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一个静止于半空中的吊机悬臂上,罗茜深沉地说,“金钱有这样一个特殊之处,一旦数量足够大,它就会拥有自己的生命,甚至自己的道德准则。”

  “现在我们被困在异国他乡,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忧伤地接着说,“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最重要的是我们还身无分文。金钱最终将它的报应扔到了我的脸上。”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棉絮裹昆虫腿,小小地打了一个穷酸的嗝。

  “至少我们还活着,而不是被某个半机器人抓给一个泰坦星人。”杰森蹲在她旁边,仔细地观察着下面的人群,“只要还活着,就总有方法的。而且我早就告诉你了,只要你愿意,我们有很多种方法能在这里搞到钱或者离开的途径。”

  “比如?”

  “抢劫。”杰森说完便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你不会觉得那是个好主意的,但是,我们仍然可以把它当做最后一种保险手段。”他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哈,你知道有趣的是什么吗?”

  “嗯?”罗茜将脑袋凑过去。

  “我的手表显示现在准备跨年了。”杰森甩了甩自己的手臂,试图矫正这个错误,“欢迎来到2022年,小外星人。”

  “但我们才离开地球两天。”罗茜伤心地说,“我知道时间的流速会根据引力的改变而随之改变,但这也太离谱了。我们现在在地球上的朋友们会知道我们离开了吗?万一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该怎么办?我们不会要留在这里打工攒钱……”她恐怖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天哪,杰森!我们该不会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了吧……”

  罗茜那絮絮叨叨的声音完全成为了背景音,杰森花了一点时间想象他们永远留在这个地方的下场,但似乎注意力总是转移到其他地方上去……蝙蝠侠和他的那群呆子跟班们会知道他不见了吗?

  蝙蝠侠会花时间寻找他吗?

  还是说只会认为他在全世界的其他地方继续那些并不光彩的生意,甚至杀人放火?

  他是不受信任的,他完全清楚这一点。直到现在,他碰见神谕的时候都会被她说教一顿,蝙蝠侠被他气得不行的时候也会口不择言说他是杀人犯……但他身边的这个小外星人不会是这样。

  他还记得看见电视上那些新闻,罗茜在受到群众的攻击的时候,所有的复仇者都选择站在了她这一边,就连很少站队的美国队长都站在了她身边——给予她足够的底气让她自己做出选择。当然,哥谭这边的家伙也几乎全都站在了她这边。如果她突然消失了,那些家伙肯定会发现的吧。

  但如果他消失了呢?过了多久才会被发现?除了身边这个小外星人,还会有人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吗?

  罗茜突然的沉默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他低声询问。

  “为什么突然难过起来?”她将自己的双手放在他的脸上,捏来捏去,“我都没有难过我要在这里开始我的打工生涯,你为什么突然难过起来?”

  他感觉到自己的脸被她毫不留情地扯成奇怪的形状,“我要是二十多岁就长褶子了,肯定就是因为你。”

  罗茜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站起身,认真地说,“你在这里别走动,等我一下。”

  杰森莫名其妙地看着白头发的小外星人匆匆消失在人潮之中。

  罗茜虽然并不完全知道杰森难过的原因,不过大概也猜出来了。大家都知道如果她消失了,肯定是因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将自己交给那个女人了。可那天除了普罗米修斯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红头罩也和她一起被抓走。

  杰森就像是离群索居的黑绵羊,永远按照自己的指南针孤独地行走,就算有一天慢慢沉入了流沙,也不会发出求救的声音。

  罗茜经过令她眼花缭乱的路边商贩,视线在那些奇怪的干燥植物、泥巴一样的混合汤药、会发出唧哇怪叫的三眼小怪兽流转着。她想找些更加地球化的东西拿来逗杰森开心。

  罗茜低着头在那些小商品之间寻找着,一拐便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因为她低着头的原因,她错过了那条小巷上挂着的牌子。

  那个闪烁着红光的木牌上写着,“Red Light District”。

  她一走进那条小巷,就感觉身边路人和自己的肌肤接触变多了,甚至有一个长了六只眼睛的蓝皮肤漂亮姐姐娇笑着陪着她走了一段,一边向她介绍着路边卖的各种会动的小玩具,罗茜还没看懂那些会前后摆动的小玩具是干嘛用的,就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一只冰凉凉的触手给拉住了。

  “小妹妹,想看些什么呀~”

  “噫耶——你干嘛!?”那只滑腻冰冷的触手一缠上她的手臂,她就整个人都不好了,感觉自己五官都不自觉皱了起来。她飞快抽回了自己的手,皱巴着脸看着自己手臂上灰绿色的黏液和往下滴的透明液体。

  触手无视了她的拒绝,暧昧地重新缠上来,停在了她手腕上的那只手环上,用它的小吸盘在那上面摸索了一圈,“我曾经见过这个手环……你是科维坦星人?”

