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他们是野兽>第100章 | 九十三 内战

  【正文完】

  身着黑色制服的联军同两公里外的雌虫僵持了四个小时。日头高悬,气温升高,厚重的武装行头挂在身上是愈发难熬。

  联军做最后警告。

  见对面山头上人墙岿然不动,立于装甲车顶的司令官咬紧嘴唇,将握着发令枪的右手上举,高喊道:“装载——!”

  前排炮兵统一装弹,所有士兵举枪,齐刷刷的机械上膛声驱散了草原上的宁静,惊起一串飞鸟。司令官军帽下立体刚硬的脸晒得通红,额角汗水缓缓滑落。他用牙齿咬住下嘴唇,高举的右手微微颤抖。

  雌虫仍旧没有任何动作,如同雕塑般敦实坚毅不动如山。他们就真的如同石膏,被难以理解的信念焊死在这里。再拖三小时恐怕还是这副样子,要推翻这堵“墙”,只有开炮!

  扳机上的手指毅然压下。三辆炮车锁定丘陵右侧的地势平缓处,接二连三发射的炮弹震动山头。只见鲜血四溅、染红白衣。雪白的人障突然被炸出一道缺口。

  军官从望远镜中看到雌虫骚乱的身影,正要下令攻向突破口,不料突然之间地动山摇。军官放下望远镜,底下的士兵慌张地环顾周围,一时真以为遭遇地震。

  但震幅不大,声音却越发惊人,他们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是来自对面的纷乱密集的脚步声!似有千军万马疾行,踏得大地簌簌颤动!

  联军脸色大变,连忙打开终端,调出无人机近距离拍摄的场景。只见女人——因为相较于高大的雌虫个头都太显娇小,所以一眼便可观察到是女人——难以计数的女人如同蝗虫过境般涌上山头,如流水包裹鹅卵石般淹没白色人墙,复又倾泻而下,朝联军奔腾而来。

  女人源源不断,其人数难以计量。她们有秩序地裹挟着雌虫奔下山丘,形成挡在雌虫前面厚实的盾牌。

  联军惊恐地发现,敌方攻过来了!由女人汇聚而成的盾牌仍不断增厚,随后他们又看到男人、老人、孩子……

  男人们腿长步子大,冲着上前抢到最前面和女人站在一起,不甘心落在后面似的。

  联军持枪炮的手臂肌肉松动,愕然地站直身体,盯着终端把远处的情景都看得清清楚楚——要说敌人,这根本都是些普通市民……由于天气热,都穿得衣衫单薄、露胳膊露腿。他们两手空空,没有藏武器的条件。

  但却让联军更为惊惧。因为不是几十万人、一百万人、两百万人。如此宏大的脚步声、如此巨大的人员规模,怕是整座城市的人都在这里了——那是两千七百万人。

  这些平民不断前进,可以想象上千万人拦在前方,又从两边往后衍伸,最终将他们包围,这将会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景象。他们就如同瓮中之鳖。

  很快联军又放松些许,他们看到庞大的平民队伍是有武器的。在人群的后方,有炮车、坦克、装甲,人群的中部则穿插着武装军队,只是冲在前面的皆是两手空空。

  就好像……这么多人专门来送死,来当肉盾。

  又或者这样的安排是对联军的警告,传达出不要轻易动用火力的警告。否则前面的肉盾无疑就是绝佳的威慑工具,是给联军定罪的武器。

  果然,面对数以万计的本该保卫的同胞——如今的反叛者,所有联军士兵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埃文斯下车,使用扩音设备对千米开外的兆城人民怒吼:“你们在干什么,造反吗!命令你们停止前进,谁再走一步就将被列为叛族罪犯立马逮捕!我说,停止前进——!”

  想也知道,没人理他。车顶的司令官复杂如斯地朝他俯望,眼神是那样的同情、鄙夷、又隐隐带着快意。

  埃文斯两眼冒火地上前对着炮兵司令大吼:“他们有武器看到没,对准中间的步兵和后面的坦克军开炮!”

  司令犹豫:“但他们都混在一起,没法弄,会误伤,让空军来打吧……”

  空军会被杜威的侦查系统击落,根本无法靠近城市!埃文斯怒骂:“你们都是废物!这是平民武装队,是士兵!他们正在逼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他夺过炮兵司令手里的扩音喇叭,大声道:“这些死侍平民会包围我们,冲垮我们的队列,后排持枪的士兵则对着我们射击,他们的炮兵会炸掉我们的车队!畏手畏脚不去攻打遭殃的就是我们自己!”

  “援军正在过来,在那之前我要你们抵抗!不想死就立马进攻!”

