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细风暖, 垂杨绿映,恰是明媚的艳阳天。

  孙策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马,优哉游哉地朝司空府里走去。

  正好与自府内而出的郭嘉打了个照面。

  两人皆是一笑,然后便各自拱手问好。

  “孙将军这是来与主公禀报军中事宜吗?”

  “确实如此, 但也不是多要紧的事儿。主公现在可有闲暇?”

  说到张晗时, 郭嘉的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应道:“孙将军来得巧, 主公此时正得空呢。”

  “多谢郭祭酒告知。”孙策得了准话,便笑着与他告辞,继续沿着司空府的小路往里走。

  来往的侍女见到他后,无不是恭谨福身, 依礼问好——不经通传便能求见司空, 除郭祭酒外, 这可是独一份儿的待遇。

  从中足可见这位孙将军有多得司空爱重了, 她们这些侍女自然不敢有丝毫慢待。况且,这位孙将军的容貌就算与自家主君比, 怕也不遑多让呢……

  “拜见将军。”

  孙策轻轻颔首致意后,便不再理会那些或钦佩或娇羞的目光,三步并两步地走向张晗平日爱待的书房。

  “见过……”

  “恁地多礼,直接坐吧。”

  于是孙策便半点儿也不客套地坐下了。

  “嗯?这时节怎么会有橘子?”孙策颇觉奇怪,伸手想拿桌案上那个剥得光溜溜的橘子。

  却被张晗拍开了手。

  孙策微微瞪大了眼睛, 目光中的谴责之意一眼便能看出——我为你辛辛苦苦地干活,你连个橘子都不愿给?

  “这个不给, 其他的都……”话说到一半, 张晗发现自己本就不用解释, 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

  她掰了一瓣扔进嘴里, “要吃自己剥去。”

  “在园圃上覆以屋庑, 再昼夜燃蕴火,甭管你想吃什么,自然都能种成。”这便是在答孙策刚刚的疑惑了。

  孙策顿觉手里的橘子烫手,讷讷道:“这是不是太奢侈了。”

  “那些士族送的,放心吃吧,反正不花我们的钱。”

  孙策心里的包袱霎时又没了。

  “去岁新招的新兵都操练得差不多了,最多六月便可用。”

  张晗点点头也不多言,转而问道:“送到你营中那几个年轻人,可还得用?”

  “蔡祭酒辛苦擢选出来的文吏,自然是极好的。”孙策将那几个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又补充道:“其中又属温恢温曼基做事最为周密。”

  如此这般聊了片刻后,孙策要汇报的公事也就差不多结束了。

  但他并不着急走,孙策默了默,有些苦恼地问道:“公瑾近来怎么行踪不定,这般东奔西跑的,是去做什么了?”

  ——相交的好友不能相聚,只觉得喝酒品茗的乐趣都少了许多。

  “伯符怎么不直接去问公瑾?”

  孙策撇撇嘴,心道:自然是已经问过了。

  张晗哑然失笑,“公瑾不说,你便直接来问我了?。”

  她摇了摇头,故作神秘地回道:“不急不急,以后伯符自然便会知道了。”

  恰在此时,侍女的通报声慢慢传来,“启禀司空,张文远将军求见。”

  “文远回来了?快请快请!”

  孙策与张辽并不相熟,此时便也无意多留。

  张晗没拦他,只是令侍女拿匣子装了好些府上的新鲜水果,让孙策一道带回府中去。

  话说到这儿,她又蓦地想起:上次他们在蔡府举办小宴时,玄英、赵俨和刘平三人都没赶上。

  遂令侍女又备了三份瓜果,差人送到几人的府邸中。

  “对了,玄英爱吃阿母做的枣泥酥。这个也给她送一份。”

  张辽进来时,恰好听见了这句,便一边拱手见礼,一边说道:“几年不见,主公待僚属更加体贴周到了。”

  “几年不见,文远也开始打趣我了。”

  张辽连道不敢,可脸上的笑意却是越发深了。

  幽州边塞的风沙将这位将军吹得黑了些,也瘦了些,但这并不是他身上最显著的变化。

  张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首先感觉到了由无尽战火堆积出来的凛然威势,以及岁月沉淀后的老成稳重。

  昔年那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郡吏,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也对,不论是文远还是自己,都只能透过模模糊糊的记忆,重温那些恍如隔世的少年时光了。

  她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文远牵制乌桓、镇守边关,实在是辛苦了。若不是你费心,幽州边境焉能安宁,朝中百官岂能安寝?”

  “在其位,谋其职罢了,原也算不得什么。倒是主公,既要操持民生政事,又要平衡各方势力,个中苦楚怕是……”

  “不说这些了。”张晗笑着截了他的话,道:“这次回来述职之后,文远便不必再回去了,留在晋阳为我统兵吧。幽州那边我会安排合适之人接任……”

  “咦?”张晗万分惊讶地住了嘴。

  张文远腰间竟然缀了一个香囊!

  何以致区区,香囊缀罗缨。她要是没记错的话,香囊也是定情信物的一种呢……

  “文远,你……”

  张辽注意到张晗的视线后,不多时便现出些赧颜的样子,轻声道:“此为拙荆所赠。”

  哦,原来是妻子送的……啊?不对啊,张文远什么时候成婚了?

  许是她眼中的疑问实在是太明显,张辽便继续答了:“去岁九月,受父母之命与芸娘成了婚。”

  谈到“芸娘”时,真是语调都柔了三分—— 张晗简直要被酸倒了牙。

  “什么时候带我拜见嫂嫂,也好让我补上贺礼。”

  “芸娘还留在雁门等我……”

  “那便早些接过来……”

  “似乎也行……”

  *

  历史的车轮已碾过两年岁月,来到建安六年的春天。

  幽雅的屋室中,母女两人相对而立。

  “阿母,我自己来便好。”

  “阿晗莫动,我就想亲自为你穿上我做的衣裳。”

  张晗果然不动了,听话地顺着母亲的动作。

  王氏强行压下心底的涩意,仔仔细细地为自己的长女整理着装。

  为她抚平衣裳的褶皱,为她束好玉冠,为她穿上银铠,为她系好玉带,为她披上战袍,为她呈上佩剑……

  王氏的动作轻柔极了,也熟练极了。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做了许多许多遍。

  从前是她的丈夫,后来是她的女儿,她似乎永远在送自己的亲人到战场去。

  “阿母,此战若胜,我就能彻底平定北方了!”

  天色早已大亮,便有绚丽的阳光透过窗棂潜了进来。

  阳光下的她耀眼极了,恍若刺破长夜的晨光。

  她神采奕奕地笑了起来,“阿母,等我的好消息,我一定能战胜袁绍。”

  王氏原本有许多话要嘱咐:不能弄险,不要冒失,要谨记惜身……

  她知道这些不必说了。

  她扬起嘴角,朝自己的女儿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嗯,我等阿晗回来。”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能做的事好像只有等待。她这辈子的半数时光,都是守着一座空荡荡的府邸,担惊受怕地等远方的人回来……

  她又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等阿晗回来。”

  作者有话说:

  有奖竞猜:元熙为什么要抢那个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