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桁一进屋就觉得今天这屋里的香味尤其重,他低着头,不敢看姜映月一眼。
“你来替本宫戴上耳环吧。”
李桁身形微微一颤,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妆奁上的耳环给姜映月带好。
姜映月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凉来,她问:“本宫去公主府,你去不去?”
李桁说:“奴婢去。”
姜映月又问:“为什么不抬头,今日本宫出嫁,你看看本宫漂亮吗?”
李桁脸红到耳尖儿,他摇头:“奴婢不敢。”
此时嬷嬷又来催,说是别误了吉时。
姜映月叹一口气,她站起身来,轻声道:“李桁,别灰心,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李桁什么也没说,只是跪下身去,朝着公主离开的背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姜映月先是拜别了太后,又去拜别帝后。
高后亲手为她盖上红盖头,不言间眼眶里已经充满了泪水。
姜映月也哭了,她哭着上了花轿,底下的嬷嬷却怕她哭花了妆,一个劲儿的劝。
姜冕身为主婚人同新郎官一同等在皇宫门口。
沈遇高头大马一身喜服,脸上却不见半分笑意。
太子殿下生怕妹妹受了委屈,他忍不住讽刺道:“沈将军不满意这场婚事吗?怎么连个笑脸都没有?”
沈遇目视前方,没什么表示:“末将不喜欢笑,心里其实欢喜的紧。”
姜冕仔细看着沈遇的表情,像是在猜测他这“喜欢的紧”有几分真。
贺恂生怕姜冕和沈遇之间发生冲突,也就跟来了。
他牵了牵姜冕的袖子,轻声道:“这大喜的日子,殿下莫要找沈将军的不痛快了。”
姜冕点点头,他虽然担心,心中却还是有数的,他怎么忍心毁了姜映月的婚礼呢。
几人说话间,公主的喜轿伴随着喜气洋洋的喧天锣鼓从皇城正门缓缓走近了。
沈遇身为驸马身份低公主一筹,他下马行礼,恭迎公主仪仗。
待到各种礼仪都周全了,这浩大的队伍才重新启程,风风光光的行到了新建的公主府。
姜冕走在队伍前面,心里却惦念着姜映月,难免有些走神。
幸好贺恂一直跟在他身后打理诸事,这才没有出了乱子。
两位新人拜了天地,公主便先行进了洞房,只留下新驸马留在席间应付宾客。
姜冕坐在宾客首席,心里却不是滋味。
方才红纱摇曳,姜冕怎么也看不见姜映月的脸,只能看到盖头上一个金晃晃的“喜”字。
他又喝了一盏酒,忍不住问身侧的贺恂:“你说本宫是个好哥哥吗?”
贺恂哪能不知道姜冕心中所想,他心疼太子,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过多动作,只能轻声提醒:“殿下莫要喝醉了。”
姜冕没说话,他抬头,正巧看见沈遇走来敬酒。
沈遇对太子殿下颇有微词,但又不得不顾忌着对方的地位。
沈遇举起手中的酒盏,说:“恭请殿下饮酒,殿下主婚劳累了。”
姜冕笑眯眯地扶着自己桌上的酒盏,说:“本宫的酒盏空了,烦请沈将军为本宫斟满吧。”
沈遇一愣,他看向了姜冕身后专门布菜斟酒的侍女。
那侍女连忙取了酒壶要为太子殿下斟酒,不料却被姜冕挡开了。
姜冕抬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沈遇:“沈将军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沈遇咬牙,他不想太子殿下竟会如此不顾脸面,当着众位宾客的面就要给他一个下马威。
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对他还算客气,甚至在他刚入京城的时候这位太子还十分殷勤的对他嘘寒问暖。
现在他的兵权被夺去了,太子的态度也来了一个大转弯,真是讽刺。
沈遇愈想愈不忿,他为人本就冷漠,若这是在西北,那他早就拂袖离去了。
贺恂见情况僵持,便拿起酒壶为姜冕斟酒:“殿下爱妹心切,可也别太磋磨新郎官儿了。”
太子殿下见贺恂都这样说了,也就收敛了性子。
他笑吟吟地喝干了酒盏,又站起身,说:“那本宫就祝公主与将军同心同德,永结鸾俦。”
沈遇看在贺恂的面子上扯出一个笑容来,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待到沈遇走了,与姜冕坐在同桌的姜翎忍不住挖苦:“皇兄刚夺了人家的兵权,又在这大喜的日子为难人家,真真是落井下石的一把好手。”
姜冕抬眼望向自己这个刻薄多嘴的皇弟,他不在乎的笑:“是吗?可本宫看沈将军似乎并不在意呢。”
姜翎还想再说,一旁的陈珈措却止住了他。
陈珈措低声道:“殿下小心,他还是太子呢。”
姜翎的目光在姜冕和贺恂身上流转着,他说:“我手中有他的把柄呢,他这太子做不了多久了。”
陈珈措却摇头:“殿下,不可妄动。”
月上枝头,华灯初上,宾客散去后偌大的公主府显现出几分没落来。
贴着大红囍字的灯笼栖栖遑遑在夜风中飘摇着,仆从们忙忙碌碌地穿梭在长廊中。
新驸马拿了喜秤,正站在新娘面前。
沈遇有些恍惚,他就这样成了驸马?还是一个没有实权,只能依靠公主的驸马。
嬷嬷见他不动作,连忙催促:“驸马爷愣什么神,仔细过了良辰!”
