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很大, 所有参加比赛的女子都被单独安排到了后院,后院又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 分是公府女眷所在的长春院,旁边紧挨着的便是接待外来女客的红袖院,再往后隔着一道大门,才是下人和婢女所住的飞絮院。

  封琰就被安排到了红袖院中,而聂思远则住在不远处的飞絮院。

  除了他练舞的时候聂思远需要跟在身边伺候,倒也不需要他做什么活, 相比于封琰,聂思远反倒自由许多。

  在进如国公府后不久,他便找了机会开始在府中打探。

  与其他人不同,何魁每日休息并不前来后院, 虽然长春院为女眷准备, 但是在叶青女死后他也没再另娶,那地方基本都空着,他本人则一直住在中院的飞仙台中。

  也正是在那里, 会决定出谁是最后的花魁。

  聂思远看似随意实则小心翼翼地在府内走着,默默将地形全部记入脑海之中, 因为飞仙台始终有府兵把手,他白天也进不去, 转了两圈之后为了不引人怀疑, 最后只能回到后面。

  可不知道为什么, 他神使鬼差间竟然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长春院。

  里面雅雀无声,冰冷死寂,就连打扫的下人都没一人, 似乎从来就并没住过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 当年逍遥城最美丽的女人就是十里红妆被抬进了这里。

  想着叶青女经久不衰的花魁之名,又想到最近逍遥城中的艳鬼传说,聂思远心里微动,见没人注意,便悄悄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棵枯死的梨树,一座废弃小楼,孤单零落,与长春院这个名字根本联想不到一起去。

  听闻叶青女嫁给镇国公后极受宠爱,结果死后院子如此凄凉。

  聂思远对此并不意外,只觉得唏嘘,进入小楼后,发现里面的陈设丝毫未动,都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是许久都没人来过,甚至还存放着不少值钱的物件和摆设,可见当年盛宠也不都是谣传。

  按理说主母已死,国公又不过来,下人难免会手脚不干净,但奇怪的是这里的东西竟然丝毫未动。

  随着他推开陈旧的房门,冰冷凝滞的空气开始流动,阳光照到空荡荡的妆台之上,恍惚中他好像又看见当年那个艳惊天下的女子仍坐在桌前,轻描娥眉,展颜轻笑,最终化为一缕烟尘,再无痕迹。

  聂思远叹了口气,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正准备离开,视线却突然被桌上的棋盘所吸引。

  那是一盘未下完的棋,上面也落着很厚的灰,却仍然能看见黑白棋子的布局,他无意中瞥了眼,手脚瞬间冰凉,全身都血液都仿佛凝固起来。

  极为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席卷而来,父亲模糊的面容也清晰地浮现。

  “修然,聂家虽身在江湖远离庙堂,但也少不了恩怨是非,咱们定个暗语好不好?”

  父亲当时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人生如棋,我们都是棋子,咱们就按照棋盘摆放传递消息,就算以后我不在,你也能知道我想说什么。”

  “好啊!”

  年仅七岁的他只觉得好玩,兴奋地点了点头:“黑七白八,这是什么意思?”

  “花海。”

  父亲顿了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人或是什么事,笑得有些温柔。

  “虽然世事难免黑白颠倒,但仍有七彩花海绽放,绝非仅仅黑白而已,这就是人间的颜色,修然,你记住,这是个意思是花海,也是希望。”

  花海......

  聂思远看着眼前棋盘上黑七白八颠倒摆放的序列,心头狂震,没想到竟然在叶青女的房间中看见了他和父亲才知道的棋盘暗语。

  江肆临死前说过,父亲可能与朝廷有关,怎么和叶青女也有牵扯?甚至能告诉她如此隐秘的暗语?

  难道叶青女当年嫁入国公府也另有隐情?

  花海,是希望,叶青女留下这个信息又是什么意思?

  聂思远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叶青女所在的小楼,在踏出长春院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抹倩影眨眼间消失在了小楼后面,像是幻觉。

  直到他回到下人房的时候,都没有想明白花海的意思。

  叶青女是七年前嫁入的国公府,那时候他才十八岁,也正是那年父亲病死他乡,母亲随后而去,聂思远年纪轻轻便扛下了小家主的职责。

  因为送回来的尸体并无异样,当时他也没怀疑过父亲的死因,死后离魂才在沧海门那里听到原来父亲死前曾留下遗言,这个秘密随着于松成的死彻底湮没。

  本来他以为再也没办法得到任何线索了,没想到今日竟然在叶青女房间中再次看到了寓意花海的暗语。

  难道父亲与叶青女认识?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思愈发杂乱,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身就要出去,结果刚拉开门,便一头撞进了熟悉温暖的怀抱中。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因为在国公府中,封琰不得不穿着伪装,只是身量实在难以遮掩,如果远远地看还好,此时抱着聂思远,看起来就格外的违和。

