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鬼坊的□□持续了很久, 结果也相当惨烈。

  因为海鬼坊毕竟是民间组织,州府没有办法调动正是军队, 来的都是府衙内在册的官兵,能力并不如赌坊那些凶徒强悍,几乎死伤大半。

  但赌坊人心动荡,张海鬼又被人刺杀生死不知,群龙无首,除了被杀的那些还有被抓起来的百十来人, 其他大部分成员都四散而逃,不知所踪。

  偌大的势力几乎在一夜间分崩离析,就连灯火通明的赌坊都人去楼空,之前的财物全都被官府收缴干净。

  聂思远蹲在州府大牢里在看守的衙役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丝毫都不感到意外, 毕竟当初聂家也是何等风光, 最后还不是在短短三个月内便支离破碎。

  正道名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由悍匪凶徒组成的赌坊。

  只不过看着周围与他关在一起的七八个海鬼坊下属,聂思远只能无奈的苦笑。

  “你们都盯着我干什么?张海鬼又不是我推下去的, 不是跟你们说了么,挑唆坊主他们杀人的是小奚, 他跳崖不过是苦肉计罢了,你们还真信啊?”

  海鬼坊的人目光不善:“苦肉计?小奚刚来的时候曾经意外落水, 差点被淹死, 还是二当家把他救起来的, 他根本就不会游泳,海里还有水母,哪个人演苦肉计会把自己命搭进去?”

  聂思远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也没法解释, 毕竟水母那玩意儿跟猫狗可不一样, 根本就养不熟。

  “我不知道,反正不是封琰做的,他之前跟那个小奚也根本就不认识。”

  海鬼坊的人虎视眈眈地将他包围在里面,眼里皆闪着仇恨的火焰。

  “那你倒是说说他挑唆谁杀的坊主?”

  坊主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死亡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仔仔细细地搜查过海鬼雾林,根本就没有任何人。

  当时在赌坊的那些人里只有封琰可以指使下属去杀人。

  聂思远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你们当真想知道?”

  “你说!如果说不出来,我们兄弟现在就宰了你,替坊主报仇!”

  聂思远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张海鬼。”

  “不可能!”

  海鬼坊的人顿时暴怒,有人甚至直接冲过去拎起了聂思远的领子,不过却没像封琰提溜猫似的能把他轻轻松松地拎起来。

  “二当家当时根本就没有时间!他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禁地距离赌坊还有段距离,他又是怎么做到在一个时辰内折返一圈的?”

  “因为他是当着咱们的面杀的人。”

  聂思远身子动了动,不知道怎么就挣开了那人的手,从容地理了理衣领。

  “所有人都以为在看见坊主的时候他便已经死了,是因为他被泡在海水里,身体冰凉,根本没办法判断正常的死亡时间,再加上那地方的树都是红色的,倒映在水里也是红的,不管有没有血都看不出来,乍眼一看,就好像人刚刚被杀不久。”

  那日张海鬼莫名其妙地来找他们,不过也是为了这个不在场证明罢了。

  对于这个手法,聂思远早就看破却没有说破,在此时终于讲出了真相:“其实我们过去的时候他还活着,张海鬼跑过去的时候直接将刀捅进了他的心脏。”

  牢房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聂思远眸光微沉,看都不看那些已经惊呆的海鬼坊下属。

  “你们做的那些缺德事以为谁都看不出来吗?坊主与官府勾结许久,只是他没想到现在有人觉得海鬼坊碍事,想彻底除掉你们了。之前萧扶光已经找到了赌坊作恶的证据和账本,却被人抢走,坊主应该是察觉到了危险,所以想利用鬼祸脱身,但在你们二当家眼里,他先杀胡奇,再杀兄弟,就是打算背叛所有人,如果小奚再撺掇一下,自然就成了杀机。”

  张海鬼忠心不假,但是他也不能允许坊主出卖剩下的兄弟。

  地牢的大门被人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光而来,聂思远丝毫都不意外在这个地方见到江肆。

  “那个人我要带走,他不是海鬼坊的人。”

  与之前不同,江肆换回了白色劲装,只是曾经挂着霜天的剑带上已经换上他自己的剑,头发扎起,仿佛依然是当初聂思远收下他的样子。

  “江公子,这的犯人可都是造反之人,全都有名字登记在册的,你这么带走......”

