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连下了几场大雨,S市的气温从39度下降到了30度,即便是在室外,也不觉得那么燥热难以忍受了。
韩枞跪在父亲墓碑前,少有的有些出神,想苏骆醒来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又胡思乱想,误会自己被韩枞抛弃,独自在房间里哭。
又想,助理买回来的那些东西,藏得好像不够隐密,若是被苏骆看见了,大概是会认为韩枞不够郑重,将婚姻大事视作儿戏。
韩枞希望,不论发生什么,苏骆都不要伤心,同时庆幸自己答应陈欣照顾周书羽,如此一来,苏骆既要照顾嘉嘉,还要看顾周书羽(顺带姜晓),他抽身乏术的话,大概率就不会再想着去找冯礼华,替苏婷报仇了。
墓园突然刮起了一阵风,韩枞抬起头,看着墓碑上父亲的脸,在心中对父亲说“以后我再带他来看您”、“您一定会喜欢他的”,对抱着父亲牌位的萧恒的父亲说:“对不起萧伯伯,我没有办法和我男朋友分开。”
“我很爱他。”他看向其他几位长辈,告诉他们一个没办法改变、但并不需要他们接受的事实,“这辈子,我只会和他在一起。”
苏妍的母亲露出不忍心的表情,想要伸手扶他起来,他丈夫拉了他一把,斥责“不要心软!”,让她别管,苏太太便立刻不动了。
韩枞对她露出感激的微笑,张嘴想说点什么,陈彦明的妈妈忽然道:“韩枞,你是不是混上流社会混久了,忘了自己的初心?”
韩枞和她对视,忽而记起父亲还在世时的某一年,爸妈去探望生病住院的外婆,因为无暇顾及韩枞,便把韩枞托付给陈妈妈照看。
韩枞在陈彦明家中待了一星期,起初和陈彦明相处良好,陈彦明也将自己的玩具分享给韩枞,但过了几天,陈彦明便哭着骂韩枞是坏人,让他快快离开自己的家。
因为逛庙会时,陈妈妈选择抱着韩枞而不是他;把好吃的糖葫芦买给韩枞吃,让陈彦明吃他剩下的,陈彦明便认定韩枞抢走了妈妈的爱。
时光、岁月为苏陈两家带来了财富和地位,也让他们变得不再年轻,韩枞忽而感到心酸,想自己其实和他们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且连“近亲”都谈不上,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深爱着韩枞,希望韩枞“迷途知返”。
“小从,”陈妈妈表情沉痛地说:“别学那些有钱人的臭毛病。他们喜欢追求刺激,搞什么激情舞会?还有什么换妻俱乐部?太乱了,太不像话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小从你可千万不能跟那些人一样,搞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她忧愁地说。
陈欣离开韩家之前,陈彦明的母亲和陈欣是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妹,同班同学再加上有四代亲,两人总是黏在一起,后来陈欣抛夫弃子,陈太太伤心懊悔得大病了一场,觉得自己没有带眼识人,恨陈欣恨得咬牙切齿,对没爹没妈的韩枞,更是疼爱得不得了,陈彦明有的或是没有的,她都要给韩枞一份,生怕自己粗心,照顾不好韩枞。
韩枞对她也和其他长辈有所不同,喊她陈妈妈,说“我只喜欢他。别人都不行的那种喜欢。”
他有点儿按捺不住地想要让陈妈妈理解,觉得她向来善良,又十分的心软,说不定会成为长辈之中,最先站在自己这边的人。
“不可能的,”陈妈妈像在哭似地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地说,“小从,没有谁是没了谁就不行的。”
她梳着传统发髻,气质已和从前在乡下生活时全然不同,看上去非常的端庄优雅,她正打算再说点什么的时候,站在好几米外的陈欣插话道:“艾滋就是同性恋搞出来的!你跟男人在一起,你就不怕——”
“——你就闭嘴吧,”陈妈妈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吓唬她:“你还是回去吧,韩老大要是看到你,估计会气得原地现身。”
陈欣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那我回去收拾行李了”,又忍不住叮嘱“你们不要心软啊,一定要给他把这病治好”快步跑出墓园。
陈妈妈收回视线,揉着太阳穴道:“我当年怎么就那么眼瞎!”顿了顿,伸手将韩枞扶起来,替他拍西裤上的灰尘,温和道,“小从,不要一时冲动,听陈妈妈的,咱们好好的找个女人结婚过日子好不好啊。”
韩枞安静了一会儿,跟她说抱歉,说:“我不能骗自己,也不能伤害别人。”
“可是你怎么办?你要和男人在一起,你这一辈子就完了!”她抓住韩枞手臂,用几乎接近于恳求的语气说:“你和他分手吧?就算嬢嬢求你了,好不好?”
