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县, 本该在迷药作用下继续沉睡的封琰猛地睁开眼睛,缓缓扫视了一圈战战兢兢的属下, 凌厉的眸子中笼罩着骇人的阴鸷。

  “他呢?”

  魔教的人不敢吭声,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咬着牙开了口。

  “教主,因为之前那个小倌的原因,海鬼坊已经怀疑是我们在针对他们,现在那些人在徐县已经集结了大量人手要对付官府, 咱们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掺和进去啊!”

  “你知道个屁!”

  封琰咬着牙,眼底满是担忧和愤怒,犹如困兽,恶狠狠地拽住了那人的领子, 却没注意到他的声音都在颤抖。

  “咱们早就卷进去了, 那些人要对付的不是海鬼坊而是咱们!就是因为察觉到了这点,他才会扔下我一个人冒险!他到底在哪?!”

  那人看着眼前的俊美青年,不敢相信这竟然就是他们杀伐果决的教主。

  在他们眼里, 封琰是杀神,是修罗, 是没有感情的,可现在竟然红了眼睛, 名为疯狂的暗涌下却透出了无助和崩溃。

  “教主, 江肆给您留了信。”

  那人突然想起了什么, 连忙将一封信递给了封琰,封琰本不打算理会,可听到江肆的名字时, 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他将信里内容看完, 脸上立刻露出了大惊的神色, 没过多久便一个人骑着快马急匆匆地离开了徐县,不顾一切地朝着州府的方向赶去,心里却已近乎绝望。

  与此同时,聂思远看着密信中的名字,心里泛起了阵阵寒意。

  事情太过顺利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让他知道了真相?

  他顺利从大牢中脱身,又顺利潜入这里,怎么就能正好遇到萧扶光的女儿,甚至能查出操纵一切的正是朝廷中的镇国公?

  对方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最擅阳谋,之前都没露出半点破绽,如今怎么把线索明晃晃地送到了他们面前?

  聂思远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看向了毫不意外的江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肆点了点头,这次倒是痛快地承认了。

  “因为涉及到朝中高官,所以我一直不想让你和聂家掺和进来,本来想暗中调查清楚再告诉你,正好师父与封琰准备比武,我就想换走剑让师父输掉,反正封琰心思不正也不会下死手,正好让聂家暂避锋芒,没想到......”

  接下来的话就算他不说,聂思远也能猜得到。

  如果只是换剑,他不会死,但江肆没想到沈家的老东西给他下了药,甚至连封琰也因之前的偷袭而失控,一环扣一环,这才彻底断了他的生路。

  “师父走了后我本来想直接去刺杀他,于是蛰伏在沈家想要追查对方身份,刚查到线索,就听说封琰要与你成婚。”

  聂思远愕然,没想到江肆那么早就知道了一切,却什么都没告诉他。

  提到之前的婚事,江肆的眼中闪过几分黯然,其实从聂思远一动手,他就立刻怀疑对方身份,但当时宾客众多,一定有何大人安插的眼线,他根本不能相认。

  在那些人眼里,聂家小家主已经死了,这就是最好的保护,至于其中的委屈,他愿意承受,也不想解释,更何况在那种情况下师父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解释。

  本来就是他间接造成了聂思远的死,所以这份罪孽他背的不冤。

  只是没想到后来聂家还是被何大人给盯上了,不仅如此,聂思远和封琰一路南下,全在对方算计当中,他只能选择继续隐瞒。

  江肆吸了吸气,声音有点闷:“我坏了两次事,他们现在也产生了怀疑,这次让我来海鬼坊就是试探,因此我必须杀了张海鬼,也是在小奚那里得知是刺史杀的萧扶光,本以为今天能找到关键证据,可是这些书信根本不够。”

  不过是对付几个江湖势力,其中还有不少是为非作歹的凶徒,就算把这些书信交上去,也没法给何魁定罪,弄不好还要被他反咬一口。

  “小奚?”

