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能救多少救多少，现在赶快回去准备了。】
三天后回到兆城回到家，佳廖气势汹汹地在此等候。
她已经从父亲那知道消息，她极度愤慨极度恼火，她愤怒的对象是杜威。
“让你嫌弃当总统，现在后悔了吧，不把权利掌握在手里，就是任人鱼肉的下场！就因为你懒惰怕事爱逃避，你儿子几个月大就得母子分离，成千上万萨萨克恐怕小命不保！你以前怎么教育我，暂避锋芒、稳中求进、伺机而动，可真好意思说！你光会暂避锋芒，就这么避到就全军覆没全部完蛋！”
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坐在沙发上，佳廖她爹和葛芪也在。所有人都埋头沉默，男士们捧着咖啡杯已经喝干了。趁着佳廖骂得口干舌燥中长休息，杜母去厨房给大家准备花果茶。
佳廖不说话，偌大的客厅就一片静谧，只闻厨房里杜母操作时叮叮咚咚的器具碰撞声。
佳父缓和劝解道：“这事不怪杜威，他做得已经够多了，军政极权能下台多亏了他，与其埋怨迁怒，不过好好思考对策。”
佳廖气闷地往后倒。她当然知道不是杜威的错，只是她当初极力要求杜威参选，如果杜威照她说的做了，恐怕如今一切都会不一样，也许灾祸已经结束了。
他们两家都坐在这儿谁不是在拼命想？但是面对巨大的权利和有限的时间，他们这个卑弱的个体能有多少手段，又有几分胜算？
他们必然得做好豁出命去孤注一掷的准备，而这些原本可以避免！
杜威说：“我去k星系，把那里的情况拍摄下来，曝光出来。没有人会支持这个遣返政策的。”
佳廖抱臂冷哼：“那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还有心情去游乐园浪费时间。来回最快都两个多月，你回来人都遣返得差不多了，你就抱着你没娘的儿子哭去吧！”
葛芪揽住她肩膀让她消停一点。大家都心思沉重地在思考，没人多在意她的刻薄言词。杜威在她说完后起身就走，伽罗纳一把拉住他：“干嘛！”
“我派人去k星系，现在就去。”
杜威派出一只搭载50人的太空军舰，结果当天晚上他的士兵就回来报告，说现在没有最上级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地球。
看来埃文斯早有准备，预料有人会逃，而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做到这种程度，毫无疑问是比墩圭逵更激烈地在进行种族灭绝。
他们不得不想其他对策。
*
一周后政策发布，官方隐瞒其中的暴虐残酷的因素，把遣返塑造成美好、温馨、善意的回家行动，又收获一波舆论好评。
暂时没人想起几个月前审问墩圭逵时记者公布的k星系惨状，整个世界其乐融融一片祥和，连反对和支持墩圭逵的一众闹事者都消停下来为萨萨克欢庆。
不过这虚假的繁荣很快被人戳穿。
仅仅五天之后，居心不良之士就把那天委员全会上埃文斯评价萨萨克的原话曝光网络。经大量媒体为博眼球极力宣传，很快引发众怒。
但相比萨萨克到了k星系死不死惨不惨的问题，大家好像对萨萨克“无用”的评价本身更加愤怒——“回去”只是话题的前菜，真正的主菜是这个“回去的原因”，是埃文斯对生育者之付出和牺牲的蔑视。
这相当于变相否定了女性最基本的生育功能的价值，是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类都不能忍受的对女性的践踏。
于是短短几天，人们对“移民政策”的态度又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人民群众联合发力，政府立马歇菜。
——每一位地球萨萨克都是人类重要的亲人，为人类繁衍做出了巨大贡献。人们不愿与亲人两相分离，随后的整整一个月里，没有任何一位萨萨克成功离开地球。
就在杜威满心希望、喜不自胜之时，埃文斯出来讲话了。
他先是肯定了萨萨克在生育计划中所受的苦难，肯定他们为人类做出的奉献。接着，他“大书特书”全球各地气候危机、粮食减产、自然资源短缺等各种新闻。
能保证今天的生活水平多亏来自k星系的物资和能源运输。
但是百亿光年的距离实在太远，运输是个难题。
一个萨萨克所消耗的食物是一个普通人类男性的三到五倍，为了养活这十几亿萨萨克，运输队要多招收几百万人，每年要多往返一千多趟，其运输成本之巨大不可估量！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回去？
埃文斯再三向人们保证，一定会阻止人类军对k星系实施的暴行，让k星系变回原本美好和平的世外桃源，让每一个返乡的萨萨克的生活都能得到保障。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压下去了。
