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江南的雪也像要赶回去过年似的小了一些。
天微微亮的时候徐家就热闹了起来，江南的百姓带着各式各样的特产前来百年，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颜稚秋也起了大早，穿着妙娘子给他做的新衣裳，精致得像个新年福娃。
梁雁推着他到徐宅大门口，门口廊道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有自己种的橘子、母鸡刚下的鸡蛋、自家剪得窗花等等，一张张不认识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徐家老太太和那些乡里乡亲上了年纪的老妇一块围坐着唠家常，京都任何一个氏族宅院都是见不到这样亲民的情景。
见到颜稚秋他们，徐老太太招招手：“秋哥儿，来。”
颜稚秋甜甜一笑，特别有礼貌地打招呼：“祖母新年好，婆婆们新年好。”
老太太周围一圈的老妇人笑得开怀，各个是对颜稚秋赞不绝口，其中一个老妇人从自己脚边一个竹编的筐子掏出两个热腾腾的包子直接就塞进颜稚秋的怀里了。老妇人笑嘻嘻道：“来，小少爷，自家做的肉包子，吃两个。”
颜稚秋第一次被陌生人这么热情地对待过，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婆婆。”
老妇人：“不用谢，真乖，这孩子。”
手中的包子暖呼呼的，颜稚秋分了梁雁一个，自己双手抱着一个小口小口地啃。
徐湘灵、徐明朗还有徐家二伯一家从里边走出来，徐湘灵披着厚实的防风斗篷，看样子是要出去，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壮硕的家丁，家丁手里提着几个上方盖着棉被的大木制圆桶。
“大姐姐，小叔叔、二伯伯、二伯母、小表哥，新年好。”颜稚秋打招呼道。
几人：“新年好。”
徐明朗：“新年好，秋哥儿。这是哪里来的包子呀？”
“是婆婆给的。”颜稚秋回答道。
徐明朗看来是和那位婆婆很熟悉，上前伸手就讨道：“婆婆，新年好，我有包子吃吗？”
“有有有，都有。”那婆子高兴地分享她做到包子。
“大姐姐是要出去吗？”颜稚秋问徐湘灵。
徐湘灵点头道：“今天是大年初一，家里有惯例，每年大年初一到初三这三天，我们会去城门口施粥半日，凡江南百姓都可以来领一碗八宝粥喝。秋哥儿想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好啊，梁雁也一起吧，他力气大可以帮忙。”颜稚秋开心道。
徐家二伯却有别的说法：“小梁就不要跟你们去了，让他跟我走，跟我去矿上，继续教我们上次没教会我们那个什么防身术呢。”
徐湘灵不同意道：“二伯，您几位都去矿上了，那您是指望我们这几个女眷和秋哥儿干重活啊。”
徐家二伯把徐明朗和徐江冉推出来：“喏，这二位给你。”
梁雁是想陪颜稚秋一起的：“二伯，那个拳法也不是您一天两天能练成的，况且您那个腰也才刚刚好，就不要……”
“这是什么话！”徐二伯不服气道，“跟我走，今天就给你展示一下二伯年轻时候的风采。”
颜稚秋憋笑，拍拍梁雁：“你陪二伯练拳去吧，让迅羽和小七跟着我就是了。”
梁雁心里一百零八个不情愿，最后还是被徐二伯拖走了。
徐家的粥棚搭在城门口，他们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粥棚前面排起队了，徐湘灵脱下斗篷交给芙蝶，自己挽起袖子拿着大勺子给前来的百姓舀粥，百姓们皆是点头致谢嘴里不住地说着吉祥话。徐明朗和徐江冉一人负责一个粥桶，粥棚前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颜稚秋自告奋勇担起分发馒头的任务，徐湘灵看徐思柔闲着勒令她和颜稚秋一起干活，徐思柔不情不愿，一会打个哈欠，一会伸个懒腰，态度又懒散又傲慢。稍稍干了半个时辰，颜稚秋就有些吃力，梁迅羽也是有眼力见儿的，他马上把颜稚秋的轮椅推到晒不到太阳的地方休息，徐思柔见颜稚秋不干了她也不干了跟着去休息。
梁迅羽接上颜稚秋的班，准备去帮忙分馒头，颜稚秋提醒他道：“迅羽，记得要有礼貌，要和大家说‘新年好’哦。”
梁迅羽用力点头：“知道了，秋哥。”
徐思柔听到他这么说，却是翻了个白眼：“京都来的公子哥儿，怎么也会想和这些贱民亲近，装模作样。”
