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他们是野兽>第72章 | 七十二 柳暗

  【灌酒都行,只要把他脑子弄乱,第二天酒醒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杜威的日子过度忙碌。

  他白天在课堂上呼呼大睡,不清楚自己听进去多少。偏偏某几门的老师对他最为关注,这种关注来源对政体和社会现状的不满,他们不顾他的总督身份,不光要打扰他睡眠,有时还要他靠墙站立去丢脸受累。

  同班的同学非常乐于帮他打掩护避免老师惩罚,而且都是发乎自觉。可以猜测是出于首领对他器重的感召。

  杜威何以这么疲累要在课堂上睡觉?只因他晚上都要履行承诺,去调查萨萨克让他调查的那件事。这不是能光明磊落去进行的,只能在夜色的掩护下偷摸行事。

  他首先拜访学校。

  只要是孩子,不管人类萨萨克还是两者杂交的后代都得上学,不能列外。

  那些两族自然生育出来的孩子都特别受到校方关照,杜威在城市西南部拜访了周围的高校,结果很快出来。

  他拿着名单地址一户户地打听,但是结果令人失望。每一户都人去楼空不说,方圆十里,甭管居民还是商超都七零八落搬得不甚几户。好像怕暴露似的根本无处问询,不过倒坐实了其中猫腻。

  城市风光宜人,杜威却无福欣赏。高原地区夜间的风很带有凉意,需要披上厚重的外套。

  杜威继续访问城市的其他地区,终于寻到目标对门有一户邻居在住。敲开门,是个年过古稀、须发花白的老头。

  杜威见到他那叫一个激动,眼中燃起希望,他可总算见着活人了。他装出对这里的情况一概不知的迷糊状,指着对面房门说:“他们人呢,都不在吗?”

  老头警惕地打开条门缝,从门里露出浑浊的蓝眼睛,是个白种人。

  “大晚上的,你想干嘛。”

  “想干嘛”,这三个字道尽安全感丧失的人对社会的不信任,却让杜威对老人多了几分信任。

  他压低声音,说出那个结合体,姑且称之为“半人”的名字:“你好,先生,我知道他们全家都被抓走了,这整栋楼也因此被清空。我能问关于他家里的事情吗,这非常重要,请问您一直住在这里吗?”

  老头把门开大,招招手用年迈的声音说:“给我看看你的终端。”

  杜威走过去,亮出自己出于退出状态的终端界面,老头说:“你进来吧。”

