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种形势,谭承一没工厂二无人马,说他开的是皮包公司都不为过。
敢贷款给他的银行几乎没有,更不可能有什么天使投资人愿意给他砸钱。但其实就差一两个亿的缺口,一旦启动资金到位,凭借他的人脉想找个代工厂简直轻而易举,再把以前由他带领技术团队做下来的几项关键技术从他爸手里一赎,公司立刻就能运转起来。
抵达北京后他开始风风火火地变卖个人资产,这回也压根儿没藏着掖着,那些好车谁出价高谁就开走,一时间全京城都知道他谭承被家里赶出来了,目前穷得咣当山响。
有人乐得看笑话,也有人雪中送炭,给他借个几十上百万的。他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还按固定价折算成持股比例,让对方做自己公司的原始股东。
不过有辆车他一直没卖,就是那辆被李识宜扔在高速出口的库里南。
周五那天有人来找他买supra,他过去交钥匙,结果是谭曦。
“哥,好久不见啊。”
“怎么是你。”谭承脸垮下来。
谭曦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怎么不能是我,我早就看上你这辆车了,忘了?当初借给朋友充面子,没曾想还被你给撞破了。幸亏啊,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我名正言顺开它了,对吧哥。”
谭承冷笑:“你开价多少。”
“80万,如何。”
“挺敢想啊。”这是限量款,当初为买它还加了价,落地接近两百万。
“有什么不敢想的。”谭曦摸了把车顶的灰,嫌弃地啧啧两声,“这车现在说句有价无市也不为过。这样吧,看在你是我哥的面子上,再给你加5万。”
谭承指了指他:“滚。”
两兄弟在闹市差点儿打起来,倒是白白让路人看了笑话。
回到公司,谭承越想越堵,恨不能当场把电脑给砸了。想不到他谭承也有今天,为了一两个亿到处求爹爹告奶奶,甚至到了变卖资产的地步。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有些人生意失败会选择跳楼,不是不相信自己能东山再起,而是承受不了那种心理上的落差。
不一会儿,他手机响了,是串010开头的固定电话。
“还记得我是谁吗小谭。”
嗓音很老成。谭承愣了下,紧接着一个激灵,“成叔。”
“好耳力。”成部长慈祥地笑了笑,“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您不也没休息。”
“听说你现在出来自立门户了,怎么,这是觉得蛋糕太大,想从你爸碗里抢吃的?”
在长辈面前谭承不敢夸口,实事求是道:“还谈不上。公司现在才刚刚起步,困难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正压得我喘不过气。”
“什么困难?说来听听。”
以对方的身份,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个电话过来关心小辈,当然更不可能是来奚落自己的。谭承抖擞精神,把近期遇到的难处一一讲明,最后重点落在了融资上。
“这么说,主要还是资金问题。如果拿到充足的资金,你打算怎么干?现在轿车市场一片红海,市场格局也已经基本固定,新的供应商很难拿到多少份额。”
“您说对了一半。”
“哪一半?”
“燃油车市场的确已经趋近饱和,但新能源车市场还是蓝海一片。”
“你要做电车?”
“没错。”
成部长沉吟片刻:“看来你这是打算另辟战场,刺刀见血了。”
谭承说:“我不光要做电车零部件,更要做整车组装,甚至是自有品牌。只要融资到位,我有信心找到愿意合作的传统车企,从规划到量产三年足够了,再利用媒体提前造一波势,两年左右就能开始收定金。”
这也是生产新能源车相较燃油车的最大优势:定金先行。
“想法是好的,但是缺少兜底的硬实力。”
不愧是曾经的正部级干部,一句话打断了谭承的高谈阔论。缺少地、楼这样的长期资产,仅凭几句话画个饼,骗骗二级市场还行,想从银行手里掏钱那是难上加难。
谭承沉默了。
但他随即想到,对方这通电话的来意。
……这只老狐狸,听他一个人说了半天,显然是准备杀价啊。
“成叔,”谭承嗓音微微一顿,挑着眉道,“您是不是能帮着想想办法,拉侄儿一把?”
