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睁开双眼,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揽睡在他旁边的池屿闲,却突然落了空。
眼前的环境很陌生,略有些昏暗,最先入耳的是一阵哭声,哭得撕心裂肺。
花满楼听到之后心里猛地一疼,随后视线中便出现了两个人来,一大一小,看起来像是母子。
他皱着眉,正准备开口询问,却看到那个正在哭的小孩子步步后退,直到被逼到床边无处可退。
“不是我!我没有!”
那个小孩子抬手去挡向他打过来的扫帚,眼睛里盛满了泪水。
花满楼皱眉,抬手准备去挡下抽下来的扫帚,却发现扫帚竟然穿过了他的身体,随后,猛地落在了那个小孩子的身上。
他赫然一惊,但来不及去想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下意识地想要去劝此刻正生气的大人。
对方显然已经气到失去了理智,嘴里一边边地逼问着抵到床边的小孩子: “不是你?那是谁?家里还有人来过吗?!”
花满楼张口去劝,却发现身边的这两个人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似的。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眼前的这两个人好像看不到他,他仿佛是一个外来的闯入者似的,只能旁观,却做不出任何的举动。
小孩子看上去年龄并不大,似乎才十岁出头,裸露在外的胳膊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抽打之后的痕迹。
他不断地摇着头,一直为自己辩解着,眼里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不断往下掉。
与这双泪眼对视上之后,花满楼的心猛地一颤,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眼中竟然也渐渐的湿润。
这双眼他无比得熟悉,几乎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难道……这是池屿闲的小时候吗?
他来不及多想,不管是开口去说些什么,还是想要替小池屿闲挡下劈头盖脸的抽打,都无法成功。
花满楼只能看着对方被打,被质问,他只能看着对方不断地去用胳膊挡,尚年幼的池屿闲根本无法和大人对抗,像一条被摁在砧板上的鱼似的。
“啪”的一声,那把扫帚抽刀小池屿闲的身上,最后因为太过用力而折断成两半。
花满楼脸色发白,只能不断地用无法触摸到对方的手去抚摸对方身上的伤口。
哭声不断地环绕在耳边,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旁观,只许他旁观!
周围的摆设很简陋,看上去家境不是很好,房间里还有一些对他而言很陌生的东西。
房间的门被从里面拴住,年幼的池屿闲被打到浑身疼痛。一开始他还为自己辩解,但到最后却只能放声大哭,还慌不择路地喊着“爸爸”。
但没有人硬推开被拴住的房门来拯救他。
花满楼心里很难受,他想起之前和池屿闲遇到的那个被追着的小孩子,对方有池屿闲挡下用力抽下的扫帚把,有他去劝说生气的大人。
可现在的池屿闲,却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个人来打断这场暴力地教训。
小池屿闲仰身,上身快要躺在了床上,他伸手想要去拦,却看到眼前发怒的母亲拿起一旁的麻绳绕上了他的脖颈。
“你做错事情还不承认!我留你活着还干嘛?!”
年幼的池屿闲瞪大了双眼,像是不敢相信生下他的母亲竟然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他抬起疼痛的双手拽住了对方的手,张开了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滴泪落到了他的脸上,和他自己的泪水混在一起淌下。
为什么,打他的妈妈在哭?是在心疼他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打他?
钱分明不是他偷的?为什么不相信他?爸爸为什么不推开门来救他?为什么要站在外面院子里无动于衷?
小池屿闲泪水不断地流出,他感受着脖颈处的压迫,甚至觉得眼前生气的妈妈就要杀掉他。
最后,那根绳子还是被扯了下来。
但小池屿闲却已经做不出其他的反应了,他呆呆地看着满眼泪水的妈妈,好像傻了似的。
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脸上,好像是想要擦去他眼角快要落下的泪水,可是他却感受不到,他也不知道。
花满楼几乎快要冷静不下来了,他半蹲着,直视着眼前的小孩子,对方脸色苍白,眼睛周围哭得一片红,胳膊上满是鲜红的打痕。
他知道自己触碰不到眼前的人,却依旧像之前一样虚虚地环抱住眼前的小孩子,那只曾安慰过池屿闲的手不断地想要抚摸对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让他看到这些,却不让他阻拦?为什么不能让眼前的人看到他?