这让杜威急成了热锅上蚂蚁。
遣返一事他以学业繁忙为由尽量拖延，他能想到的最靠谱的办法还是曝光k星系，借助群众的力量。
大家对k星系的真实情况了解有限，并无概念，亦不知道其中惨烈。只要把真相公布出来，大家一定会为此动容，去反抗埃文斯。
现在跑去k星系实地考察本来也不是个好主意，这条路被堵死不用太过气馁。杜威立马又找来家附近的几个反抗军间谍。
几位吊儿郎当只会对着雄性婴儿发花痴，因而显得越发傻帽、越发具有迷惑性的间谍兄弟一听他问这事儿，个个挺直腰杆、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终端进入录音状态，杜威催促道：“你们和k星系反抗军肯定有联系吧，那边什么情况快告诉我！”
几位兄弟默默摇头，从他们沉重到散发悲怆气息的面容上判断，显然是知道些什么，但死活就是不愿开口。这是杜威没有料到的。
在双方僵持了大半个小时后，带头的兄弟说：“我去隔壁看看宝宝。”
然后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房间出去了。
事关十几亿人的生命，杜威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固执。planAB双双失败，他最后能想到的只有顿圭逵。
探监重犯，得找到犯人的直系亲属。
杜威还真没了解过墩圭逵的家室。随手一查，人生不幸啊！
墩圭逵未婚、也无儿女，父母和兄弟都已在战争中去世，比郝钦还孤苦伶仃。他孤家寡人一个，好不悲惨！
杜威又找到曾经一起打仗，如今也当上高官的战友。他情况特殊，和这些战功都是实打实的军官们聊不到一起，这次是厚着脸皮去攀关系。层层委托，足足忙了大半个月，终于见到墩圭逵。
站在豪华监狱套间厚实的羊毛地毯上，看到顿圭逵生活不错，杜威深感欣慰：“这里真好啊，挺好的，埃文斯没有为难您。”
墩圭逵关掉德彪西，笑着给他倒杯水，让他在沙发上落座：“他是没为难，只是留了把枪，等着我给自己吃子弹。”
杜威惊讶地挑眉，墩圭逵坐到他右侧，手臂放在膝盖上侧身看着他：“这段时间外头都不闹了吗，抗议判决结果恨不得亲自喂我吃枪子儿的那帮人呢，这就消停了？”
“啊……这个，埃文斯要遣返地球上的萨萨克，这事把案件给压下去了。前段时间政策刚公布发生了一些骚乱，接着人们同意，事情敲定，全世界又安分下来。”
墩圭逵默默坐直，眉宇间凝结起沉重的枷锁：“……遣返萨萨克？”
“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萨萨克保留地仍旧两颗星球，k星系的暴行也仍旧发生。在不批土地，不能保证k星系萨萨克基本人权的情况下遣返绝对是送死！我就是想知道k星系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好把那里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您知道，您曾经阻止过，您肯定有资料！”
墩圭逵抚着下巴望着庭院里的修竹沉思片刻，娓娓道来：“流放萨萨克的前提，一是50亿萨萨克移民太阳系，二是拥有三个新生儿的家庭前往k星系定居，给移民的萨萨克腾出空间。k星系萨萨克一边向太阳系转移，一边移居至保留地，期间各方人口进出要维持好平衡，整个过程至少需要二十年。现在保留地还是这些，却突然转移大量人口过去，势必会打破平衡，造成严重的人口挤兑，加上那边人类政府和军队的暴虐，冲突伤亡是少不了的。”
杜威听得直皱眉头：“至少二十……这么长期的计划您就没想可能发生意外，造成平衡被打破吗？萨萨克三倍的人口却只有两颗星球，冲突是一定的，这平衡未免也太脆弱了。”
墩圭逵正色道：“所以需要强力、专断、层层拘束的体制来保证计划路线不出现偏移。你觉得我轻视个人意志、集体力量，对此考虑不周，但这是我为了人类的未来所做的孤注一掷的计划。我已经表达过很多次，如果人类自身不能在短时间内达到萨萨克的基因强度，那我们就很难有真正制衡萨萨克的希望。萨萨克就是强，人类就是弱，大多数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双方之间的差距。不认清这一事实，人类迟早要完蛋。”
杜威：“……”
“对了，你是来问k星系的情况是吧。”
杜威让他说得心情沉重，很是郁闷，无奈地点头。墩圭逵说：“萨萨克不能送回去，哪怕多一颗星球安置难民也不能送回去。除非人类开始移民，到那时k星系的疯狂统治必将迎来终结。”
这话倒十分入耳，杜威惊讶地看着他。
墩圭逵说：“那里的政府和人类军已经失控，回去就是送死。我派去的检查员和官员大半都杳无音讯，生死不明。考察情况的十几个学者倒是回来了，其中一个回来三天后跳楼自杀，现在还在医院里吸氧。其他十七人做完详尽的调查报告，然后接二连三疯的疯死的死，最近一个出事，就在我被抓的前两个星期。现在活着的还剩下十一人，你可以去找他们。”
