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聂思远的回答, 封琰既意外也不意外。

  这人很久以前便是享誉江湖行侠仗义的少年侠客,只可惜最后毁在了他的手里, 也让无数人扼腕叹惋。

  意外的是这位小家主哪怕被伤透了心,冷透了血,此时武功尽毁满身伤病,竟然还想再次出手。

  不意外的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明月悬天,光洒九州。

  封琰眼底微亮, 自从聂思远在沧海门前血染长阶,他便以为再也见不到曾经的那个人了。

  事实是虽被天下尽负,他心中的这团光也从未熄灭。

  他呼吸微微有些急促,恨不得直接将人抱住, 可没等他动作, 就听到聂思远问出了一句让他很诧异的话。

  聂思远眉眼阴沉,盯着陈三火,似乎意有所指。

  “你们这是不是特别在意生男孩?”

  如此多的婴儿尸体, 绝不可能是正常死亡,若是当地人十分重男轻女, 倒是有可能是他们主动遗弃了女婴。

  若是以前,聂思远绝不会将人性想的如此之恶, 可他已亲身经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也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天真。

  对他的话, 封琰露出意外的神色,随即抿着唇,悄悄地低下了头, 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焦躁莫名散去不少。

  陈三火有些奇怪聂思远为什么这样问, 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是很看重啊, 哪家不想多生几个男孩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呢。”

  聂思远指尖倏地绷紧,就连无言大师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有多看重?”

  陈三火更奇怪了,“还能有多看重?若是家里妇人有了身孕,便会去庙里求拜希望是个男孩,也没其他的了,就算是在中原,每门每户不也是如此吗?”

  聂思远皱紧眉,没说话,就见陈三火不在意地笑了下。

  “中原人求送子观音,可不保证送来的是男是女,我们这因为有银娘娘保佑,所以其实也不算特别在意。”

  “银娘娘?”

  见这几个人都是满脸疑惑的神色,陈三火耐心解释着。

  “你们外乡人不知道也正常,我们西南这片地区不少人间都信奉七宝村传下来的银娘娘,就在莲花山脉那,若是孕妇诚心求拜,十里有九会生个男孩,极为灵验。”

  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听说我娘生我的时候也去求过,所以陆续生了我们哥三个,但是我两个弟弟身子都不好,很早就夭折了,如今家里也只剩我一个。”

  聂思远眉头紧锁,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听陈三火这话的意思,当地人生男孩的概率也极高,先不说是不是那个银娘娘真的灵验,若真是如此,那他们确实没必要遗弃这些女婴。

  无言大师听了半晌,最后又叹了口气,默默地走向了柴房,准备为那些孩子诵经祈福,进行超度。

  “也许我猜的不对。”

  面对着毫无线索的困境,聂思远有些失落,“还是得莲花山看看。”

  封琰低低地嗯了一声,让阿星去客栈将马车赶过来,将他这副模样,将人往自己身边拽了拽。

  “也未必全猜错了。”

  聂思远诧异地抬起头,就见他低声道:“女子生育,官府户籍必有登记造册,这么多死婴凭空出现,县衙内却没有任何记录,此事......”

  他话没说完,聂思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此事也可能与官府有关。

  很快阿星将马车赶了过来,聂思远三人也没在小俞县太多逗留,继续前往原本的目的地琼州。

  无言大师则留了下来,继续为那些死婴超度祈福。

  陈三火本就是琼州府的官差,在交代好小俞县到事情后,也要回去汇报情况,正好与他们一路。

  几个人在天黑前终于赶到了琼州,封琰说要去查关越的下落,一到地方就没了人影,陈三火也自行回了府衙。

  聂思远与阿星先在客栈中安顿下来,他坐下后便一直看着跳动的烛火发呆,阿星将饭菜端到了桌上。

  “公子还在想白天的事情?”

  平日里因为封琰寸步不离,阿星虽喜欢着这位聂家大公子,却不敢靠的太近,此时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

  聂思远回过身,看着他清澈的眼眸,不由得笑了笑。

  “这几日劳烦你辛苦赶车,怎么还不休息?”

  阿星将碗筷递给他,撇了撇嘴。

  “我可不敢休息,封教主武功高强,出来都不带下属,却不记得大公子不会武功,身体病弱,直接把你一个人扔在客栈里,我得保护你。”

  聂思远接过东西,有些诧异。

  他以前并不认识阿星,第一次见他还是封琰把明宫穹顶砸了之后,这小孩跟百里河一起从上面掉在他们面前。

  不过阿星倒是对他莫名亲近。

  “我之前就想问,在成婚那日,你哭什么?”

