都是带着满足的笑容,幸福地死去。”玉罗刹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东西应该是为数不多能影响我心智的毒物了,难为扎木合这么辛苦寻到巴巴地送过来。”
可惜他人又不在罗刹教。
晏鸿音察觉到不对劲,重复了一遍方才玉罗刹的话:“生死之交扎木合?”
“我戳瞎他一只眼睛砍了一只手,他给我肚子上开了个洞,这还不算生死之交么!”玉罗刹理直气壮道。
“……也可以算。”晏鸿音艰难道,而后想到一个问题,“西域三十六国,你的生死之交有多少?”
玉罗刹干脆地伸出三根手指。
晏鸿音点头。
——三个,那还好,之后收拢整治西域势力应当不会太难。
“有三个关系还行,见好就收,其他的差不多只要不打死,都能用刀说上两句话吧。”
“……行。”
晏鸿音对玉罗刹的树敌本领,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她有些费解:“你的罗刹教究竟是怎么建起来的?”
“靠打啊。”玉罗刹歪了下脑袋,“打服了就归顺我,很简单。所以这不是一群人天天想着推翻我,好谋权篡位么?”
“关外的人都很质朴的,没有中原人那么多花花肠子。”
晏鸿音手指骨节曲起,敲了两下桌面,慢悠悠道:“没记错的话,某个关外人是需要我这个中原人的花花肠子帮忙料理烂摊子?”
“哎呀,哪有什么关外人中原人的。”向来能屈能伸的玉罗刹凑过去,伸手包住晏鸿音的手,湿漉漉的脑袋就往晏鸿音身上蹭,黏黏糊糊道,“咱们是自己人~”
晏鸿音本来绷着脸扮严肃,结果被这人蹭了两下便笑了出来,而后抬手揉了揉玉罗刹还在滴水的头发,道:“坐好,我帮你把头发收拾收拾。”
“好哦。”
玉罗刹用脚尖勾了椅子过来,反着趴在椅背上背对着晏鸿音,感受身后人的手指在发间穿梭的温暖。
“那个白云城的小孩儿,要这东西是给他父亲用,你说他知道这东西的毒性么?至少在这之前,没人试过用这玩意儿配药。”
耶西琳剧毒又稀罕,关外人鲜少倒腾制药,玉罗刹还从没听过什么救命的药里用这个。
晏鸿音素来喜欢玉罗刹的长卷发,温顺的内力运于掌上蒸干了手心发丝的水珠,耐心又专注。
“若是真如他所说,他的父亲因为先天不足之症已然病入膏肓,那么药效强劲的杀人药用对了的确有可能便做救命药。”
玉罗刹被晏鸿音的动作弄的有些昏昏欲睡,手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抵在手背上:“那你方才进来时怎么一副沉思不解的样子?”
晏鸿音的动作一顿,道:“白云城的城主与我的母亲,似是故交。”
“……咱娘亲跑的地方还挺远。”玉罗刹也诧异了一瞬,“不过阿音对白云城似乎很上心,那地方有什么特殊之处?”
“白云城叶氏是前朝皇室遗脉,陛下一直未曾放下对白云城的监视。”晏鸿音道,“二皇子的母妃,便是同叶氏的旁支通奸,诞下了二皇子。”
听到这个,玉罗刹可不困了:“所以皇帝也知道这事儿?”
皇帝留着二皇子绝对是等着秋后算账。
晏鸿音:“倒也不是一开始便知,是二皇子加冠那年锦衣卫查到了一起案件,这才顺藤摸瓜查出来的丑闻。”
“当皇帝的都这么能忍么?”玉罗刹的语气里带着佩服。
“先帝在位时局势动荡,朝政乱象丛生,是当今陛下用了数十多年的时间,一点点收拢权利整肃朝纲。二皇子母家外戚势力多为举足轻重的文人,陛下不会因为一时之气而乱了朝局平衡。”
晏鸿音将玉罗刹的头发梳成两股,开始编辫子。
她并不会束发,自从恢复记忆,她的头发一直都是玉罗刹在梳,偶尔她看着玉罗刹的长卷发也会有几分手痒。
“比起一时之气,利用白云城给二皇子母家连带安上勾结前朝余孽通敌卖国的罪名,一箭双雕一劳永逸,才是符合当今圣上的行事准则。”
“不过说起来,白云城历代就没出过习武天赋极高的族长,这位叶少城主资质心性皆为上乘,倒是头一个。”
“那还挺可惜的,毕竟皇帝要是动手了,白云城至少叶氏一族都得死绝吧?这做法叫什么来着……唔,株连九族?”玉罗刹懒洋洋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再正常不过的事。”
“当年对楼兰不也是这样?倘若我是叶氏之人……”玉罗刹半眯着眼,漫不经心道,“分出一部分人任由朝廷处置,然后保留族里年年纪小或者天分高的小辈,最好是像我这样根骨资质不错的,有这种灭城之仇焚烧督促,至少叶氏绝对不可能灭绝。”
“若是这些小孩儿里再出一个能像我这样开宗立派的,这叶氏不就回来了?”
晏鸿音的动作戛然停下。
玉罗刹微侧过头:“……不会真让我说中了吧?”