  *

  杜威从大理返回兆城时天已经蒙蒙亮。

  他回家休息,轻手轻脚走进房间,伽罗纳正蜷在被子里酣睡。

  轻轻把被子拨开,看着男人英挺的睡颜,杜威露出微笑,温暖的倦意忽然袭来。

  他脱掉外衣小心上床,钻进被子里轻轻贴着伽罗纳的后背,将脸埋在他后颈,舒心地闭上眼。

  手臂搭上男人的腰腹,他触摸到圆滚滚垂向一边的肚子。好像每次回家,这个肚子都比上回更大一点。孩子的涨势真是惊人。

  一触到这具身体,积攒的情欲便有些蠢蠢欲动,却也抵不过连日奔波的疲倦。

  如此睡不到两个小时,杜威又要起床去上学。

  伽罗纳也悠悠转醒,揉着朦胧的睡眼来走向卫生间,杜威正在洗脸,他手边的盥洗台上放着盛了热水的牙杯,牙杯上卧着等待使用的牙刷。这是他细心的爱的呵护。

  他抬起湿漉漉的脸,关掉水龙头,把手上的水珠擦干,亲昵的搂住伽罗纳的腰贴面索吻。繁忙填塞生活方方面面的夹角,除了这一刻——早晨在鸟儿的啼叫下暧昧不清的独处。

  “调查地怎么样?”伽罗纳嗓音略带沙哑,整个人看着不是太有精神。

  杜威鼻尖摩挲着他细腻的脸侧肌肤,一五一十诉说自己的成果。

  他搜集到的第一份有效信息:目标对象今年二十七岁,按照萨萨克的性别划分,是个雌性。他有个六岁的儿子,不过这孩子不是他自己生的,是他老婆生的。

  他找了一个人类妻子,在大学时就结了婚。他们一家人一直在此居住,直到三个月前。

  杜威拜访的老爷子因病住院一年,恰好逃过一劫。于是回到家,邻居全都消失不见,整个楼只剩他一人。

  可怜的老头。

  ——

  两人修整一番,捧着饥肠辘辘的肚皮下楼吃早餐。杜母准备了一大桌早点,家人已经在餐桌前准备就绪。

  杜父吃东西细嚼慢咽具有条理,一边进食一边投影了终端在看早间新闻;裘弗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多少都不能饱,狼吞虎咽总要挨老妈子揍;杜娜爱美,在校园里想寻求男孩子的瞩目,所以小小年纪就要保持身材,总是吃一半剩一半。老妈揍男不揍女,没少跟她吵嘴。

  美好的早晨,日复一日的温馨的家长里短,一切似乎都和战前无异。而所有涌动的暗潮都藏在可见的生活之下。

  女人们已经意识到95%的新生儿都是男孩的事实,生育计划不光强制制造战后婴儿潮,不光让人类基因进化突飞猛进,也以隐而不宣的卑鄙方式在逐步扼杀女性的生育意愿,剥夺她们的生育权力。

  任何一个长眼睛的人很快就能看到。

  这一事实将人与人串联,人们集结的速度非常恐怖。

  一种思想,就像快速蔓延的瘟疫般通过接触传播、然后扎根头脑。

  杜威吃完早饭走到正在收拾的杜母身边,向她了解这场“思想瘟疫”的扩散情况。杜母说不清楚,他们没有条件和渠道来进行统计,这太危险。只是告诉他又多了很多。

  人们一旦了解,一旦启动头脑去幻想未来世界,发现里面只有男人没有女人,这会让他们对生育计划乃至整个体制充满愤怒。他们暗地将生育计划称为“种族灭绝计划”。

  他们终于意识到这是在抛弃人类自己的基因,以外族为优将人类取而代之。这才是纯正的“萨萨克复辟主义”,是那群精英用言论管控在蓄意模糊、隐瞒的事实。

  面对他们的愤怒,杜威只是告诫杜母:低调,不要惹事,保证自己的安全,现在还不到行动的时候。

  杜威坐在门口的矮凳上换鞋,手里揣了个抱枕带去学校方便睡觉。他起身恋恋不舍地抱住身边的男人,撒娇一样没完没了说着没用的温情话。

  天气暖和了,杜母的花在温室竞相开放。香气顺着敞开的门洞扑出来,黏腻地浮在半空。

  杜威紧紧搂抱,靠在伽罗纳肩头,感叹着他是如此的香气迷人。

  裘弗和杜娜已经在庭院里等得不耐烦了:“哥,走了,班车都要过了!”

  “错过的班车还会再来,但我对你的爱……”杜威深情呢喃着撅起嘴唇索吻,被伽罗纳扯住头发用力拉开。

  杜威脸扭曲了,揉着痛痛的头皮把头发拯救出来。他满眼委屈,听到伽罗纳不带情绪地说:“离开的人也还会回来,滚吧,站得我腰都酸了,这样明天开始不再送你。”

  去车站的路上裘弗和杜娜遇到很多同行的小伙伴,大家一起上车,叽叽喳喳讨论不停。杜威找空位坐下,远处去往另一节车厢的裘弗跟他挥手道别,他也招招手。

  座位对面是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带着耳机在看视频,并时不时地抬眼朝他偷瞄。杜威装作不在意,将额头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中途又上来走读的学生,都背着同样的书包,且都是女生。

  她们或是沉默,或是窸窸窣窣的小声交谈,而杜威成了车厢里唯一的男性。这样的画面一定非常怪异。

  男孩都被拉去服兵役了,在没有男孩的城市,女孩也变得活力缺失。跟隔壁塞满了中学生的车厢一对比,这种感受异常突出。

  两周前,杜威还抽空去新兵训练营看过,带着凯门——这是新兵们的强心剂。

  那些剃了头发统一服装,已然分不清谁是谁的男孩把凯门当做少女偶像那样疯狂地崇拜,激情欢迎、呐喊尖叫。

  经过慰问,训练时一个个都斗志昂扬,口号喊得震天响,让教官十分满意。

  老实说凯门是很有姿色,胸大腰细,跨步一字裙包裹着她的翘臀,一头海藻般浓密卷曲的头发,鼻梁上一副金边眼镜,从高挑的身材到脸蛋,无不刻画出一个强悍又惹人窥探的御姐形象。