  那个高约七英尺、浓妆艳抹的半章鱼雄性外星人挪到了她身边,带着浅黄色小吸盘的触手仍然停留在进攻性手环上:“科维坦星的小妹妹怎么会在这里呀?”他光裸着上半身,健壮的腹肌沿着线条精致的腹股沟消失,逐渐变成章鱼那样的长腕。他的脸蛋俊美如同希腊神话中某位神明,浓妆艳抹却不显得艳俗,反而给他的存在增添了一抹不可忽视的邪魅。

  被他嘴中的小妹妹雷得半天没回过神的罗茜:“你知道科维坦星?”

  “唔~”他暧昧地凑近了她,嘴角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视线在她身上滑来滑去,“你和小时候长得不太一样,我差点就没认出你来。我的眼神已经不太好了,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进来说吧,小罗瑟琳。”

  “你还认识我?我怎么不记得曾经见过你。”罗茜一脸疑惑地和他走进他的店铺中,在他们的头顶,店铺的招牌上写的是“热情♂触手”,触手二字被紫红色的灯光环绕加粗,旁边附有一只小章鱼的简笔画。

  “你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常常来找我,让我帮他带着你和那个臭脸的小男孩,卡帕曾经还给人家起了一个可爱的昵称,小纳西~不过在你们的星球毁灭后,我很快就搬家搬到虚无知地来咯。”

  那只有着一头鲜亮紫发的章鱼人摇摆着自己精壮的腰肢往前蠕动着,漫不经心地带着罗茜走过了一群朝她投来探究目光的半章鱼人,店铺内四处可见半垂的红纱和以深红色为基调的奇怪油画,上面要不画着几个章鱼人抱在一起的画面,要不就是某只章鱼人摆出奔放姿势的单人画像,罗茜挺直了自己的背脊紧紧跟在那喀索斯身后,生怕在路上又被某个触手给拉走。

  她开始意识到自己好像走进了一个不该进的地方。

  “不过不要误会了,小罗瑟琳,卡帕来找我不是因为他对我们感兴趣喔——卡帕是个非常正直的孩子,他经常来这边做生意,而我们章鱼人拥有非常完善的情报系统。直到现在,他的一些老主顾都会来问我卡帕是不是还在继续干活,制造那些杀伤力巨大的武器。”他突然猛地一回头,坏笑着用两只触手抱住了一头撞进他怀里的罗茜。看到她震惊到呆滞的表情,又哄着她帮她擦掉了满头满脸的粘液,“哎呀,怎么这么不禁开玩笑,好啦,和叔叔说说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他们推开一扇厚重的木门,走进一间燃着熊熊火炉的书房。那喀索斯顺滑地蠕动到了书房中唯一的桌子后边坐了下来,从书桌的抽屉里找出了一张装裱起来的相片,“你瞧,这就是卡帕和那喀索斯叔叔我年轻时一起的拍的照片。那时候他常常对我说,你和那个小男孩是他最满意的造物,他真的很爱你们两个小家伙,不是吗?”

  照片中那个拥有冰冷绿眼睛的男人,竟然露出了灿烂的微笑,一只手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羞涩内敛的章鱼人,另一只手举着啤酒像摄像头致敬。

  他一说出自己的名字,罗茜突然就回想起来了。

  除了需要他们兄妹俩干苦力的时候,卡帕很少在自己做生意的时候带上他们,所以那个时候他们两个有时会被送到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里面全是奇奇怪怪的人,有一个不太爱说话的、清秀内敛的章鱼人会照看他们一下午,用自己长长的腕陪他们玩无聊的橡胶益智玩具。

  罗茜冷静地看了一眼照片,又悄咪咪地对比了一下那喀索斯现在的模样。他懒洋洋地摊在椅子上,一副媚骨天成的样子。

  完全不怪她没有认出来好吗!