晏鸿音站在原地思索了好一阵,抬手将玉罗刹的脑袋扶正,又开始摆弄玉罗刹的头发:“叶氏在飞仙岛传承至今,每一任族长都身患奇症,素来短命,若是情报不错,叶氏嫡系恐怕早已被架空。”
“按照你说的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无疑是刮骨疗伤最好的办法。只不过叶氏恐怕不会轻易决定放弃白云城。”
“又是中原人的故土情怀?”玉罗刹笑,“好吧,那让我继续猜猜看。”
“如果是我的话……”
玉罗刹感觉到身后晏鸿音将他的头发编成了许多的小辫子,由着她难得的兴趣摆弄着玩。
“我会和二皇子合作,先对付大皇子,然后只要皇帝驾崩,上位的就只剩下还是个小孩儿的三皇子。如此一来,白云城至少有了十多年的喘息时间,这段时间能做的事儿就太多了……”
“如果还能和年纪尚幼的小皇帝达成一些交易,朝廷未必会追着远在海外的白云城不放。”玉罗刹道,“你看当今圣上不就连关外的楼兰都不想搭理?”
玉罗刹越说越来劲。
“其实倒也不用等三皇子上位,先让两个年纪大点的皇子自相残杀,然后先暗地里弄死一个,之后再潜入宫内给皇帝下点……嗷——疼疼疼!”
晏鸿音放开手里攥着的头发,冷声道:“还说不说?”
“我就嘴上说说嘛。”玉罗刹抬手揉着发根,语气委屈。
“我看你一天想的也挺齐全周到。”晏鸿音也不戳破他。
玉罗刹的话看似临时起意,简单至极,实则可行性极强,西门夫妇的杀身之仇尚在,如若没有晏鸿音,玉罗刹说得这些恐怕便会被他付诸行动。
不过是少杀多杀的区别罢了,对曾经没链子拴着的玉罗刹而言,这根本算不得事。
晏鸿音继续道:“白云城打的也差不多便是这个主意,想要借朝廷的刀去杀趴在白云城上吸血的蜱虫。”
她将手里几根编好的长辫子左边比划一下,右边比划一下,开始随心所欲弯曲盘叠起来。
“那现在这位少城主可是真正切切和下一任的帝王接触到了。”玉罗刹拉长了语调,“指挥使大人这是想要强拆鸳鸯么?”
晏鸿音无语:“……鸳鸯没有这么个用法。你真的该和那几个小的一起读书。”
“阿音教我我就读,”玉罗刹的手往后探,勾着晏鸿音的衣摆绕啊绕的,“保~管~听~话。”
懒得理这人的猫爪子,晏鸿音继续在玉罗刹头上发挥才能:“这几个小的怎么安排我还没想好,再等等看,你这几天帮我注意一下宫九。”
“你也察觉到那小孩了?他……”
玉罗刹的话陡然停顿,晏鸿音也随之抬眼看向房门的方向。
一阵脚步声靠近,来人轻轻扣响房门,温声细语道:“夫人可歇下了?不知梅儿可否叨扰夫人一二。”
寒梅是两人一直在等的一个突破口,放过了这次,下次来寒梅必定心中有疑。
晏鸿音看着手中玉罗刹的头发,眼皮一跳,心虚地将玉罗刹拉起来随手往贵妃榻上一推,拽了旁边叠放着的毛毯就将人包了进去。
然后才整理了衣裳,过去打开了门。
寒梅步履轻柔地走进来,一眼便看到了贵妃榻上躺的歪七扭八的毛毯卷,神色一滞:“这是……”
晏鸿音:“……”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毯下探出,贵妃榻上的人半撑起身子面色慵懒中带着些许羞赧,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张半遮面的面具,一双眼睛望向晏鸿音的方向又依依不舍地垂下眼帘。
一副含情带怯,又欲语还休的模样。
晏鸿音心虚地闭上眼睛。
寒梅看着白日里见过的那位公主男宠,沉默了良久,有些僵硬的面上才重新挂上笑容,勉强夸赞道:“……这难道是中原新兴的发式?倒是……十分童稚可爱。”
发式?可爱?
玉罗刹顿觉不对,抬手去摸脑袋,手指摸到了两坨包起来凸起的发包。
“……?!”
晏鸿音避开玉罗刹控诉的眼神,左移一步挡住贵妃榻上的玉罗刹,面朝寒梅,抬手轻咳了声,淡淡道:“不过寻常闺房之乐罢了,寒梅长老有何大惊小怪?”
寒梅一时间竟有些忘了自己的来意,脑子里只剩下那对盘在男宠脑袋上的包包头。
寻常……吗?
“笛儿,愣着作甚?还不快去里间替本宫暖着衾被?”
身上就一件湿哒哒的外袍,一看便是鬼混过的公主男宠,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埋在毯子里,带着自己的包包头发式,三步并作两步溜进了内间给公主暖被子。
晏鸿音清了清嗓子,面上毫无异色,抬手道:“寒梅长老,请坐。”
寒梅下意识坐下,脑中原本打的腹稿尽数空白。
……我要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
阿玉:谢邀,连夜买站票逃离罗刹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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