  阿星没说话,神情有些难过,聂思远见他不想说,也没逼迫,开始闷头扒饭。

  许久之后才听到他小声地说道:“就是不想看你和封琰成婚。”

  聂思远中午就没吃饱,尝着阿星送过来的糖醋里脊十分不错,干脆直接拨了半碗。

  “为何?”

  阿星咬了咬嘴唇,低声道:“我就是替公子委屈,明明你也是男子,也可以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现在倒是委身给了封琰那个魔头,他根本配不上你!”

  就算聂思远吃得认真都忍不住疑惑地抬了抬眸子。

  什么叫封琰配不上他?

  他现在就是个废物,聂家也落魄了,非要说配不配,也是他配不上封琰才对吧?

  毕竟成婚之后,封琰好龙阳的名声也算人尽皆知,谁家还敢把女儿再嫁给他?

  阿星眼里有恨意一闪而过。

  “再怎么说你也是聂家长子,是小家主的堂兄,封琰却强逼着你成婚!只可惜小家主被人暗算,否则又怎么会输给那个魔头!”

  聂思远吃了半碗饭,觉得不够,又把剩下的糖醋里脊都拨到碗里。

  “你恨他。”

  他头都没抬,像是平静地阐述一件事实。

  “我当然恨他!那么温柔强大的小家主死在了他的手里,不仅我恨,江湖里不知道有多少喜欢小家主的人,都恨不得将封琰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噗!”

  聂思远猛地被饭粒呛了一下,赶紧喝口水往下压压,他错愕地抬起头,却见阿星眼里没有半点玩笑的神色。

  他没听错吧?

  什么叫不知道有多少喜欢他的人?

  他不是万人嫌吗?!

  聂思远艰难地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小声地道:“倒也不是这么回事。”

  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难得尴尬地用指尖扣了扣碗底。

  “小家主他......年少气盛,到底还是不太懂事,否则外面也不会都说......聂郎虽好,不宜嫁娶。”

  提起这事聂思远心里就憋屈,感觉吃的饭都不香了。

  阿星呸了一声,几乎咬碎了牙。

  “放屁!那还不是因为封琰!”

  聂思远唰地抬起眼眸,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阿星气得小脸通红,恨声骂道:“人家原话是聂郎如玉,非他不嫁,结果封琰那个魔头派人把说这话的人全给揍了!若是女子,他便让人找十个媒婆堵到人家门口,说是找不到郎君,谁都不许走。”

  说到这里,阿星忍不住骂骂咧咧:“魔教这事干的太缺德,活生生地断了小家主所有姻缘,导致最后甚至谈之色变,硬是把原话都给改了!”

  聂思远麻木地咬着筷子,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听着阿星巴拉巴拉地一件件说着封琰那狗东西当初的“丰功伟绩。”

  “他听说芙蓉城词曲最好的柳生公子仰慕小家主多年,为他作诗作曲数百首,就跑过去都给烧了,还把人扔寒潭里泡了三天,从那之后柳公子就落了满身风湿的毛病,话都说不利索!”

  “老家主的故交红婆婆,本想小家主年岁不小,也该成家了,辛辛苦苦特意攒了本鸳鸯册,结果魔教的人半夜装鬼吓她,第二天红婆婆就把鸳鸯册给撕了!”

  “还有剑宗的小女儿云巧儿原本非小家主不嫁,魔教紫秋兰去了一趟后,她俩就...... ”

  阿星脸色涨红,似是张不开口。

  “外面都传封琰面具下有妖物之色,我看魔教那一窝子都会勾魂,专门祸害好人家儿女!没一个好东西!”

  聂思远放下碗,可算明白了这么多年自己为何会红线全断。

  感情都是封琰那狗东西干的好事!

  他面无表情地道:“再给我盛碗饭。”

  阿星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他端来的东西已经被聂思远吃了个精光,看样子,对方还没吃饱。

  “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星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见这病恹恹的大公子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

  “不吃饱了,怎么跟他算账?”

  这时门口传来轻响,封琰从外面走了进俩,一抬头就见房里的两人皆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他身体僵了僵,看着聂思远平静的黑眸,莫名心虚。

  “吃过饭了?”

  封琰抿了抿唇,递过去一包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态度异常乖巧。

  “要不要再吃点?”

  作者有话说:

  狗狗认错,但狗狗还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