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才当上魔尊不久,便独自离开了魔界。
他该去哪?
他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一路来到了那里。那座名为万华峰的山。
他也许是想寻一寻自己的年少岁月,又或许,是想从那万华峰之巅的钟乳石洞抵达某处。
万华峰的山脚依旧是热闹非凡,一如许多年前。又好像和许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怀苍站在街道中央,不知想什么想得出神。以至于熙攘的街道上有一辆马车正飞快地朝他奔来而他却全然未觉。
“让开!让开!快让开!”一个清脆的女声冲着怀苍大叫道。
怀苍倏忽回过神来,却在瞧见那骑着马车飞快朝他袭来的女子面庞时惊住了。
而就是这一瞬间的愣神,眼见着那马车来不及刹住就要撞向怀苍。路旁的众人皆是一惊。
“呀!危险!”有路人叫道。
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身影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而降,一只白皙修匀的手一把抓住怀苍那被暗红衣袍裹着的胳膊,而后一跃而起。在那马车经过怀苍原先站着的地方时,那一抹白影正拉着怀苍在那马车的车厢上用力一踏,而后腾空飞起,在马车终于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时,二人才缓缓落地。
怀苍一时间愣住了,他望向身边方才救了自己这人,一袭素白衣裳之上是一张被银色雕花面具遮住的面庞。此人的上半张脸都被面具遮着,只露出那清俊的下半张脸。有一瞬间,怀苍觉得这张脸很熟悉,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一样的。
众人眼见着这险遭车祸却化险为夷的一白一红身影从天而降般,不由地惊叹。
“没事吧?”那戴着面具的少年问。
怀苍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却是盯着那面具看,好像想看穿什么似的。
“你怎么了?”面具少年又问。
怀苍回过神来,道:“没事,多谢。”
这时,那方才骑在马车上的女子在停下马车后正立刻向他们走来。
“抱歉抱歉!”那女子上前抱拳道。
两人都抬眼望向她。
就是这张脸,方才让怀苍愣了神。
她生得一副好皮囊,娇俏的模样中透着几分古灵精怪。
这张脸......居然和华云如此相像!
但时隔多年,身为凡人的华云不可能还是这副模样,何况,她显然并不认识怀苍。
怀苍有些惊愕,但他身边少年的神情却隐藏在面具之下,难以窥探。
“真的很抱歉,我赶着回去给我爹爹送药,冲撞了二位。”
“无妨。”面具少年道,“既然赶时间,那便快去吧,只是路上人多,要小心些。”
那少女点了头谢过后便又立刻骑着马车赶路了。
怀苍忽然觉得,面具少年的语气好熟悉。好像......
“刚才多谢,请问阁下是?”怀苍问面具少年。
“我是个散修,恰巧路经此地。”他答道。
怀苍:“阁下怎么称呼?”
面具少年顿了片刻,道:“无惧。”
“无惧?”怀苍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奇怪的名字,“我叫怀苍。”
面具少年点点头,“怀苍。”
不知为何,明明不一样,这少年的声音明明和那人不一样。可却还是让怀苍心头一颤,让他有一种问雪唤他的错觉。
“怀苍?”
“嗯?”怀苍回过神来。
“你这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哦,我打算去万华峰。”
面具少年停了片刻,“我也想去万华峰,只是不知路线。”
“我知道路线,”怀苍说着望向面前这个少年的下半张脸,“我可以为你带路。”
面具少年也不多说,只是安静地点点头,“多谢。”
于是,怀苍便带着他往万华峰上而去。
“你为何戴着面具?”怀苍问。
“形容丑陋,不便示人。”面具少年安静道。
“......”怀苍觉得自己不该问这问题,或许会戳到别人的痛处。
只是他带给怀苍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那种陪伴了怀苍整个年少时光的熟悉感。面具少年给他的感觉,很像问雪。
可是他们显然不是一个人。这人比问雪生生矮了一截,声音也完全不同。而且,单看那张未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怀苍也能看出,这绝不是问雪的脸。
想来,是他执念太深,产生了错觉。
些许时辰后,两人行至了半山腰处——万华派的所在地。
怀苍忍不住驻足,朝那大门望去。
“这马车......”怀苍的思绪被面具少年的声音拉回,望向少年所看之处,那是一辆已然卸了货的马车,这马车——正是方才在大街上险些撞上怀苍的那辆!
长得像华云的那张脸......停在万华派门前的马车......
一个猜测从怀苍心底冒出。
“进去看看吗?”面具少年道出了怀苍的想法。
“来者何人?”那两守门的年轻弟子并不认识怀苍。
也是,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我是万华派的弟子。”怀苍道。
“你?”那守门的两弟子将怀苍和面具少年打量了一番,然后相视一眼,似是得出了什么结论,他们并不认识这个自称是万华派弟子的人。
“你是哪个长老座下的?”
“我——”怀苍想到了什么,忽然不想回答。
但顿了片刻,还是道:“清心长老。”
两名弟子更吃惊了,又仔仔细细打量了怀苍一番,要知道门派的最后一位清心长老问雪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飞升了,他飞升那会儿瞧着面前这人不过十几二十的模样,应该都还没出生。
但一名弟子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是......你是......是火神神尊?”
这句话不问还好,一提到猎炎,怀苍的脸色瞬间阴暗了不止十倍。
“不是。”怀苍冷道。
“可是清心长老就只有这一个徒弟啊。”好死不死,那弟子又来了这么一句。
行啊,怀苍这是直接被除名了?被从万华派的谱系名册上抹去了?
面具少年似乎发觉了怀苍的不对劲,于是在怀苍就要动手之前立刻道:“或许是漏了,清心长老应是还有别的徒弟,还请二位通融禀告尊主。”
两名弟子见这两人如此坚持,又想到清心长老声名远扬,万一这人真是他什么徒弟......