“办法倒不是没有,毕竟这么多年跟一级市场交道打下来,我这张老脸别人还是认的。”
“条件是——”谭承开门见山。
“让我持股40%。”成部长稳稳当当地说,“控股股东你来做,风险你来担,分红比1:1,如何。”
“……”老奸巨猾。
谭承:“成交。”
成部长笑了笑:“孺子可教。”
挂了电话他兴奋得两眼冒绿光。想起当初他爸为给他铺路,按着他的头让他结交成家,他还不乐意。现在看来,姜还是老的辣!
融资的路有了,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的接触。很多事成部长不方便出面,就由他女儿成渝作为代表,跟谭承一起去见投行的人。
成渝看着像个娇滴滴的公主,没想到做起事来很老练。当然,银行的人也很给她面子,甚至还把她跟谭承当成一对。虽然成渝有男朋友,但横竖可以借势,他俩也就懒得开口澄清。
那天他正开车载着成渝去一间高级餐厅,路上接到一个电话,对方通知他证据已经收到了,但中间还缺几张重要的转账证明。照现在这样交上去,邢天羽很可能还有转机。
“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收集到更多证据。你去关照一下海关的熟人,让他们这几天务必留意邢天羽的动向,别让他跑了。”
“明白。”
成渝好整以暇地斜睨着他,谭承扯了扯嘴角:“怎么了。”
“你是不是太闲了,还有空把人往监狱里送。”
记恨的女人果然最可怕,抓住机会不酸我两句她就浑身不舒服。谭承说:“哪闲了,我他娘的还得给你当司机。不过说真的,不把他送进去我寝食难安,只有他进去了我才踏实。”
成渝哼了下,凉声:“当心把自己给玩进去。”
“我谢谢你。”
成渝还想抢白他,这时他手机又响了。谭承比了个嘘,示意成渝别说话。
“喂。”
“你说什么,他来北京了?”
成渝看向谭承,只见他身体往前一顷,仔细听电话,然后又慢慢向后背,从紧张的情绪中松弛下来,“喔,是祝炀炀病了吧。”
那边又说了点什么。
“别跟太紧,确保他的安全就行。”
自从上次宁波一别,俩人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见过面了,但李识宜的一举一动几乎都在谭承的监视之下。不是他有偷窥癖,而是李识宜一离开视野他就心慌,干什么事都沉不下去。
李识宜跟祝炀炀就不止个把月没过了,而是将近半年。这回祝炀炀染了流感,按照规定不能留在学校,必须被家长接回家去。但她又没别的地方可去,只能给李识宜打电话。
把她送到医院老师就走了,李识宜陪她输液。
大厅很多孩子,还有不少扎着针做作业的,一个比一个用功。祝炀炀也想做,刚刚打开书包,就被李识宜拿开搁到了一旁。
“输完液再说。”
他的声音虽然冷淡,祝炀炀听完眼圈却红了。
这半年她又变成了没人要的野孩子,李识宜不在北京,任何事情只能自己消化,还要同时面对繁重的学业,也是难为她了。
“哥,你这趟能在北京待几天?”
“等你病好了就走。”
祝炀炀鼻尖也红红的,看上去像只可怜的兔子,“那要好几天呐,请这么久的假你们老板不会说你吧。”
“我请的事假,不拿工资。”
这个月他基本周末都没休息,所以请这一次假陈涛也不会说什么。
祝炀炀又问了他一些在宁波的事,但她脑袋昏沉,聊着聊着就趴下了。北京比宁波冷好几度,李识宜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背上,调了调输液管的位置,然后才开始定宾馆。
在医院过夜不是不行,但看她这个模样,还是有个地方踏踏实实睡一觉比较稳妥。
附近的宾馆都太贵,只能定稍微远一些的。定好后他摸了下祝炀炀的额头,总算没那么烫了,心里吁出一口气。
凌晨一点半,他搀着祝炀炀走出医院,结果打的车被取消订单了。
正想重新定,面前停下一辆库里南。
谭承从车上下来,什么话都没说,从他手里把祝炀炀接过来,直接扛进了后座。
“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谭承心里冒出一股火,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火,一看见李识宜他就浑身冒火,“上车。”
上回开这辆车的还是李识宜。当时他开着它离开了北京,还眼睁睁看着谭承撞上了护栏,昏倒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许多回忆涌上心头,李识宜在副驾沉默不语。
谭承扣上安全带,责问道:“你宁愿大老远跑过来也不想告诉我是吗?”
