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城的清晨往往开始得很早。
早上六点不到,街头巷尾的动静声就开始大起来,卖菜的,还价的,摊煎饼的,骑自行车上学的,叽叽喳喳,络绎不绝。
廉价出租房的隔音并不好,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早市的动静。
秦奂拿手背挡着透过眼睑的光,在吱嘎作响的木板床上翻个身,沉沉叹了口气。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失眠到天亮的日子了。
他平时本来就觉浅,听不得杂声,带着耳塞也要翻覆好一会才能入睡。
到了这鬼地方,周围四堵墙除了看上去像个摆设之外屁用没有,往往深更半夜的,楼上的社牛现充在呼朋唤友午夜蹦迪,楼下的大妈抄着鸡毛掸子盯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孩写作业,女人的怒嚷和熊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间歇上演,时不时还有鬼哭狼嚎的电音伴奏。
这睡得着才有鬼。
前夜卫生间的水龙头坏了,他跟房东反应了几次也没得到答复。
只能听着隔壁滴答、滴答有规律的水声,睁着眼睛捱到了天明。
索性睡不着,秦奂拿起床头只剩百分之十电的手机瞟了眼——离七点的闹钟还差十五分钟。
他在硬得硌腰的床上闭着眼睛数了三秒,一骨碌翻起来,强撑精神去洗漱。
出租屋又窄又小,门口放了个行李箱之后连个落脚的地都找不着。
他趿拉着拖鞋,绕开行李箱走到漏水的水龙头前,甫一抬头,好像在镜子里看见了昨晚睡不着看的电影里上吊的鬼。
“……”
秦奂和镜子里白伶伶死沉沉的自己对视了几秒,实在咂摸不出什么命途浮沉的滋味,面无表情鞠起一捧冷水泼到了自己脸上。
挺好,现在这样子去演个尸体,上妆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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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孙哥雇了司机,七点半在楼下等他。
饶是孙哥这种见惯三教九流,自诩什么场面没碰上过的人精,见秦奂下来的时候,也小小地惊了一下。
“我的乖乖。”他怪模怪样地喊了声,一对眼珠子像嵌在脸盘子上的细缝,上下打量着手下的艺人,“你昨晚这是连夜扮鬼去了吗?”
秦奂这两天没睡好,精神不佳,没搭理他。
孙哥被下了面子,也不生气,眯缝着小眼睛意味深长地笑:“还没缓过来哪?我就知道你小子不靠谱,今天特意带了化妆师。”
他往后捎了捎,露出车里坐的第三个人。
秦奂冷淡地点了下头,弯着身子挤上车。
所谓的化妆师是个坐在后排,不言不语的女人,眼线画得快要飞出那张锥子脸去。
摁着他肩膀给他上打底的时候,钳他的力气大到秦奂开始怀疑,孙哥是不是从一条街外的殡仪馆给找的化妆师。
他垂着眼睛,感受劣质笔刷在脸上划过的触感,听孙哥在旁边说话。
“你这是赶上天上掉馅饼了。”孙哥眯着眼,笑眯眯地伸出肥厚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宁导那个剧组就在M城拍两个月的戏,我还愁怎么找门路他让他看你一眼,嘿,昨儿就听说他把组里的男四给开了——这是运道来了。”
秦奂稍躲了一下,心里有点恶心,但想了想他现下这个淤泥里打滚的状态,也无所谓恶不恶心了。
孙哥多精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他深压的抵触情绪,乐呵一笑,心想都当了婊子了还想立牌坊哪,面上却不显。
他点了支烟,就早高峰走走停停的当儿,吞云吐雾吸了两口。
“宁策,宁大导你听说过吧?”他说,“人中龙凤,今年春节票房最高那部电影就是他拍的。”
秦奂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宁策的事迹并不算家喻户晓,但至少是不怎么关心演艺圈的人都听过一耳朵的程度。
出生就在起跑线,外加老天爷赏饭吃,今年刚三十一岁,已经把国内外各大奖项拿到手软,业内有资本有能力有口碑的大人物。
“要能和他牵上线,这机会,用不着我说吧?”孙哥又吐了口烟,露出一个镶了金牙的猥琐笑容,“说句不好听的,这位宁大导,别说咱俩,就是我上次给你介绍的邱姐,上赶着登月碰瓷都摸不着人家一个衣角。”
“……”
邱姐。
秦奂无甚波动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几天前那种黏糊糊的,令人浑身不适的感觉仿佛又包裹住了他。
他攥紧了拳头,恶心得胃隐隐泛酸,恨不得一拳揍在这无耻的老东西脸上。
“别说了。”他阴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化妆师像个幽灵一样,默不作声往他脸上扑上厚厚的粉。
孙哥瞧个乐子似的,端详他这副隐忍阴鸷的模样,半晌才慢慢嗤笑一声:“上次在酒席上得罪人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秦奂,你现在在这儿装什么清高,说群演出不了头的不是你吗?”
“又想爬得快,又不想付出点代价,做什么梦呢。”
秦奂气得浑身发冷,强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反复告诫自己不是翻脸的时候。
孙哥的目光阴毒得像蛇,嘶嘶吐着信子,在这副好相貌上停留了片刻,抬了抬手,示意化妆师不用再化了。
他吸了口烟,语调沉了下来:“老实说,你这张脸,叫我送给邱姐我还觉得可惜。”
谈话的间隙,破旧的面包车已经开进了影视城外围。
不知道是不是宁策剧组招人的缘故,今天场子里挤挤挨挨,人满为患。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那种虚无缥缈的希冀神情,在深秋的早上腾腾冒着热气,只是这热气没多少温度,风一吹,也就散了。
车停下了,没人做声,也没人开门。
包厢里烟雾缭绕,孙哥就用评判一件商品的挑剔眼神,上下将他打量了个遍,轻蔑又恶毒地笑了。
“这样好的脸蛋和身材。”
“当然要送个贵人,才体现得出价值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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