  聂思远脸色渐渐苍白起来,那个戏精,根本就是个无关重要的小角色,也从没离开过赌坊,他怎么会知道萧扶光是被刺史杀的?

  是有人故意告诉了小奚这件事,为的就是让江肆知道,也就是让他和封琰知道!

  不好,是陷阱!

  当聂思远猛地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异变突发。

  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口哨声,随即一股冰冷的气息骤然出现在房顶之上,哪怕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让他寒毛倒竖。

  那是只属于银月骨的杀机!

  他们头顶上方的瓦片瞬间破碎掉落,冰冷的寒风袭来,在月光当中,银月骨死神般纤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聂思远的视线中。

  这次对方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直接朝着他扑了过去!

  江肆大惊,连忙挡在他的身前,可就连封琰都不是银月骨的对手,他又如何能挡得住,不过转瞬之间,他身上已经出现道道狰狞的血痕。

  旁边的萧晴也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去帮他,但也不是银月骨一招之敌。

  在看见银月骨的时候,聂思远的心便彻底沉了进去,对自己这次贸然行动后悔不已。

  他总是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并非当初,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还总是这样疏忽大意。

  眼看着江肆又被银月骨打得呕出血来,聂思远咬着牙往外跑,结果刚一拉开门就见本来分散在刺史府各处的府兵竟然早就在外面严阵以待。

  其中一位穿着刺史官服的人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国公早就猜出会有人偷偷潜入刺史府,试图对本官不利,竟然真的说中了,狱中囚犯出逃,还私入朝廷命官府邸,夹带凶器妄图行刺,今日便将你们就地正法!弓箭手!一律射杀!”

  随着他一声命令,早就埋伏好的弓箭手纷纷瞄准了聂思远三人,齐刷刷地松开了弓弦,瞬间箭矢铺天盖地袭来,根本没有任何躲闪的余地。

  聂思远猛地将房门关死,挡住部分箭矢,同时将倒在地上的萧晴玩命地拖进里屋,但还有很多箭不断地射入房间之内。

  江肆被银月骨一掌击退,胸口都有些下陷,脸上惨白如纸,聂思远艰难地将屏风拽到门前,暂时缓解了箭矢带来的威胁,回过头就发现萧晴腿上中箭,此时鲜血如注。

  “跑!这东西是盯着我的,你们想办法跑出去!”

  聂思远心头凉透,知道今日已是死期,直接冲向了江肆,瞬间便下了他的剑,挡在了他和萧晴面前。

  可宋极乐只是暂时帮他稳了下心脉气血,身体还远远没恢复到常人的程度,只是接下银月骨一招,心口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险些丢了手里的剑。

  江肆怔怔地看着他拼命地拖延,动也没动。

  “快跑啊!你愣着干什么!”

  聂思远咳了口血,见他一动不动忍不住转头怒骂,就在这时,他见江肆扯了扯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单纯灿烂的笑容。

  这么多年江肆都从未这样笑过,从小他就心事重重,老成的不像个孩子,长大后虽然有了几分他的模样,却也没有那种温和的感觉,就算是笑着也让人觉得疏离淡漠。

  以前聂思远没少逗他,就想看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下,此时见到了并没觉得惊喜,反倒生出了十分不好的预感。

  “师父,对不起,是我把事情办砸了。”

  从银月骨出现的那一刻,江肆立刻明白他又被人利用对付聂思远了,上一次就是,这次还是,他的师父总是因为他的愚蠢陷入危险当中。

  “你放什么屁,赶紧跑!”