花满楼眼前被一层水壳遮挡,就连面前神情恍惚的小池屿闲都看不清了。
他好想真正地抱住眼前的人,为什么没有人来抱着对方安慰?为什么?
温润的青年是自七岁眼盲之后第一次感到无助,无能为力,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大一小两个人眼中都盛满了泪水,却无法正在地看到对方。
小池屿闲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情,他是埋怨父母的,可是他却不敢表现出来,就像他似乎知道父母是爱他的一样。
此事之后的三天,花满楼总算是明白了,自己似乎是在池屿闲的记忆里,又或者是现身到当时的场景。他能看到对方,对方却看不到他。
这个世界似乎也不是他熟知的那个世界了,可以发出声音的矩形,可以行驶的坐骑,他都没见过。
花满楼旁观着池屿闲的曾经,他看到了对方的父母,对方的弟弟。
从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他能看出来对方的父母心里是爱着池屿闲的,可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会伤害到池屿闲的行为?
年幼的池屿闲不知道,在一家出去散步时,他。妈妈问出那句“几天前妈妈打你,你心里是不是恨妈妈”时,一直有一个人在看着自己。
风吹过年幼的池屿闲,他低着头违心地回答: “没有。”
这句话宛如一道利刃,死死地刺进了花满楼的心里,生疼,比他七岁时眼睛受伤的那次还要疼。
他好想对眼前尚年幼的池屿闲说: “你可以恨她的。”
可是对方却听不到,一如根本看不到他。
*
花满楼发现自己似乎不能离开小池屿闲的身边,一旦离开对方超过一米就会被一道看不见的墙给遮挡住。
他看着对方去学堂,沉默地像是丢了魂似的。
他看到对方为什么对于爱那么的不安全,他亲眼看着对方在父母争吵的时候躲开房间里不敢出声。
对方的经历像是一场悲喜交加的话本一样,花满楼有时看到对方因为生辰看到父母回家之后开心,有时又看到对方望着父母外出许久之后才回来的路口发呆。
就当花满楼以为自己要看完爱人的一生时,他眼前猛地一花,等眼前再次恢复正常时,看到的却是拎着包站在外面的少年。
和之前看到的相比,眼前的池屿闲似乎尚处在少年时期,身形已经开始抽条了,像是一颗纤细的竹子似的。
又发生了什么?
花满楼扯了扯嘴角,抬手虚虚地摸着对方的脸,眼中满是疼惜。
眼前的少年依旧沉默着,隐隐有了花满楼第一次见到对方时的模样。阴沉不说话,眼中满是对一切的漠然。
从少年池屿闲的视角看,花满楼这才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
原来是对方父母离婚了,却都不想要他。
花满楼沉默着,像是之前那样跟在少年的身后,他看着对方回到没有一个人的家里——倘若这可以称为是家。
少年在桌子旁坐下,翻开一个本子在写着什么。
花满楼就站在对方的身后,清晰地看见了对方在写着什么,大部分的字他都看不懂,只能大概猜出来对方是在写的是什么。
这让他想起和池屿闲认识的原因,因为他听到了对方写的日志。原来,对方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没有家了,像是外面流浪的小猫小狗,我只是一个拖油瓶。”
花满楼看到了这一句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不再是之前的温柔,也没有了笑。
那颗柔软的心此刻仿佛是在被凌迟似的,好疼,好疼。
他恨不得替少年体会这些。
“你有家的,”花满楼虽然知道对方听不见也看不见他,但还是半蹲在对方的身边,抬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的家。”
少年合上笔,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来,随后眼中显露出些许的温和。
花满楼瞥见之后微微一愣,看着对方翻开了之前的纸张。
他顺着少年的视线去看,只见那一页出现了两种字迹,他大部分都看不懂,只能凭借着个别的字词猜出大概的意思。
有人在安慰对方——一如以后的他。
花满楼发现这一点之后并没有吃味,而是庆幸。
还好有人安慰对方,那怕只有短短的几句,至少不会让对方陷入无边无际的孤寂和冰冷。
他只想让眼前的人好好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在乎。
花满楼总算是露出一抹笑,看向对方的眼神温柔至极——可惜少年感受不到。
可事实证明,花满楼放心地太早了。
那些他熟悉的纸张被粘贴在外面,他心里疼惜的少年站在一群同龄人之间,表情冷漠,但他却能看出来对方眼底的难过和悲愤。
分明都是一群少年,却满怀恶意地发出了嘲笑,那种神情让花满楼心里难得涌现出怒意。
生性温柔的人尚且如此,何况上年幼的少年?