  聂思远低声将白天看见的一切都告诉了他,目光混乱,哑声道:“为人子,对父母之死不疑不问,是为不孝,如今我已知父亲当年死因有异,定然要追查到底。”

  他咬了咬唇,思绪支离破碎,根本无法将端正严肃的父亲与逍遥城艳名远扬的花魁联系到一起。

  “我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认识?叶青女留下花海到底是什么意思?”

  封琰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先冷静一下,见没什么用,干脆俯下身在那被咬出印子的唇瓣上亲了亲。

  果然聂思远脸上微红,突然就安定了不少。

  “既然有了新的线索,那就是好事,总比咱们毫无头绪地一头撞进来以身为饵要好。”

  封琰轻嘲道:“不管岳父和叶青女是不是认识,人家可比你要高明,至少都留下了关键信息,倒不像某人,只知道把夫君卖到青楼去。”

  聂思远怔了下,脸上更红,又没办法反驳。

  他虽然有些事情看得明白,但其实想不出办法提前解决或是预防,多少有点事后诸葛亮的意思,此时被封琰点破,脸上有点挂不住。

  聂思远轻轻踹了他一下,就听封琰冷笑,也不敢炸毛,毕竟现在人家封大教主屈尊降贵地争那什么破花魁,还不是为了他,真要是把人惹得撂挑子不干,那才难办。

  “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问题。”

  封琰身在局外,自然比他要冷静,看得也更加清晰:“岳父跟你定下花海暗语,意在希望,但是叶青女却未必,她可能通过某种契机从岳父知道了此事,临死前想要留下什么线索,这个花海就不见得是希望的意思了。”

  他直接走到聂思远行李前,从里面拿出了一幅他们之前早就准备好的地图,小心地摊在桌子上。

  “你想简单点,咱们现在有什么便查什么,叶青女总不至于只留下个希望的意思,我倒是觉得她说的可能是个地方。”

  叶青女嫁入国公府,身份地位骤然贵不可攀,但也处处受到限制,如果有重要之物,肯定不会放在房间之内,一定会选个安全的地方存放,也就是所谓的“花海”。

  聂思远被他一点拨,思路顿时清晰下来。

  “什么岳父,你乱叫什么,要叫也得叫声公公。”

  只要封琰在身边,聂思远总能快速地冷静下来。

  他哼了一声,耳尖已经通红,干脆转身去找蜡烛,与封琰仔仔细细地研究着逍遥城的地图,想要找到任何与花海相关的地方,但是根本没有任何发现。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封琰必须回红袖院,对此他还颇有怨念,说什么都不走,非要赖在他这过夜。

  现在两人明面上一个是花魁秀女,一个伺候的小厮,真要是鬼混一夜被人看见了,那得传出多少闲话?

  对于封琰那幽怨至极的模样,聂思远哭笑不得,又哄了好久,最后被人逮到怀里恶狠狠地又亲又揉,直到嘴巴都要肿了,封琰这才不甘不愿地答应回去。

  不过被他这样一闹,聂思远也忘了之前的焦虑。

  封琰满脸不满地离开,可刚一踏出飞絮院,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刚刚当着聂思远的面,他没有明说,只怕给对方再添烦恼,其实他已经想到了另外一层。

  镇国公位高权重不假,但也不是没有对手,萧扶光和萧晴的出现就颇有深意,他直觉可能是朝廷中已经有人发现了何魁有问题,正在搜集证据。

  萧扶光赴职越州,真正目的可能也不是海鬼坊,而是何魁,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萧晴后来会直接出现在刺史府内。

  既然是朝中有人早就想要查处何魁,聂父又与朝廷有关,那他当年身死很有可能是查到了什么重要证据,叶青女能知道只有聂父和聂思远知道的暗语,就说明她也参与其中。

  简单来说......叶青女留下的线索很可能就是扳倒何魁的关键。

  这种思维方式封琰其实还是跟着聂思远学的,但那人也许因为父亲的原因乱了心神,一时间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意识到,在那之前,他最好先把事情查清楚。

  花海,到底是什么?

  与此同时,聂思远慢慢从桌上跳了下来,理了理被人弄得凌乱不堪的衣衫,平复呼吸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傻狗,就想哄他高兴。

  此事哪有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