  埃文斯挥手高喊:“炮兵瞄准敌方武装,听我口令,开炮——!”

  有三组炮兵是老实人,听信了毫不专业且随便的口令。其中一组甚至在总统喊出“开炮”时还未来得及锁定目标进行瞄准。

  火光掠过,地动山摇,硝烟四起。三枚炮弹落入人群,远处三团火球炸开,浓浓的黑烟冲天而起。对面人山人海组织密集,一炮就是二三十条人命。

  队伍被整体逼停,离炸弹近的人惊恐地抱头俯身。

  只见有人直接成了被拍扁的番茄罐头。断肢残臂、血肉内脏跟着火光飞上天,又落下溅向周围平民,那些老人和孩子身上。

  这三组老实人一冲动朝着武装列队开了炮,却忽视中间和后方夹杂着大量老人孩子。联军们从屏幕上看着孩子们哇哇大哭的脸上沾满鲜血,全都愣了。那组来不及瞄准的,更是让炮弹直直射出,冲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堆里。

  这简直是暴力屠戮。

  但即使如此,千万人的列队也只停顿了两三分钟。他们手拉着手,老人抱起哭闹的孩子,坚定地继续前进。训练有素地把受伤的同伴留给后方的医疗兵。

  埃文斯也惶惶然盯着屏幕发愣,联军能开炮,对面当然也能开炮。但是没有,他们的车队没有停下来,除了驶到伤员身边的印着大大的红十字的医疗车。

  埃文斯知道这三组兵不敢再来第二下,其他兵就更不敢了——这些人就是平民,纯粹的平民。兆城怕是想用平民的牺牲来给他和进攻的联军定罪。

  “总统,”司令官从高处跳下,走到埃文斯身旁,“我们撤退吧,当前态势远超预期,我方没有为此种形式的作战做好准备,得回去重新规划进攻方案。”

  “嗯……”汹涌的人潮已经离得很近,就在五百米开外。埃文斯手举望眼镜,发愣地看着那一张张脸。男人的、女人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决绝的宁死不屈。

  怎么会呢……

  “撤退吗……”

  他话音一滞,霍地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张刻满仇恨的男人的脸。居然如此大胆,就这么空着手站在那些女人和虫子中间!他磋磨着后牙槽,死死瞪住杜威,以及杜威身边的男人——伽罗纳!

  埃文斯放下望远镜,朝密密麻麻攒动而来的人群眺望,高喊,“杜威就在那里,他就在第一排!”埃文斯转头大吼,“狙击手准备!击毙敌方大将、叛族罪犯,杜威——!

  装甲车上扶着机枪的士兵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移动着枪口从瞄准镜中寻找目标。

  埃文斯着急地转回头去,举着望远镜不放过那张脸。对面人太多太多,杜威也不是豆子撒了,满地绿色中那唯一的一点红,要找到他哪能是一蹴而就的易事。

  眼看千万人流潮水般涌来,埃文斯突然心头剧颤——他和镜头中的杜威对上眼了!对方那充满恨意的阴冷眼神让他不寒而栗。他不敢相信地拿下望远镜,低头看看自己的黑色军服,跟周围士兵没多大两样。

  见鬼了……

  埃文斯拿起望远镜继续看,在脑袋里进行分析。三百米的距离,如果杜威真能看到他,唯一的可能是戴了AR隐形眼镜。他这么做是想干嘛,他们一直靠近却不攻击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人真的没有武器吗?杜威真的会两手空空的来送死?

  一个可能的答案让埃文斯浑身血液骤然凝固。萨萨克的可视距离是一百五十米到两百米,很近了!

  他们的目标就是他!

  操!

  “收拾东西准备撤军!”埃文斯说完又跑向后方对狙击兵交代,“敌军有诈,立马击毙杜威然后撤退!”

  车顶的狙击兵满头大汗仍在寻找目标身影,埃文斯爬上车把人赶到一边,一分钟后瞄准镜对准杜威,他阴邪地挑起嘴唇:“就在这里。”

  狙击手摸上抢管低声道:“总统,我来吧……”

  埃文斯烦躁地把他推开,枪口瞄准,怒吼:“去死吧,你这渣滓——!”