“那好吧。”一名弟子去汇报了。
怀苍这才收回了掌心里的暗流涌动。
—
万华堂后殿。
“清心长老的弟子?”床上鬓发斑白的人咳道。
“是的,尊主。”
“让他们进来吧。”
“是。”
—
万华派门前。
“尊主想见你们,请你们进来。”
怀苍本只是想进去探寻那个长得像华云的小姑娘是怎么回事,谁知现下尊主却要见他和面具少年。
两人跟着弟子往万华派后殿而去。
怀苍环顾着周围,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门派的亭台楼阁并无什么变化。
怀苍发现,面具少年也和自己一样在环顾周围。
“你来过此地吗?”怀苍问。
“不曾。”面具下薄唇张口道。
两人继续往前走去,怀苍没有再多言,只是在经过每一处时都想起在这一处发生过的那些童年轶事。
也不知万华派现在的尊主是谁。
到了万华堂后殿,那弟子敲了敲门,“尊主,他们到了。”
“请进。”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
门吱呀一声被年轻的弟子推开,映入怀苍和面具少年眼帘的是一个斜卧在床上的垂垂老者。
老者望向门口的两人,似乎看不太清,道:“快进来吧。”
两人进了门后,走进了些,床上的人看清了怀苍的容貌,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无比的惊讶,“是你?”
“嗯?”怀苍似乎并未认出这位鬓发斑白的老人是谁。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伤痕太多了,遮盖住了他本来的面容。
意识到怀苍并未认出自己,那人叹了口气,道:“怀苍,你不认得我了?”
“!”
“你认识我?”怀苍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那老者点了点头,道:“是我啊,我是羽荣。”
羽荣,这个名字瞬间唤醒了怀苍许多年前的回忆。
那个老找华云麻烦,那个嘴里嘟囔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浪荡少年。
怀苍倏地睁大了一双眼,“你是......羽荣师伯?”
那老人似乎是因为怀苍还记得自己,很有些激动地点了点头,道:“嗯,是我。”
“你......”怀苍想问他怎么变得这般了,可又忽然想起,他本就是凡人,沧海桑田,岁月荏苒,如今他本该这般。
“我老了,”羽荣叹息着,目光又转向怀苍身边那个一直未怎么说话的面具少年。
看着这一袭白衣,羽绒忽然开口道:“问雪?”
“?”怀苍倏忽睁大了一双眼,望向旁边这人。
“您认错了,我叫无惧,是个散修。”面具少年平静道。
“哦,”羽荣又眯着眼睛看了看,“是我弄错了,抱歉,你和我一位故人有些像。”
“无妨。”
是啊,他们不一样的,他们不是一个人。怀苍又回过头来。
“怀苍,你这些年,可还好?”羽荣问。
“还行,就那样吧。”怀苍道。
羽荣叹了口气,道:“当初听闻你堕魔,众长老一力要求将你除名,尊主也是没有办法,你莫怪他。”
怀苍说:“不会,尊主现在......”
羽荣摇了摇头,“早已归西。”确实,按照凡人的寿数,那一辈的人都早该不在了。
说到尊主,怀苍忽然想到了方才在街上所见的那个与尊主的女儿华云颇为相似的女子。
“那华云师伯——”话未问完,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娇俏的女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中药走了进来。
“是你们?”那女子见着怀苍和无惧愣了一瞬,便又将药端到了羽荣床头。
“爹,快把药喝了。”
“爹?”怀苍愣住了。这个长得和华云一样的妙龄女子叫垂垂老矣的羽荣爹?
似乎是看出了怀苍面露的疑色,羽荣接过药,便让那女子先出去。
“那你要记得喝啊。”
“好。”羽荣笑着点头。
“可不能偷偷倒了。”
“好,好。”他又点点头。
那女子离开房间时还是若有所思地看了怀苍和无惧一眼,然后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确定她离开后,羽荣才道:“她长得很像华云吧?”
怀苍点了点头,太像了。
羽荣的眼眸中似有光影,好像在闪烁着很多年前的那些往事......
那时,华云和慕林私奔后,羽荣在外面浪荡了没多久便回到了万华派,被清泉长老狠狠教训了一顿。
而他依旧是时常买醉,有时候就不知怎么的晃荡到华云之前住的那处阁院门口,呆呆站着。
直到有一日。他收到了一封来信。封面:羽荣亲启。
他打开了那封信。
“羽荣师兄,华云近日身体不佳,怕尊主担心,未敢相告,思来想去,惟有请师兄相助。若师兄愿意,请于三日后子时在当初分别之地相见。”落款:慕林。
羽荣的手微微攥紧。自从几年前华云和慕林走后便再未相见,如今突然来信,却得知她身体抱恙。羽荣虽然是清泉长老的儿子,却不爱跟着他老子舞刀弄枪,而是在药阁学过些医术的。
三日之后,羽荣如期赴约。
他在约好的地方等待,却未见慕林。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羽荣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天亮......
“师兄......”一个带着些沙哑的声音将坐在路边昏昏欲睡却又因为十分不安而强撑着的羽荣唤回了神。
羽荣抬起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面前。是慕林,他认得那张脸。只是......
只是面前的慕林退去了那朝气蓬勃的弟子服,只身着一身粗布短衣,布满胡渣的脸上写满了沧桑。他的眼眶里好像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
“华云怎么了?”顿感不妙的羽荣站起身来问道。
慕林低了头,抿了下嘴唇。
“都怪我。”
羽荣:“?”
“华云她怎么了?”羽荣一双眼睛盯着慕林。
“她不在了......”
“!”
羽荣一把抓住慕林的肩膀,“你说什么?你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遍!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