颜稚秋本微笑着的脸冷了下来，他靠着轮椅的椅背，手缩在毛绒大氅中抱着暖手炉：“柔姐儿若是想要攀附权贵，嫁一个京都氏族的公子哥儿，这嘴上的本事还是得多学习学习，当今武帝陛下便是庶民出身，戎马半生打下的天下。陛下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拿氏族身份说事，柔姐儿要是真想嫁去京都，还是得多学学京都贵女的端庄，而不是结交那些不入流的狐朋狗友。”
这话隐喻的是谁，徐思柔自然听得出来，想起她被关在家中所听说安康郡主以及孙家的种种，她不服气地反驳：“你果真如他们所说那般歹毒，和徐湘灵一样，早晚会遭报应的。”
“好啊。”颜稚秋满不在乎，“我等着。”
徐府门前的人直到临近午时才略微少些，一个小老头背着一个包袱背着手在徐府门前探头探脑，张望半天却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人，他喃喃自语：“嘿，不是说今日来会管小老儿的酒嘛，这湘灵丫头耍小老儿呢。”
正郁闷着，小老头猛然发现一对训练有素的兵士从正门走进，看见带队回来的梁雁小老头眼前一亮：“真是巧咯。”说罢，小老头眼睛提溜一转，背着手猫着腰朝后门去了。
这边徐湘灵他们也完工了，徐湘灵将剩下的八宝粥并作一桶留给了守城的卫兵们。
小老头背着重重的包袱艰难地翻墙进了徐府的后院，小老头哎呦一下扶住自己的后腰：“哎呦，摔死小老儿了。”刚站起身来，他就听到院子传来一阵人声，正要闪躲，但后院中根本没有什么遮蔽物，于是避之不及，小老头和来人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你是谁呀？”小厮喊道。
小老头一把捂住自己的脸。
“杨老先生？”刚巧，徐湘灵刚好在来人之中。
小老头放下手，赔笑道：“灵丫头。”
徐湘灵摆摆手：“下去吧，这位是我的朋友。”
见小厮们走远，小老头上前手指戳了戳徐湘灵的肩膀：“灵丫头，你说过要管小老儿酒的，说话算话的吧，酒呢。”
徐湘灵道：“您老可真是酒虫，这里就是后厨，酒在那呢，您就好好在这喝，今日徐府来了不少客人，我还要去前厅接待，就不陪您了。”
“去吧，去吧，你忙你的，不用管小老儿。”小老头目光瞄准酒坛，拎起一坛子闻了闻，称赞道，“好酒。”
徐湘灵叹了口气便回到前厅接着招待客人去了，小老头一边装作喝酒一边用余光瞥徐湘灵，见她也走远，放下酒坛向周围张望了片刻，又猫着腰离开了徐府的后厨。
他避着人在徐府中游荡了一会，终于在一间院子里找到了他想见的人。
“将军，将军，梁雁。”小老头躲在柱子后面呼唤道。
梁雁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老杨，你怎么在这？”
小老头嘿嘿一笑，噔噔噔跑到梁雁跟前，把背上的包袱往他面前一放：“真是你小子，我刚好游历到江南，方才我在外头看见将军府的卫兵，就想进来碰碰运气，你怎么会来江南哎。”
梁雁回答他：“陪我夫人回娘家。”
“徐府的千金，梁雁，行啊你。”小老头啧啧感叹，边说边打开带来的那个包袱，“来来来，小老儿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东西？”梁雁凑上前去看。
小老头摊开两张图纸，指着那东西给梁雁讲：“看看这个。”
梁雁拿起图纸，满脸不可置信：“这么多年了，你终于把图纸画出来了。”
小老头摆摆手：“不是小老儿，是一位小公子画的，小老儿借了他的光，给做出来了，看看。”说罢，他从包袱中拿出已经做好的一件形似缩小版火炮的器械。
梁雁拿过那个器械，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老杨，干得好。”
“不过，梁雁，我和你说，那个小公子似乎不太愿意和别人分享他设计的这个东西呢。”小老头说道。
梁雁放下那器械：“是江南哪家的小公子？”
小老头嘿嘿一笑：“说来也是巧，就是这徐府的一位公子，说不定就是你家夫人的兄弟呢。我给你指着认认，回头你啊就和人家说说，说不通的话，咱们也可以适当动用一下武力，不过我看那小公子腿脚不大好，你吓唬吓唬他应该就会……”
轮椅木制的轮子碾过走廊的地板发出咯吱声，梁雁一听便知道是颜稚秋回来了，他抬起头已经是没有听小老头接着讲话的心思了。
“稚秋回来啦。”梁雁道。
“回来了。”颜稚秋答道，“这是有客人啊。”
梁雁拍了拍小老头的肩膀：“这就是我夫人。”
小老头转过头去，笑容僵硬在脸上。
颜稚秋一挑眉，看了一眼小老头，又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图纸以及器械：“先生这是将我画的图纸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