  但她是白领不是偶像明星,不至于让新兵这样发疯。所以杜威想,大约男人缺少了女人也是无法忍受的。

  那他呢?

  他不能没有伽罗纳,也许迷人的萨萨克基因可以代替女人呢?

  *

  又过了两个星期,杜威收到关于潜逃的萨萨克反抗军的消息。

  萨萨克没来找他,要他帮忙调查的事情也并无着落,杜威是在新闻报道上看到他们。

  一个月前那场臭名昭著的核爆也有正面效应。比如谋专家分析“核爆”是可靠的节省人力的战争招数。

  新的士兵还没训练出来,每一个在战场上牺牲的军人都会成为社会维稳的缺口。所以虽然他们损失了100万威海居民,但也省下了十来万稀缺珍贵的士兵。

  这种冷漠残酷、视人命为无物的荒唐话,招来了众志成城的舆论抗议。专家直接被骂到闭麦退网。

  而另一个正面影响是普遍承认的。就是反抗军被人类伤敌一千自损一万的疯狂行径吓到了,他们在核爆发生后立即从地球全面撤退,然后再次不知所踪。

  直到现在,中央突然收到消息,原来反抗军早已通过电子入侵成功占领人类的居住地——位于地球外围的两个大型空间站。

  不过此消息发送后,空间站就与外界彻底断联,空间站居民成了人质。大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也没有任何诸如交换人质之类的要求发送出来。

  与威海雷同的状况再次上演,墩圭逵这回显得十分谨慎。他要求军队按兵不动,绝不做第一个开枪的人。

  等了三天又三天,除了空间站还是联络不上,除了里面的人类还是被萨萨克控制外,无事发生。

  墩圭逵对众发言:“军队必须坚持以保护生命为第一准则,在不了解里面的情况之前人类军不会贸然行动。敌人有我们的人质,我们有更多的雌虫人质,优势在我,大家放宽心不用过度紧张。”

  因为这次的退让策略,使得墩圭逵的民众支持率大幅上升,杜母上街都能听到人们讨论墩圭逵的声音。

  说他的野心、远见、仁慈、狠厉,说他拥有强大的唯人类意志。他确实珍视每一个人类的生命。说他桀骜不驯的长发和穿着,说他的外形容貌和走路的姿态。

  杜母默默地在货篮前挑选苹果,直到讨论的声音走开,她心里头闷得有点喘不上气。以往大家心存反动时,是绝不敢在公共场合大声议论墩圭逵的。

  随之而来的是网络平台上支持者和反对者的争吵。

  那些反政府的声音似乎都被放开了,而支持者同样甚嚣尘上,一度与反对者势均力敌。这样的对峙就仿佛全世界一半的人都在支持墩圭逵。

  自称亲和组的队伍——那个佳廖和杜母所在的地下组织趁此机会行动起来,在网上不停地输出己方的观点。

  他们的输出并非盲目,他们罗列出战争以来女性遭受的不公待遇,譬如生育福利和医疗入保项目减少。虽然现在已经恢复。譬如墩圭逵上台后,机关部门裁员所有女性职工。

  墩圭逵是做了一件好事,但他做过的坏事也是不能忘的。

  亲和组打着女权主义的幌子要求墩圭逵恢复对女性的雇佣。

  这是不管反政府还是支持政府的人都不得不倒向同一立场的议题。这是正确的可以宣扬的言论。

  如果宣扬生育计划在灭绝女性人口,近年来针对女性的政策都是在为抛弃女性做准备。这样的实话势必招来杀身之祸。

  但只要装装傻,拿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来要求政府,就大概率会得到安抚,政府会满足他们的条件。