他说完开始摸身上的口袋，应该是想抽烟了。杜威赶紧也摸衣兜，当然没烟，掏出一盒口香糖递过去，墩圭逵见此笑出来，接过来倒出两颗扔进嘴里。
“要说多残忍，其实历史上都发生过。只是这次规模之浩大、手段之多样繁复，绝对前无古人。再加上从未被用来做这种用途的新科技……”
杜威知道，新科技指的是萨萨克倾囊相授给他们的，那些东西从未被用来伤害同类、或者其他任何生命。
“各个星球上的情况都不尽相同，有的像制药厂那样，以工业化程序进行灭绝，有的则尽显兽性，以完全不必要的残忍，尤其超出现代人想象的残忍在进行杀戮。”
顿圭逵叹气：“我告诉你剩下这些人的联系方式，他们保存着原稿。但是你看过不要发布出来，你可以使用但不要公开，人类无法承受这个。”
“可那是人类自己干的事啊……”
顿圭逵只是咀嚼着口香糖，然后更深地叹气。
＊
杜威去找了其中一个人，拿到了稿件，之后如墩圭逵所说他没有公布，甚至没有分享给第二个人。
他放弃以此煽动民意，或者说他暂时放弃。因为稿件的内容确实不好作为一个常规手段，只能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的终极手段。
他转而寄希望于亲和组的地下颠覆行动，但埃文斯的民众认同度很高，组织的扩张并不如墩圭逵时期容易。
杜威另外做好二手准备——他联络好反抗军，到了自己不得不执行遣返命令的那一天，就让萨萨克兄弟把伽罗纳送到空间站去，好歹保住性命、生活无忧。
他将这一想法告诉佳廖，意在要把她的相好一起送去空间站避难。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这么重要的事真的不好大肆宣扬，否则知道的人多了泄露出去怕是一个都救不了。
但杜威前脚刚提醒佳廖，后脚消息就已经在本地的亲和组成员间传开了。亲和组中高知不少，政府工作者也有，不管是官方内部消息、还是大佬们的分析，都告诉他们“遣返”是祸不是福，保命是关键。
知道有可以“苟且偷生”的渠道，当晚杜威就收到四五十条消息，都是报名祈求把自家萨萨克也给捎带上的组内成员。
杜威是有苦说不出，悔得肠子都乌漆嘛黑。恨自己为什么还不了解佳廖的秉性，居然这么早就告诉她！
这个大嘴巴啊！！！
之后几天报名者越来越多，整个海滨湾都踊跃参与，以表达对他的信赖和支持。
这天夜里，小张还俏没声儿地找到杜家，跟特务似的暗落落告诉杜威，说他带来了全城人民的托付和祝福，说海滨湾会举全城之力，协助他将萨萨克们送往空间站。
杜威神情淡漠地扶住额头，遮掩自己毫无希望的双眼——他真的，谢谢海滨湾……
第二天，杜威找到四名反抗军兄弟，把这一情况考诉他们。几名反抗军神色端凝，杜威想，他们是在为难。
送伽罗纳是必须的，再捎上葛芪也绝无问题。再多救几十个同胞许也并非难事。但几百个也就算了，现在凭空多出几十上百万萨萨克，他们要怎么救？
只见带头的兄弟思考良久，而后决意而坚定地将拳头砸在桌面：“好！既然大家都逃，我们得马上行动！我今天晚上回去那边开会商量，明天派船去海滨湾港口。大型战舰和飞船容易被发现，我们潜入地球只能驾驶小型战舰，派十几二十搜战舰，顺利的话一天接个两三千人不成问题。”
“总之能救多少救多少，现在赶快回去准备了。”大兄弟招呼其他兄弟起身离开，他走到杜威身边，在他背上用力拍打两下，“你也赶快通知下去让他们做好准备，明天我会给你消息。”
杜威惊呆了，他呐呐地送四人出门，看着面前高大挺拔的背影，眼中逐渐聚起热泪。
此刻他胸膛中膨胀的情绪，恰如曾经读到那些人类信仰和团结力量所创造的伟大事迹时所产生的澎湃激扬之情。同时也暗暗为自己之前的狭隘自私感到羞耻，庆幸自己都埋在心底，没抱怨出来。
杜威一次又一次郑重道谢，萨萨克挥手告别。杜威站得笔直，浑身紧绷，无比严肃地抬手敬礼，身体弯曲90度，深深鞠躬。
直到宽厚的热度贴上脊背，他直起身来，四名萨萨克已经走远。伽罗纳说：“不是让你通知下去吗，还不快去。”
杜威蓦地张开手臂转身将他抱住。将脸埋在男人肩头，他措不及防地哭出声来。
“太好了，将军……”
*
三天时间，反抗军昼夜不歇地带走了近一万名萨萨克。离开时这些萨萨克都很哀伤，没想到终于能回家了，却不得不躲避返航的船只。
事情看似进展顺利，但另一头，杜威还在源源不断地接到报名信息。
已经不光兆城、不光整个海滨湾、不光东亚，是世界各地的亲和组的成员和支持者，都在向他发出求救信号。甚至与亲和组全无关系的，因顾忌记者公布的k星系死亡数据，在不安地搜寻出路。接着找到亲和组、找到杜威。
越来越多的人甚至亲自跑来求见，他们声泪俱下地哀求杜威，求他把他们的家人、朋友、爱人带去空间站，带去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