“我自己可以处理。”
“是,是我非要凑上来,非要搭把手。”冷言冷语地讽刺完,谭承瞥了他一眼,见他这次的面色比之前又好了些,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你过得倒是滋润。”
“你过得不滋润?”
谭承硬邦邦地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不滋润,老子好得很。”
李识宜撇开头,口气漠然地说:“开车吧。”
谭承握紧了方向盘,简直恨得牙痒痒。
哪怕李识宜流露出一星半点思念,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有多想他,这一个月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需要多惊人的毅力才能忍住不去见他,不拿手铐把他铐在自己身边。
但李识宜的脸永远戴着面具,你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心里有没有一点不舍。
宾馆地址报了,但谭承没往正确方向开。回过神来,李识宜发现不对,说:“不是这条路。”
谭承理都没理。李识宜看了眼熟睡的祝炀炀,拧紧眉道:“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乱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半小时后,车停在了原来的小区楼下。
谭承把祝炀炀背到背上,三步并作两步就上了楼。李识宜跟在他们身后,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谭承还留着这套房,更没想到今天他们还会一起回到这里。
打开门,旺仔从阳台冲过来。
祝炀炀从谭承背上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哑声问道:“……哥,这是什么地方?”
“你烧傻了是吧,”谭承把她往床上一放,“这是我跟你哥的老房子。”
“喔……”她迷迷糊糊地道。
关上卧室房门,见李识宜还在玄关站着,旺仔围着他腿边打转,谭承忍不住讽刺道:“有这么惊讶吗。”
“你……”李识宜看着他,“为什么没搬走。”
“可不是,”谭承自嘲地笑了笑,“我也想知道。”
两人相对无言。谭承把头拧开:“我去给它喂点儿吃的。”
李识宜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谭承蹲在阳台的背影,心里堵塞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住在这里那段时间,也不是每天都很愉快。他们时常争吵,有时候甚至会动手摔东西,但在这个屋子他就不会觉得孤身一人,起码还有一个谭承跟自己是有关联的。如果哪一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起码还有谭承会发现。
等谭承烧完水回来,李识宜轻声道:“谢了。”
谭承扯起嘴角:“想喝自己倒去。”
李识宜瞪了他一眼。
这种感觉确实是久违了,就连谭承这种没脸没皮的人都有些受不了,低下头狠狠搓起了额头。看着李识宜这样嗔怒却并不凌厉的眼神,他真恨不得现在就把李识宜身上衣服扒了,摁在沙发上痛痛快快地做一场。但他偏偏连个手指头都不能碰,只能压着滔天的火气装正人君子,任由李识宜在自己面前或坐或站,细腻的皮肤在灯下散发着温润光泽……
被他盯狠了,李识宜不自然地转开脸:“你能不能别看了。”
谭承收起饿狼般的眼神:“看你两眼还把你看疼了?就你矜贵。以前也是这样,非得老子迁就你,哄着你,你他妈倒好,连个笑脸都不肯给。别人都以为是你追着我跑,哼,我看他们是眼睛瞎了。要不是为了利用我,估计你连一天都不会忍。”
李识宜眉头轻蹙:“利用?”
谭承冷哼一声,不予置评。
“我从来没想过要利用你,不管你信不信。”
谭承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一下就活了过来。他把目光重新钉在李识宜身上,看着这张让自己又爱又恨的脸,嗓音粗粝沙哑地说:“……我信!有你这句话,哪怕老子明天出门被车撞死也没遗憾了。”
“你……”
李识宜抬头瞪着他,深色瞳孔里哗地洒进了浅色灯光,看上去说不出的温暖。
谭承喉结重重地滑动了一下,慢慢走过去,一步步逼近他身边,然后又突然停住动作,转身一个箭步冲出了家门。
错愕了两三秒,李识宜回过神来,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抚摸了一下,很陌生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