沈遇这才回神,他缓缓挑开那红盖头,姜映月那张艳丽的脸庞在红烛下更加动人。
公主率先取了托盘中的合卺酒,她向着沈遇举杯:“凤翥鸾翔,山遥水长,驸马,请吧。”
沈遇没那么多的情话所说,他默默举杯,饮下了今日的最后一盏酒。
“贺恂,你觉得今日如何?”太子殿下回了东宫,还在想着今日盛大的婚宴。
贺恂说:“很好。”
“只有很好么!”
太子殿下显然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他坐在贺伴读身边,挂了半个身子在后者身上。
“还有别得吗?”
贺恂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殿下,哪里还记得什么婚礼,他双手摸上太子后腰,说:“臣不知道。”
太子殿下轻轻扇了他脸一下,问:“你有没有想过成亲?”
经这么一点拨,贺恂立即想到了太子殿下身穿红嫁衣坐在喜榻上叫自己相公的模样。
他口舌干涩,额上暴起了青筋:“想过……”
“哦,那是什么样的?”太子殿下装作不在意的继续追问。
贺恂把太子殿下压在床上,声音低哑:“殿下叫声相公吧!”
姜冕这才知道贺伴读脑子里的“成亲”是什么模样,他气急,狠狠锤了一下对方的后背,可惜并未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太子殿下本来下定决心绝不被贺恂牵着鼻子走的,可到了最后他竟然连自己叫了多少声“相公”都不记得了。
贺伴读又惹了太子殿下不快,竟被关在屋子外面不让进去。
贺恂无奈的站在门口,高声喊道:“殿下,臣错了,臣再也不敢了!”
姜冕面色不虞,他窝在床上闷声道:“错哪了?”
贺恂想了想,分外诚实:“臣不该让殿下叫臣……”
不等贺恂说完,屋门便蓦然打开,紧接着贺伴读就被太子殿下一把拽了进去。
贺恂身上带着冷气,冻得太子殿下打了个寒战。
太子跺脚:“你说什么浑话呢!”
贺伴读装作无辜的模样:“臣说得都是实话啊!”
姜冕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不同他再胡扯了,转身就要往屋里走去。
贺恂却狗皮膏药似的黏了上来,无论太子殿下如何驱赶都不肯离开半步。
两人闹够了,便双双躺到床上。
姜冕仰望着褐色的床幔,说:“下个月本宫与公主要去见山寺进香,可要替你捐些功德吗?”
贺恂笑:“臣不信这些。”
姜冕颇为震惊得半撑起身子:“祖宗礼法你也不信?”
贺恂摇头:“不信。”
太子殿下重新躺回去,缄默地看着床幔。
良久的沉寂后,他又问:“佛祖前许的愿你也不信?”
贺恂凝眸看向太子,道:“臣从不许愿,殿下许过什么愿?”
姜冕笑了一声,似乎是在笑儿时的年幼无知:“本宫许愿想和母后多亲近一些。”
贺恂哑然。
太子却不以为意,他哂笑:“可见你是对的,这些神明佛祖都是不灵的。”
贺恂靠近了他些:“或许是神明事忙,未曾注意。”
姜冕说:“怪了,本宫身为东宫,难道神仙不应该先实现本宫的愿望吗?”
“若臣是天上的神仙自然要第一个实现殿下的愿望。”
姜冕笑起来,他道:“你倒是惯会想美事。”
贺恂却十分认真,他说:“是真的,若是臣做了神仙,就只为殿下实现愿望。”
太子殿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不是神仙你也可以实现本宫的愿望。”
“殿下有什么愿望?”
“……一时想不起来,等本宫想起来再告诉你吧。”
“好,只要殿下说出来,臣一定为殿下实现。”
……
姜冕不说话了,他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感动。
他身为太子,是要想尽千方百计赐别人如愿的神佛,他坐在莲台之上,被人渡了金身。无数双手伸到他面前索求,他只能慈悲给予。
从未有人到他面前来,说,你不必赐我什么,我是来替你如愿的。
从未有人说只为他一人实现愿望。
“贺恂,”太子殿下闷闷地开口,“你可不要忘了,你还欠本宫一个愿望呢。”
贺恂在锦被下握住了他的手:“臣不会忘的。”
【作者有话说】:贺恂你一定要说话算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