少年抬手冲过拥挤的人群,撕下上面的纸转头就走,背影孤寂,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
周围是同龄人的笑,有的没有充满恶意,有的满是嘲讽。
花满楼脸色苍白,他现在即想快些回去,又舍不得看到曾经的少年孤身面对这些。
虽然对方看不到他,但花满楼一个人知道,也算是无声的陪伴了。
*
眼前再次一花,花满楼似乎都快要习惯了。
他扯了扯嘴角,视线下意识地去找熟悉的人,环顾四周,最后总算在身后看到了对方。
眼前的人看起来和他刚认识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身形消瘦了一些,看上去并没有他熟悉的那么健康。
坐在桌子前的青年有着一头短发,眼睛紧紧地盯着铺在桌子上的画稿,手里拿着笔不断地在上面画着。
花满楼站在他的身后,抬手抚摸着对方的头。
意料之中,对方感受不到,正埋头苦干着。
拿着笔的手苍白,苍青色的青筋在手背上蜿蜒,直直地没入袖口。
眼前的这双手并不是花满楼所熟知的那双手,但他知道,眼前的青年就是他爱着他那个人。
花满楼无声地站着,外面的太阳已经落山,阳光都没了,房间里也不点灯。
青年放下画笔,只凭借着放在面前计算机的光来审视着放在桌子上的设计稿。
他眼下一片青黑,脸上的表情隐隐显露出几分的烦躁。
见状,花满楼开口: “又不开心了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根本碰不到的青年的头,目光温柔,脸上的表情也是柔和的。
许久,他再次开口,看着眼前坐了很久都没有动弹的青年,声音无奈: “还不吃饭吗?怪不得这么瘦。”
花满楼轻叹一声,眼神担忧,心里有些担心眼前青年的身体究竟能不能吃得消。
恐怕就算是吃饭,眼前的青年也吃不了多少吧?
他想起刚认识那段时间的池屿闲,对方每次吃饭都吃一点,几口之后就放下筷子说吃不下了。
外面起了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发出了一阵声响。
表情憔悴的青年抬手捂着脸,周身的烦躁仿佛都快要实质化了一般。
又要改!这已经是第十版了!
池屿闲在心里骂了片刻,随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放下手,随后冷着脸回复着老板: “好的,我马上改。”
他根本不知道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直到深夜他才起身去吃饭休息。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花满楼无奈,自顾自地说着,一边说还一边抬手似乎是在拍对方的背。
吃完饭之后,花满楼看着青年回去休息,睡了还没三个时辰又起来了。
外面的天亮着,照亮了躺在床上的青年,那张和花满楼记忆里相似却又不相似的脸上露出一抹疲惫。
青年睁着双眼看着雪白的房顶,浑身散发着一股孤寂的气息。
这工作谁爱上谁上吧,他真的不想干了,还不如在学校门口卖煎饼果子。
在心里怒骂了一通老板之后,池屿闲总算是起床了。
花满楼对于周围没有太多的解,看青年的模样,似乎是在工作,从早到晚,直到月上枝头才回家。
回到家之后也只是宛如提线木偶一般吃饭,吃完饭之后翻出几个他不认识的瓶子倒出药吃了。
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又坐在了桌子旁边不知道在忙着什么。
花满楼的心早就因为看到这些而千疮百孔了,他好像真正地触碰到眼前的人。
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还是说,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一想到这里,花满楼就觉得外面的寒风直往心里吹,冷冰冰的,让他浑身都有些发冷。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发现外面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的宛如鹅毛一般。
可眼前的青年好像没有发现,只顾着低着头忙碌。
对方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好好休息了。
花满楼皱起了眉头,眼里满是担心。
这样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之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想必是的,因为花满楼发现对方的脸色苍白极了,精神极差,有时候晚上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睁眼到天亮。
池屿闲再次抬头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手里的工作还有几个小时就要交了,他都快加班一周了。
在家加班和在公司加班他都快变得麻木了。
青年疲惫地闭上双眼,随后就打开了放在手边的手机。
花满楼只看见对方拿起放在手边的会发光的东西看了一眼,随后一直是寂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分惊讶。
紧随其后,他听到青年喃喃自语了一句: “下雪了?”