  “当初灭霸的手下偷溜上了父亲带我们离开的飞船,杀了卡帕,而我乘坐逃生舱去了地球。”罗茜垂眼看着那张照片中面容年轻的卡帕灿烂微笑的模样,“现在,灭霸又找上了我。我设法逃了出来,但只能被困在这里,还在想回去的办法。”

  “唉。我很希望我能帮助你,可惜我从来不是一个能存钱的人。”那喀索斯沉默了一下,“但你也不用太难过他没能陪在你身边,卡帕毕竟只是个地球人,身体素质和你们比不得的……”

  罗茜有些吃惊地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地,地球人?”她说,“但那是不可能的。卡帕活了七八十年都没有变老,怎么可能是地球人?他怎么可能来到那么远的尘埃星系?地球上的科技完全没有发达到那种程度,那几乎……”

  “卡帕永远有他自己的小秘诀,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成为卡帕。哎哟,那种驻颜的仪器我到现在都还没借来,现在他死了,我算是再也用不了啦。”那喀索斯摸了摸自己的脸,接着说,“但他的确是地球人,他有一次喝醉之后亲口说的。是你妈妈来到了地球,找到了你父亲,然后他们一起离开了地球,去到了科维坦星。我也是在那里遇见他的。”

  “这是他原先送给我的一些小东西,我用不上的,不如送给你吧,也算是那喀索斯叔叔最后给你的一点心意。”

  “另外,卡帕以前经常和一个叫做收藏家的人做交易,他现在就在虚无知地,或许你能在他那里找到更多的线索。再见,小罗瑟琳。”

  罗茜抱着一个小纸箱从“热情♂触手”走出来,茫然又满心沉重地往回走,不知道未来迎接着自己的到底是什么。

  她一直以为伟大的、无所不能的父亲其实和她身边所有的地球人一样脆弱,她那柔弱多病的母亲反而才是科维坦星人,那她呢?她可能会是一个地球人和外星人结合后的变异产物吗?那就是为什么她和父母、身边所有的科维坦星人都那么不同?

  一直到走回了之前的那个吊机悬臂,她才看了一眼纸箱里的东西,几乎只能称得上一堆杂物。一只银质的打火机,装在纸盒里的灰黑色的小棍棍,能上发条的小鸭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发着红光的简制炸弹,那是罗茜自己的手笔,看起来被卡帕毫不在意地转手送给了别人。她把小炸弹收进口袋里,又将那个纸盒拿出来,看到上面“Made in China”的字样,旁边还有小小的一行英文,介绍说它是一种冷烟花。

  至少也不算什么都没有吧。

  杰森听见声音,回过头去,小姑娘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双手怀抱着一只脏兮兮小纸箱,衣角还在往下滴着奇怪黏液。

  “你去捡垃圾了?”他皱着眉头问。

  “都快难过死了,你还要说我。”罗茜撇撇嘴走到他身边坐下来,“我找到了冷烟花哦,要一起玩吗?”

  “无聊,你还不如真的去垃圾堆里找点吃的。”杰森评价她,不过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小小灰色棍子,一时间有点不明白这是什么,直到罗茜将打火机伸过来点燃那些小棍子的顶端。

  那些灰黑色、平平无奇的小棍子瞬间迸发出绚烂而明亮的火花,犹如点点星光从深黑的夜空坠落,照亮了他们两个的脸颊。

  杰森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跑了一趟出去,只为了和他一起点冷烟花玩,但当他抬头看进了罗茜的眼睛,他第一次看见了虚无知地之上的那片宇宙,暴雨般的星光,在他触手可及之处颤抖着,而晚风就在他的指尖回旋歌唱,吹来她发间温暖的香气。

  “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用害怕哦。”她慢吞吞地说。

  宇宙运行规律并未忽略渺小的他,一颗星星沿着漫长的道路抵达他的身边,正用其微不足道的光亮温暖着他的眼眸。

  那对载满星星的眼睛注视着他,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做的那样,带着乖巧的谨慎和玫瑰味的温柔,观察着,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在一扇难以敲开的门外扭捏地不愿离开。

  他们在第四悬臂独自庆祝这个没有人知道的新年。

  她打量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又继续说,“对不起啊,把你扯进这种事情里来,简直糟糕透了。本来是想要找些什么来逗你开心的。现在看来,我们就像是两双落单的袜子一样悲惨。”

  “那我是拉长、变形了的那只。”他说,“上面有很多洞,执拗而阴沉。”

  “而我是一只平庸的白色棉袜。”

  “不。”

  她低落的仿佛一只随时可以将脑袋插进沙子里的小鸵鸟。杰森伸出手拍了拍小鸵鸟的脑袋。

  “你会是玫瑰一样可爱的红色,太阳一样吸引人的金黄色。”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好像,你为国家发明出火箭技术那么牛的科学家老爸,有一天突然回家告诉你,他那么牛其实是因为他是外星人,差不多就这么震惊

  小玫瑰:你在这里站着别动,我去红灯区逛一圈就回来。

  晚点儿还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