  牢头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色,显然是认识江肆,聂思远目光一闪,平静地垂下眸子。

  “我都说了他不是赌坊的人,就算核对赌坊的名册你也找不到他,那边我会去解释。”

  江肆也没耐心跟那牢头掰扯,直接抢了他手里的钥匙打开牢房的铁门,拽着聂思远就走。

  牢头满脸挣扎,想要拦着,又不知道忌惮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聂思远被江肆一路拽到外面后淡淡开了口:“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竟然连越州州府的人都认识了。”

  江肆咬着唇,抓着他的手十分用力,像是怕聂思远跑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这些年你眼里只有聂家,又何时关注过我?”

  聂思远怔住,感觉他这话有些奇怪,不过既然被江肆带了出来,他也懒得吵架,悄悄地打量着四周。

  与他想的不同,越州府衙之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几乎把所有衙役都安排出来站岗,俨然一副如临大敌的防御姿态,气氛紧张又肃穆。

  这是担心海鬼坊跑了的那些人报复,还是在防备别人?

  在走到拐角的时候,聂思远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江肆:“萧扶光安排的那个眼线,是不是你杀的?”

  江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聂思远将手缓缓收了回来,神色愈发冰冷:“萧扶光也是你杀的?”

  “不是!”

  突然江肆猛地抬起头,红了眼眶:“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狼心狗肺的叛徒,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那封琰呢,他又是个什么东西?他杀了你!是他亲手杀了你!”

  聂思远脸色微变,心跳微微加快,勉强维持着镇定。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一直在后院养病......”

  “聂思远!小家主!师父!你到底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你根本就不是聂和那个体弱多病的废物儿子,聂淳根本就不会武功,逍遥九剑可是你亲自教给我的!我在聂家那么多年,也许你能骗过所有人,但你骗不了我!你是他,你就是他!”

  江肆像是疯了一样死死地扣住聂思远的身体,久违的称呼让他有了刹那的晃神,险些没听出来那是在叫自己。

  在沉默许久之后,聂思远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你还真是疯得不轻,那人早都死了,你竟然还惦记,怎么,是换了他的剑之后心里有愧,还是说......”

  聂思远看了看对方用力抓在肩膀上的手,眼中尽是冷漠。

  “你现在打算把我也杀了?”

  江肆像是受了惊,猛地松开了手,红着眼睛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师父,我不是故意的......我......”

  少年脸色惨白,眼睛红红的,泫然欲泣,像是只犯了错的小兔子,哪还有刚刚意气风发的模样。

  最终江肆缓缓跪在了聂思远面前,低下了从不服输的脑袋。

  “江肆知错,任凭师父责罚。”

  聂思远以为自己早就被他凉透了心,可这到底是他养大的孩子,此时见江肆跪在身前认错,心里也满是酸涩。

  他始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那么做。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就算江肆对他心怀怨怼,但自己毕竟救他教他,怎么就成了仇怨?虽然之前成婚路上,他已极尽狠心,甚至真的想废了江肆武功亲手清理门户,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如今心中恨意已渐渐冷静,剩下的便是挥之不去的疑惑。

  江肆到底为什么要换他的剑,又到底在最近的这些事情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在没确定这些之前,他并不打算承认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用跟我道歉。”聂思远叹了口气,见不远处还有巡逻的官兵,不想和江肆在这继续纠缠。

  “不管你如何怨他恨他,他毕竟教导你多年,就算谈不上顶天立地,总归也要行的端坐的直,而不是暗箭伤人不择手段,不管你到底在计划什么,现在我只问你,萧扶光的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肯说真话,我便信你一次,如果你还隐瞒欺骗......”

  聂思远闭了闭眼,语气满是失望。

  “聂家子弟可以平庸但绝不许作恶,我不会放过你的。”

  “聂家子弟?”

  江肆咬着唇,眼里突然涌上了热泪,连滚带爬地抱住了聂思远的腿,仰着脸看他,目光惶恐又卑微。

  “原来我现在还算聂家的人?”

  聂思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皱眉,不知道明明是这小子选择了背叛,怎么又露出如此委屈的模样。

  “如果有什么隐情你说就是了,在这哭什么?”

  严厉的神情,无奈的声音,几乎与当年一模一样,就算这人死不承认,也分明就是师父的模样。

  江肆瘪了瘪嘴,最终还是没忍住,抱着聂思远的腿痛哭失声,结果他刚嚎了一声,聂思远神情微变,伸手就捏住了少年还有些软软的脸,直接把他拖进了旁边的房间里面。

  “闭嘴!”

  曾经温柔端正的小家主此时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睛,把江肆的脸都捏变了形,同时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见刚刚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官差的注意,聂思远这才松了口气,又警告地瞪了委屈巴巴的江肆一眼。

  “你再敢叫唤就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