池屿闲头疼起来,或许是好久没好好地睡一觉了,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他转过头望着窗外,有些模糊,看得不是很清楚。
“好久没有堆雪人了。”他说道。
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池屿闲呼出一口气: “等忙完了就堆。”
一边说着,他一边站起来准备去打开窗户看一眼外面的雪。
可当他刚站起来眼前就一片发黑。
青年身体猛地一晃,随后连忙扶住了身边的桌子,低声说道: “低血糖了?”
可不像,他之前也低血糖过,为什么心脏这么疼?还怦怦地跳个不停?比他平时的心跳都快了不少。
“池屿闲!”
花满楼表情一变,抬手想要去扶眼前的人,可伸出的双手却从对方的身体中穿过。
青年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吓人,面白如纸,就连嘴唇都没有颜色了。
突然,站着的人猛地倒下,摔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惊响。
花满楼连忙蹲下身来去看,眼前却猛地一花,和之前的两次一样,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眼前的场景已经变了。
刚睁开眼,他最先看到的就是面前桌子上放着着一张画像——之前从池屿闲的口中听到过,似乎是叫照片?
但……是黑白的。
就当花满楼皱着眉头准备去找熟悉的身影时,一阵哭声从身后传来,他猛地回头,只见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中年人坐在一旁捂着脸大哭。
“我的儿子啊!他才那么年轻,怎么就死了,你让我之后怎么活啊!”
花满楼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瞬间消失,他眼睛分明早就好了,此刻却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日子,什么都看不清楚。
谁死了?
他呆愣着,看着眼前的众人为池屿闲而哭,又看着他们哭了片刻之后都再次离去。
这间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就像是之前那样。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满城皆白,像是整座城都在为池屿闲披缟素。
可,似乎所有人都不在乎池屿闲的死亡。
只有花满楼在乎。
*
“花花?花满楼?”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花满楼猛地睁开了双眼,眼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脸,却又似乎好久没有看过了。
池屿闲微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躺在身边的爱人: “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有什么反应。”
他话才说到一半,眼前表情有些恍惚的花满楼便猛地抬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嘶——”
池屿闲险些被他抱得断了气,于是抬起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花满楼急促的呼吸声,青年以为对方是做噩梦了,于是学着对方安慰自己的模样抬起手安抚着对方: “被魇住了?没事,只是梦。”
“只是梦……”
花满楼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死死地不肯松手。
只是梦吗?可那场梦为什么那么真实?
“你梦到什么了?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池屿闲有些无奈,他好像除了当初和石观音对决的时候看对方露出过这种表情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
“我梦到了你……”
花满楼闭着眼睛,他将脸蹭到池屿闲的颈窝,随后便嗅成对方身上熟悉的气味。
“梦到我了?那你怎么吓成这样?”池屿闲笑了笑,故意做出不满的样子, “难道看到我的脸你就害怕?”
他只是在开玩笑,可没想到花满楼接下来说话时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我梦到了你的小时候?是你吗?当初你替那个小孩子挡下那一次,就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吗?”
此言一出,原本脸上还挂着笑的池屿闲便渐渐地收敛起了嘴角的笑。
“什么?”
花满楼深吸了一口气,逐渐地冷静下来,随后便简单地将刚才的事情给池屿闲讲了一遍。
说罢,被他抱着的青年沉默许久,随后才开口: “都过去了。”
短短的四个字,却足以让花满楼心疼不已,只能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
池屿闲勉强一笑: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只是这个啊?”
他扯出一抹笑,抬手想要去安慰花满楼,却被对方死死地抱着无法动弹。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怕告诉你。”
黑衣青年低垂下眼眸,声音轻缓,但表情却和之前不一样。
池屿闲把花满楼不知道的那些事情讲了出来,语气平淡,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似的。
可在花满楼耳中听来,却是再一次地感受到心疼。
“阿池,”他开口唤着怀里的人,声音在抖, “我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我知道。”池屿闲轻轻一笑,刚认识时的阴郁消散了不少,眉眼间满是温柔。
“有你在,”他说道, “我知道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些小池的过去,应该不算虐吧(心虚对手指)之后的全是糖!我保证,只是让花花解小池的过去而已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