  聂思远感觉要出事,脸色苍白地怒斥着他,然而江肆却不为所动,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持剑的模样。

  “真漂亮,这么厉害的招式只有师父能用的出来,好想让您再继续教导我。”

  看着眼前璀璨的剑光,江肆满眼仰慕,神情眷恋不舍,下一刻却突然从怀里掏出来一枚响箭直接放了出去。

  聂思远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一晃,整个刺史府竟然都震颤起来,随即可怕的爆炸声从外面传来,火光冲天而起。

  “本来我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们怀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早就在这埋了火雷,所以才不想带你来,结果你非要来......师父,其实我也舍不得你,就想再跟你多待一会儿,所以也任性了一次,对不起,又让你碰到危险了。”

  江肆红着眼眶,眼泪从脸颊上滑落,挡在银月骨身前,在聂思远震惊的目光中突然扣着他的胳膊将他从窗口远远地扔了出去,旁边的萧晴发觉异样,也惊慌失措地跟着跳了出去。

  随即书房中响起了更加剧烈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将外面的人全都逼到了远处。

  聂思远狠狠地跌落在地上,来不及查看伤势,便爬起来要拽江肆,结果又是一波热浪袭来,直接把他吹到了远处,露出来的皮肤都传来阵阵灼痛。

  “江肆!江肆!”

  聂思远嘶喊着,朝着已成废墟的书房爬了过去,却没有任何回应。

  突然一阵低咳声传来,让他脸色瞬间大变,连忙找过去,就见角落中江肆满身焦黑血污在地上挣扎地想要起来,每咳一下嘴里都涌出大量的血沫。

  “江肆!”

  聂思远扑过去,颤抖想要将他扶起来,就见这个小徒弟的脸上鲜血和眼泪糊成了一片。

  “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别恨我,你恨我,我好难过......”

  江肆哭得一塌糊涂,不断地道歉,死死地拽着聂思远的衣襟,被涌出的鲜血呛的连连咳嗽,狼狈的早就看不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我不怪你了,不怪你了,江肆!你坚持下,师父带你去找大夫!”

  聂思远泪如雨下,手忙脚乱地捂着他身上被炸出来的伤口,可无论怎么捂血都不断地冒出来。

  江肆的目光开始渐渐涣散,却依然不断地哭着,像是受到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宣泄的机会。

  “师父,小心......小心何大人,你父亲可能是朝廷......也是被他......对不起,我什么都没......都没……”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空洞的眸子里倒映着皎洁的月光,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舞剑的青衣少年。

  明明也是个半大的孩子,却给了他一个家,成了他最温暖的依靠,结果最后全被他自己给毁了。

  江肆的视线被眼泪模糊:“我好想家,师父,我想回家,回云岭.....”

  聂思远心如刀割,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想要背他,可身上根本就没有力气,两个人又跌倒在地上。

  “我带你回去,二二,你坚持住,师父这就带你回家!!!”

  江肆怔了下,没想到最后又听到了他原来最恨现在却求之不得的称呼。

  他双眸瞬间明亮起来,笑容却更加苦涩和无奈。

  “谢谢师父,但是我......回、回不去了......饺子很好吃。”

  下一刻他突然站起身,不知从哪爆发出强大的力气,直接把聂思远推到了不远处的水井当中。

  聂思远毫无防备,身子瞬间从井口跌落,最后一幕看见的便是银月骨的手从江肆胸口穿出,苍白的手掌沾满了了猩红的鲜血。

  “江肆!!!!!!”

  他撕心裂肺地大吼着,最终跌到柔软的垫子上,因为冲撞立刻失去了意识,上方的盖子同时扣住,接住他的竟然是个巨大的木箱。

  早就等在下面的人马上将木像从暗道中推了出去,混杂在装满海货的马车当中,不急不缓地出了城,再也没了踪迹。

  江肆倒在地上,完全不理会身后步步逼近的银月骨,瞳孔渐渐放大,始终盯着聂思远消失的水井,心里想的却是正在拼命赶过来的封琰。

  “交给你了......我把最心爱的师父交给你......你一定能守住他......”

  鲜血在尘埃中凝固,少年眼中的光彻底熄灭,满身的焦黑和血污,像是朵尚未开放的花,夭折在了尘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