  强大的后坐力击痛了他的肩膀,枪口微偏,埃文斯赶紧将眼睛放回瞄准镜后,搜寻着杜威的身影。

  只见杜威好端端在人群中站着,正咬紧牙把怀里中枪的萨萨克往后传递,人群边走边高举伤员,向后方的医疗车传导。

  “真令人感动啊……”

  埃文斯嘲讽着重新瞄准准备补枪。这时,高空一股旋风刮得他睁不开眼,一条条悬梯垂到联军头顶,埃文斯眯着眼转头从悬梯的尾端往上看

  一个身强力壮的光头身穿西装步步而下,在他肩上垫了一脚跳到地上,站稳后抬头仰望着他:“埃文斯总统,我代表最高检察院和军事法庭对你提出警告,现以公然杀害平民、袭击女人儿童的反人类罪将你逮捕,请不你要抵抗,以免加重罪行。”

  埃文斯把枪口转向他怒骂:“库南巴布,你在说些什么屁话!杜威劫持整个亚洲的军库将武器分发给兆城,带着全城人每天进行武装训练!他们算个屁的平民!”

  无声的枪响骤然将埃文斯右肩打出一个血洞。他痛得大叫,跌下身去,愤怒地瞪视库南巴布,又转头四顾。只见联军纷纷在特警的示意下鸣金收枪,都松了口气的样子把武器丢下。

  库南巴布说:“一码归一码,他们的问题交给法院去定夺,当然你的罪行也决不能顾惜。”

  疼痛失血让埃文斯脸色苍白,冷汗淋漓。他知道自己势穷力竭,已回天乏力。他浑身瘫软地让直升机上下来的特警给拉上悬梯,在飞机上坐定后,他说:“墩圭逵把你当取乐的小丑,而我保留你的职位,待你不薄吧。”

  在对面做好,正在安全带的库南巴布豪放地笑了几声,扭头从窗口往下看,平静地说:“你误会了。”

  军医在旁为埃文斯抱扎伤口,男人痛得龇牙咧嘴,吃力地说:“你们算计得这么好,专门等到我打死人了就过来抓,那我要是不开枪呢?”

  “你真误会了,没有什么算计,我只是和城市的公安大队待在一起,几个钟头前听说联军装弹了,就起飞往这边赶,以免你们不顾平民安危造成重大伤亡。”

  “你说话怎么这幅样子了,这不像你啊。”

  知道他是嘲讽自己在墩圭逵身边当弄臣的德性,库南巴布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后收起表情默然注视着他。埃文斯说:“你代表最高检察院……那他们全民非法武装你不抓,现在到起劲了……”

  “我带着检察长到这里也就六个钟头前,当时城市已经空了。兆城警察队长带我看学校里卸下的弹药火器,说市民们只带了空枪筒,开着空炮车,没法攻击,只是背在身上的玩具,算不上武器。”

  “之后检察院的人会去调查,如果他们真的全部没有装弹,那最多最多只能算个非法集结罪,但事实上你知道,法院不会给他们定罪的。”

  埃文斯嘴角抽搐,脱力地往后靠,然后又笑了出来。他慢慢低下头,无奈地摇了摇。

  “真不怕死啊……”

  *

  埃文斯被捕,太阳系迎来了五个月的太平盛世——这是全世界和平主义者的狂欢。

  杜威的罪被群众意志一扫而光。全世界人民都知道那场集结千万人的不惜豁出生命的勇猛对峙,冲在最前排的就有杜威、他的家人爱人乃至刚出生的儿子。

  当然还有千千万万的海滨湾人,以及抵抗行动的组织者——亲和组领导们。

  就是这样以身作则不惧生死的勇气,才获取了广大群众信任,才能调动起整座城市团结一心。

  人们乐于讨论这场全城抵抗的每一个设计细节,掰开了揉碎了对那些充满意象的安排进行分析解构,以此为蓝本改编成各种文学艺术作品,不亦乐乎。

  就是这次对峙,将以和平为蓝图的理想主义植入更多人的大脑。

  人们热衷讨论萨萨克的公民权的恢复;讨论萨萨克重新拿到终端后投入生产、生活,重回便捷;讨论中央派兵前往k星系,抓捕采取残忍手段、实行种族灭绝的法西斯罪人,等理想愿景。

  也讨论着人类该怎么请罪、补偿,以修补与萨萨克之间的裂痕。

  然好景不长。

  墩圭逵在其亲信的操作下离开监狱,五年之后,又在其狂热粉丝的支持下重新上任联合政府最高领导人职位,执行那套他推崇至极、一以贯之的人类至上、殖民主义政策。

  事发两天,凯门立即宣布亚洲独立,成立光明共和国——励志成为每一个崇尚和平、反对战争之士的家园。

  “不管你生在何处,是为何族,只要你有平等团结、和平反战的信念,你就是光明共和国的子民,就可以来欧亚大陆寻求庇护。”

  ——光明共和国主席如是说。

  至此,人类世界一分为二。长达近两百年的和平时代彻底结束,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重新登上历史舞台。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了完了完了(礼炮),还有不停发骚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