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月牙在魔王宫上空倒悬。
咸鱼舒睡眼惺忪，在空荡的长廊打转，其实没太看清前边岔道有什么人。
根据他的摸鱼和社恐经历，这魔王宫里所有数得上名字的角色都比他厉害，不用分辨那些奇形怪状的生物身份，全部回避就对了。
于是，少年模样的舒裹着毛毯，直接假装没看见对方深红的眼神，打了个哈欠，悄悄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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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公平。”魔王没有睡意，在长夜睁开优美暗红的眼。连他金碧辉煌的黑城堡，眼前堆成山的宝藏，也索然无味。
那些关于人类寿命的事情，令他心烦意乱。
“人类怎么这么脆弱，还这么短寿？”他贴着那人留下的旧物，轻轻蹭着。魔族擅长抢夺，而不是算数。反正不管多少寿数，都会像上一个魔王一样在他手下归零。而他将近六百岁，这是他第一次对其他生物的寿命有了直观体会。
“人类的平均年龄不到五十岁……而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三十。”魔王的眼神逐渐鲜红，呆呆掰着修长洁白的手指。“跨越两次世界，至少会损耗二十年……那么现在就是……就是……”
魔王甩了甩长发，计算不清。“我不管。他回来，一定是后悔了，一定是来找我的。呵呵呵，我一定要他付出代价。”自言自语着，他眼神又一转，“可他不会坚持不到来见我，就……吧……”
每天反复叨念，抓住那个人以后一定要狠狠报复、碎尸万段的魔王，此刻想起那些人类衰老死去，在他眼前合上眼的样子，忽然慌了神。
“不可以，不可以！”
他从旧衣物堆里猛然起身，忽然觉得黑城堡很冷，就像那个人曾经抱怨的那样，冷得难以忍受。
漆黑的龙翼张开，从拱窗飞了出去。
“他一定还活着，我感觉得到。”龙翼在山谷盘旋，魔王时哭时笑，咬牙切齿。“……那个可恶的人类，虽然他蔑视我，欺骗我，如果他愿意活着跪到我面前忏悔，我会大发慈悲，考虑留他一条生路。”
这样想，魔王陛下觉得自己做出了莫大的退让。人类死去的样子终于不再眼前晃动，似乎也让心里好受一些。好像从那人离去就拥堵在他心里的岩石终于松动了一些。
他收落翅膀，悠悠落在魔王宫开敞的中庭花园。
“可是，我抓他过来已经快三十岁，才陪了我不到两年。他一半的时间都和那个世界的哥哥在一起，他们从小就在一起了……凭什么我错过那么多年，从没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这不公平！！”
刚平和一点的心态，就被毒素一样的嫉恨扩散。他在魔王宫里走着，一切都那么碍眼，他边走边推到那些昂贵的装饰，过去魔王的雕像就像过去百年里那些败者一样在他手下灰飞烟灭。
守夜的魔族习惯他们陛下的行事风格，为免于波及，纷纷躲起来避风头。午夜的魔王宫一时变得更加空旷。
魔王忧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作为顶尖的魔族，他视力极佳，不费吹灰之力就看到远处走来一个人类少年，套着不太合身的睡衣，晃悠悠地拐了个弯。那少年满脸困倦，发梢翘起，眉目干净，还有几分熟悉。
能够轻易撕开山峦的魔王忽然迟疑了。好像记忆里略进一道光，晃得他眯起眼，无法动弹。
少年身形比成年短小，努力迈动着腿，一边揉着眼睛。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人少年时候的样子，魔王无法确认，却十分确信。
“这一定是在做梦。”妖精一样美丽的长发魔王脸上露出一丝欣喜。他不敢有动作，生怕惊扰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梦境。“好久、好久没有梦到你了。小小的舒，真可爱啊……”
*
咸鱼舒溜回来之后，后半夜睡得不太好。
他先是打了好几个喷嚏。好不容易入睡，又做了什么泥潭一样的噩梦，梦里有什么水妖一直缠着他的腰，对他念念有词，让他难以呼吸。但是醒过来就不记得任何细节。
他敲了敲脑袋，不知道头部撞伤恢复了多少。算了，有多少是多少。咸鱼遇事绝不强求。
离开松软的床铺，他把躺椅上的靠垫从左边移到右边，伸了个懒腰，这一天的例行工作就算完成，然后换个阳光和煦的位置继续瘫倒。
瘫倒到下午，他终于有点饿，晃悠着出去觅食。在后厨走廊听到同期招进来的小绿和大紫在抱头痛哭。
原谅他这个脑袋有伤的人类，至今无法记得这些同事发音崎岖的名字。
“完蛋了完蛋了，今天早上，我在走廊看到地上有一条围巾，就拿去给了清洁处。可谁知道这是……”
