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宗迟放假前都会先给自己找好兼职的地方。但因为这个假期他准备动手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赚钱。和医生约好去医院做检查的前几日他待在家无所事事，白天早起去早市买菜，回家做好了饭菜跟宗雨说一声，等她快下课的时候宗迟就骑着辆小电驴给妹妹送饭。
不过他没有告诉妹妹自己打算去做两性畸形矫正手术，原本是想等手术顺利完成再告诉她。宗迟只和宗雨说，自己年后可能要外出旅行一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跟宗雨一起坐在中学校外的一家沙县小吃店里。昨夜有寒潮降临，一夜之间气温大幅度下降许多，户外刮的风又阴又冷，带着一股湿气。他这天来给宗雨送厚棉袄的时候顺便煲了鸡汤投喂宗雨。宗雨看到保温桶里的大鸡腿，眼都亮了。“哥你自己一个人去玩吗？打算去哪儿？”
宗迟只是含糊地应一声还没想好。宗雨用筷子头戳了戳鸡翅，抬头跟宗迟道：“高考考完以后我想跟我的好朋友一起去毕业旅行。”
宗迟莞尔一笑：“去吧。多邀几个同学结伴，这样我比较放心。”
宗雨抿了抿唇，把自己对高考结束后的长假期安排暂时吞回肚子里，小口小口吸起宗迟给她炖的汤。等宗雨吃完要回学校了，她才跟宗迟说：“哥，我们后天要开一次家长会。”
宗迟一边收拾餐盒一边说好：“你把开家长会的地点和时间告诉我，我会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从家里出发，去医院从头到脚，做了个彻底的术前身体检查。
陈深放假刚回香港忙得很，以前的狐朋狗友纷纷约他出去玩。陈深表示自己好忙，约他得排队，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
那天晚上彭轩做东，喊了一群人去吃澳龙和螃蟹，吃完转场去了荷里活道新开的一家实验风酒吧拼酒。
陈深一连几天纸醉金迷喝到深更半夜，身体有些疲倦，想先溜，却被彭轩拦着不让走：“Aaron见你一面可难，过几天你又得回德国。”于是他只能拿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鸡尾酒放在唇边一点一点抿着，不跟人交谈，努力降低自己在场的存在感。
看同个房间的人玩骰子起劲儿，他坐直了身体凑上前看了几眼。再重新靠回长沙发靠椅上，发现自己身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个女生，不知是谁带来的女伴。女生今晚穿了深v的鱼尾裙，领子几乎要开到肚脐眼。但凡陈深稍稍往她那个方向微微低头，就能看见她白花花的胸脯和深邃的事业线。
陈深高举自己的手机，装作很忙碌的样子，看着正在刷新的手机界面心里想着：快来个人给我打电话把我从这里叫走，现在就算是有诈骗电话自己也能跟骗子愉快地聊上半小时。
宗迟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拨来的。
陈深心想宗迟你可真是我的小天使。掩盖住脸上的笑容，愉悦地站起身对坐在门边的彭轩说一句“我出去接电话。”
等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他接通了宗迟的来电。可宗迟在那边并没有人说话，反而响起低微的抽泣声。
陈深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人，确定是宗迟，这才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啜泣声忽然停止，陈深能感受到电话那端那个人的慌忙。接着电话忽然被挂断，发出嘟嘟嘟的忙音。
陈深挑了挑眉，发了条微信给宗迟。
**。：？**
**：D:抱歉，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
察觉到宗迟状态不对，陈深微微蹙起眉，毫不犹豫点了个视频电话过去，却被宗迟一秒挂断。
**。：？**
**。：你在干什么？**
**：D：我没事。**
**。：那你接电话。**
宗迟不吭声了。
陈深一边低头打字一边迈着步子，寻了个没人的包间正要进去，身后忽然有个女生在后面喊他，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Aaron？”
陈深扭头看了一眼，见李芊不知道什么出现。李芊不似那晚在宴会上穿得优雅持重。今晚穿了件只到大腿根的俏丽的羊毛短裙，棕色的卷发散在身后，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耳上挂着夸张的钻石流苏耳链。见到陈深，她有些惊喜道：“……我看站在这边的人跟你有点像，就想过来跟你打声招呼。没想到真是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跟谁一起来的？”
见李芊似乎还有话要对自己说，陈深手指灵活地继续给宗迟打着视频电话，一边应着李芊：“朋友。我有事先走了。”
“你……”李芊眼睁睁看着陈深进了另一个空无一人的包间，嘎达一声，还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见宗迟再三挂断自己的通讯，陈深有点不耐烦，发了条语音过去。
**。：接。**
宗迟看到陈深的对话框有些头大。他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伸长手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纸巾把眼泪鼻涕擦净，拍了拍脸蛋重新缩回他的被子里，窝成一团，才给陈深重新打了个语音通话。
没想到陈深竟然拒接。
**。：视频。**
硬着头皮打了个视频，等陈深接通了，宗迟立马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注意的时候按到了你的电话。”
陈深没理他，反而困惑地问道：“你那边没开灯吗？怎么这么暗？”他只能借着屏幕散发微弱的光源，打量着宗迟泛红的眼角和眼眶，发现宗迟就连鼻尖也是红的。