  面对巨大的要求女性权益的呼声,反抗者借机嵌入政府内部就变得容易。

  这些杜母都非常拎得清,她反倒开始嫌杜威不厌其烦的告诫烦人了。

  *

  杜威继续找,继续奔波。

  大理的有效信息只有老爷子的讲述。他不得不前往另一处特区搜索调查。

  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有限,于是召集手下军官一起地毯式搜寻,这使得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被怀疑、被举报、被发现的阴影之下。

  他们日夜兼程,在短短一个月里又跑遍了北半球的萨萨克特区。

  第二份有效报告来自普吉岛,在一个小镇的便利店里打听到的。店主和目标是青梅竹马的发小,他向杜威讲述了目标消失前的人生经历。

  出生,上学,在高中时和男性人类恋爱,分手,在大学时再次陷入热恋,两人同居,直到被抓。

  除此以外再也没有第三份有效信息。

  他们获得了一份百余人的名单,却没有可供分析的线索。没有任何结果。

  杜威疲惫不堪,整个人已经进入不可再持续的崩溃状态。

  他摊在床上抱住头歇斯底里地吼叫:“我受不了了,我要上学、睡觉!我不找了!结果已经出来,地球上比萨萨克星球还荒芜,什么都没有,仅有的两个目标也没有特别之处!其余全被墩圭逵销毁灭口,我们晚了一步!佳廖快把萨萨克兄弟叫来!告诉他结果是‘没有’!我不找了!!!”

  伽罗纳离生产还有两个多月,他习惯性地捧着肚子,坐在一旁的万向轮办公椅上摇来摇去。

  佳廖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扯袜子的线头,杜威的聒噪让她更郁闷了:“吵死了,我怎么告诉。你去告诉,发无线电给空间站告诉萨萨克。顺便拿好手雷到空旷的地方等待抓捕你的墩圭逵军队,然后和他们同归于尽。”

  “啊……”杜威呻吟着朝伽罗纳招出手,他鹌鹑似的抬起头颅眼巴巴望着伽罗纳,“亲爱的,过来和我睡觉。”

  伽罗纳岿然不动地继续摇摇椅,佳廖扯下袜子扔到杜威脸上,把他砸得大叫一声躺回去,中弹般一动不动了。

  佳廖盘腿手撑住脸,继续扯另一只袜子上的线头,嘴里嘀嘀咕咕:

  “这些人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因为是天然受孕的结合体,他们的特别之处肯定在于他们自身……”

  “这是句废话……”

  “空间站会不会也有结合体,也许萨萨克已经找到他们调查出什么来了呢?”

  她又自我否定:“不可能,空间站居住的萨萨克很少,要真有也已经让墩圭逵抓走了。”

  “因为已经被歇斯底里的墩圭逵掘地三尺都抓走了,所以不会有结果。但里头一定有巨大的阴谋,务必销毁的真相,你们说这真相能不能颠覆墩圭逵的政权呢……”

  佳廖也脑浆枯竭,毫无办法了。她开始想歪门邪道,很快灯泡一亮:“哎,杜威!埃文斯算墩圭逵的亲信吧,算吧!他是不是应该知道些什么,要不你去问他?”

  杜威抬起头来:“你是要我拿好手雷准备同归于尽?这不叫主意。我孩子都快出生了,要不我把他约出来,你拿手雷去逼问他。”

  佳廖眼放金光站起身狠拍他大腿,好像勘破了天机自信地吼:“你傻呀,你想办法套话喽!就透露一下新人类的事墩圭逵跟你提过,问他研究进展怎么样啦,人都被转移到哪里了啦?总之含糊其辞最重要,怎么样?”

  杜威叹气:“你电视剧看多了,埃文斯又不傻,这么重要的秘密项目我不在他们的党羽里,一旦知道这件事就是可疑,他只要打个电话给墩圭逵我就要炸手雷了。”

  “那你说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没办法!”

  这时沉默话少的伽罗纳突然开口:“杜威,你叫他来喝酒。”

  “谁?”

  “他很久没来了,你备点好酒叫他过来。灌酒下药都行,只要把他脑子弄乱,第二天酒醒他什么都不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