咸鱼舒好奇地伸头，吃瓜是摸鱼人的重要爱好。“地上有围巾，为什么不能洗？”他盯着那个围巾的款式多看了几眼，莫名觉得非常舒适合意，是他愿意掏钱买的那一类。“这洗得多干净，跟新的似的，不是挺好吗。”咸鱼舒有轻微的洁癖，对同事的及时清洁大加赞扬。
小绿听他说洗得崭新，绿色的脸色更绿了。
“新来的人类，你可不知道！这、这条可不是一般的围巾……这是‘那个人类’带来的！是陛下最珍贵的收藏！昨晚不知发生了什么，竟然被忘在地上。”
“这样一条，在陛下眼里和一座城池一样，甚至更加贵重。毕竟城池丢了能再打下来，可是那个人类恐怕……早就死了，回不来了。围巾也没有了。”同事压低声音解释。”
“是啊，要是让陛下发现，我们这些人全要没命！”
“有这么严重？！”咸鱼舒稍微严肃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这不是还没被发现吗，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糊弄一下？”
小绿和大紫纷纷摇头。
“不可能的，‘那人’用过的东西都被陛下放在黑城堡，黑城堡在隔壁山顶，法术重重，除了陛下没有人可以进入。”
“这样啊。”咸鱼舒深谙得过且过的道理。在同事的惊呼中拎起了那条围巾。“我先替你们放回去吧。一条围巾而已，都过去多少年了，谁能记得这么多啊。”
他走到半路，觉得王宫的穿堂风还有点冷，顺手给自己围了一下。啧啧，这个绒毛的手感真不错，入手不亏。他心里默默感谢这位留下很多好东西的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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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星期还算风平浪静。在魔王宫，风平浪静的意思就是说活下来了。
看来咸鱼舒的办法奏效了，魔王宫没有任何异样，真是难得的好运气。小绿和大紫十分感恩，非要拉他去蝙蝠酒吧喝一杯。，
咸鱼舒摸摸鼻子，觉得现在生理上还是未成年，要了一杯苦柠檬汽水。
“人类啊，看在你帮了我们，我也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小绿一杯一杯地灌一种泡着虫子的啤酒，边叉血肠吃。“我大舅就在王宫近卫队，听说啊，陛下其实最近很忙，一直在找那种……一种人类！”
“对对，而且我听说，上周找到那些人类以后，陛下又发怒，把那些人类统统杀死了！”大紫打了个酒嗝，补充道。“你知道，陛下最憎恶人类，经常说要碎尸万段什么的。虽然你现在年幼，以后可要小心。”
“……这和年幼有什么关系？”魔王嗜杀成性，听起来没什么新鲜。
“嘿，陛下这次可不是漫无目的的，而是专门找六七十岁，年老的人类！”
咸鱼舒想了想自己的实际年龄，忽然觉得苦柠檬更苦了。
难怪他的笔记说这里特别危险。六七十岁，不正是人类畅享退休生活的好时候吗！这六百岁大魔王，自己不肯退休，还要专门折磨其他退休的人类？
“谢谢。这消息太重要了。”读作十六、写作六十的少年苦着脸，想到自己安逸的生活即将结束，把汽水倒进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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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变冷了，舒。”
魔界的六个季节开始交替。很多叶子已经开始卷曲发紫。
魔王依恋地抱着一个靠垫，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俊秀美丽的脸露出温柔笑容。“我知道，你最怕冷了。”
被捏爆头部的魔族还在他座下不远处，血肉模糊地翻动。魔王浑然不觉，心情愉悦地从座位旁抽出一条围巾。
“舒，这是你最新的围巾，我来帮你……”
围巾展开，几根松软的黑发落下。
魔王鲜红的瞳孔顿时凝固了。舒的头发是他的一级收藏，每一根都有编号。这几根他从未见过，他绝对不会认错。
他仿佛回到多年之前。那个怕冷的人看到落叶，就把自己脖子上奇怪的毛料围在他脖子上，说可以保暖。他有很多种保暖的魔法，但是这根毛料确实散发着一种让人温暖和安心的气息。
他抓住围巾，难以置信地嗅闻。
刚刚清洗过的围巾，带着一股新鲜的气息，和某种熟悉的新鲜。毫无疑问，染上这个气息的时间还不过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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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鱼舒：多大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