明明早上出门前还兴奋地告诉自己准备去医院，怎么到了晚上就变脸了？
宗迟让手机靠着被子，手握成拳揉了揉眼睛：“不想开灯，不想看见光。我想藏起来。”
陈深才发现宗迟的背景是他灰色的格子被套：“宗迟，我猜你现在像个乌龟一样趴在床上。”
陈深一语中的，宗迟心虚地翻了个身调整自己的姿势，捧着手机仰躺在床上：“你才是乌龟。”
看宗迟情绪稍微好一些，陈深才继续问他：“好好的怎么哭了？”
宗迟心又开始钝钝地泛起疼痛。他抓了抓自己睡衣的领口，说话的声音特别轻：“我今天去医院做检查了，医生说我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间。现在我身体里的那副器官发育成熟了，已经、已经不能动手术了。”讲着讲着他的语气又不由自主带上哭意。
为什么啊？宗迟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没忍住，坐在医院外的石椅上已经大哭了一场。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老天给了他希望的光，却又亲手磨灭。他还在期盼成为正常人后的未来，却猝不及防被医生判下死刑。
除了死，他一辈子也挣脱不了他这幅畸形的身体了。
那一刻宗迟万念俱灰，抬头望着住院部的天台，脑海中真的有一闪而过从上面一跃而下的想法。
见到这么年轻的小伙子抱着腿在这边哭得喘不过气，来往的路人看向宗迟的目光充满猎奇的探究。医院门口支摊卖饼的老板在这干了许多年，也已经看惯每天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在这边或哭或笑。那时刚过饭点，给最后一个客人打包好煎饼后，老板热心地坐在宗迟旁边安慰他，还塞给宗迟个带淀粉肠的酸菜饼。“小伙子，哭完就回去吧。忘记让你痛苦的事情，别让你的家人担心。”
宗迟愣愣地盯着手中还在散发热气的饼，心里想：我真的有会为我担心的家人吗？
如果他爸妈对他的喜欢能多一点就好了。这样或许他们会大发慈悲愿意花钱带幼儿时期的他来做矫正手术。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宗迟没办法回到小时候去求他爸妈带他来接受手术，他爸妈也不爱他。
＊
陈深看着宗迟失落地低着头，沉默地盯着宗迟脑袋上的发旋没有说话。他不是宗迟，难以体会到宗迟从满怀希望到失望而归的落差所带来的心碎和无助。想了想，开口的时候陈深没有注意自己在不经意间不自觉地放柔语调：“只是你家那边的医生说不行，你之后可以去其他地方的医院再看看。国内不行的话就去国外治，全世界医生这么多，总有一个可以把你治好的。”
宗迟苦笑摇头：“算了……或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怀有任何期望。毕竟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么多年为了筹这场手术的钱一直很努力的在打工，现在想来……竟然是为了一场竹篮打水的空欢喜。”
“但是现在你省下的这笔钱，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
“是啊，”宗迟吸了吸鼻子，“我现在终于可以不用每天都想方设法打工赚钱。我可以用这笔钱做很多我一直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情。我可以每天都吃好吃的，我可以去旅游，我要去看熊猫，我要去草原上骑马，要去沙漠骑骆驼，我还要去赶海!!”
陈深看着宗迟在屏幕里抹了几把眼泪，然后从被窝里爬出来，靠在床头，对自己说：“跟你说了会儿话，现在感觉心里好一点了。”
“哭了很久吗？你睡前洗把脸，再用冰敷一下自己的眼睛。不然明天会肿。”
宗迟点点头。他看向另一端的陈深，发觉陈深所处的环境灯光一直是海洋一样的蓝色，还带着斑斑点点的星星状，投射在陈深的脸上使得他的脸也在泛蓝：“你现在不在家吗？”
“晚上跟人出来吃饭。”陈深把通话界面往下拉，露出屏幕上的时间，“马上就回家了。”
宗迟忽然靠近屏幕，在陈深的视野范围内宗迟的脸被无限放大：“陈深你侧一下头。”看着陈深耳朵上戴着的银质圆形耳钉，宗迟有些惊奇，“你打耳洞了？”
陈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嗯，你发现了？”
“我说你今天怎么看上去有些不一样……打耳洞疼吗？”
“还好，就一瞬间的事，跟被蚂蚁咬一口差不多。你要是想打，下学期回来了我陪你去。”
宗迟赶紧摇头：“算了，我好怕疼。就算是一下我也受不了。”
陈深笑笑：“不打就不打。”他见宗迟脸上带着困倦的神情，便主动结束这场视频，“行了，你去睡觉吧。我也要回家了。”
聊了几句话的功夫宗迟就已经睁不开眼。他的耳边只剩下陈深喊他睡觉这几个字。点了点头，他迷迷糊糊应了声好。
关掉跟宗迟的通话，陈深打开APP找了个代驾。等代驾发来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在酒吧门口以后，陈深才想起从家里穿来的外套被他脱下，还留在彭轩原来订的包间。
“跟谁煲电话粥啊，打了这么久。”彭轩见他回来，搂着他的肩膀，“我们刚刚还说……”
陈深打断他的话：“我先回去了。”他抬起头寻找自己的衣服，发现原本被他随手搭在沙发靠椅上的大衣现在已经被李芊擅自拿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见陈深看着自己，李芊放下翘起的长腿，一手摸了摸身上的大衣，对陈深露出一个看似带着歉意的笑：“Aaron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会这么冷。穿的衣服不够厚，就自作主张把你的衣服拿来穿了，你不介意吧？”
陈深忽然想起宗迟之前从他家穿走那件棒球服，后来被宗迟用手洗了一遍才还给他。陈深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拿走吧，不用还我了。”说完拍了拍彭轩的胸膛，“先走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