韩枞很慢地摇头,抱住陈妈妈,告诉她:“他过去吃了很多苦。我不能再让他承受这些。”
他说:“我不能离开他。”
陈妈妈很不能理解地说了个“你”字,突然停下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那个人,是苏骆吗?”
“他今天是在你家里吗?”
韩枞有些许惊讶,嘴巴张了张,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陈妈妈松手没再抱他,边给他理好被风吹乱的头发边说:“我不会同意你……们在一起的。”
“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太难了。”她鼻音很重地说。
“陈妈妈,”韩枞仰头看她,“要怎么样,你们才可以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不可能同意。”萧先生冷冷道,“除非你和我们这些老家伙断绝关系,否则,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同意你和一个男人乱搞在一起!”
韩枞抿了抿嘴唇,静默下来。
“韩枞,你不能把对你妈妈的怨恨,转移到这个世界,你不能放任自己堕落。”苏太太抓住韩枞手腕,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你妈她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她从自己的手袋里拿了纸巾给韩枞擦汗,一面道:“同性恋是什么?意味着什么?你应该非常清楚,不需要嬢嬢跟你讲吧?”
“意味着‘很难’,我知道。”韩枞想了想,说:“但不论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都是因为他们互相喜欢,想和那个人过一辈子,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被环境、被世俗、被“男人就应该和女人在一起”的认知桎梏的理由。”
在长辈们发怒之前,他又补充:“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会和他在一起。”
苏妍的父亲摇摇头,沉痛道:“没救了。”
韩枞的目光在几位长辈身上梭巡片刻,提议:“把我关起来吧。”
“啊?”苏太太大惊,“你说什么呢?你疯啦?”
“也只能这样了,”陈妈妈叹了口气,用商量的语气跟萧先生说:“你家有个喜欢他很多年的小子——关你家估计没什么用——关我家吧。”
萧先生立刻道:“没用的。他自己不改好,关哪里都没有用。”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萧先生表情变得无奈,眼神悲伤地看向虚空。
“那就去治!”陈彦明的父亲这时大声吼了起来,他冲韩枞父亲的墓碑鞠了一躬,说“对不住了兄弟”,将韩枞扯到自己身边,很用力地抱了一下,说:“孩子,你喊我一声陈爸,我就得对你负责。陈爸爸必须帮你把这毛病治好。”
“陈爸爸想怎么做呢?”韩枞用天真地语气问,“是要送我去那种专业的治疗机构吗?”
“有点贵。”韩枞说,“我可以自己出钱。”
“你真的愿意去治?”除了陈妈妈,几位长辈几乎同时出声。
韩枞笑笑:“不是愿不愿意,是———”
“同性恋根本就不是病”这话他没说出口,转而道,“你们觉得可以尝试一下,那就试一试吧。”
去往治疗机构的路上,苏太太在后排座椅上小声嘀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看图片好像有点吓人”、担忧地询问丈夫“会不会打人啊?”、“小从已经28了,这样不太好吧”。
“那里治好了很多同性恋。”苏先生告诉她,她便好像放下心来,松了口气似的说“那就好那就好”。
陈妈妈坐在韩枞右边,手紧紧地抓着韩枞手臂,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陈妈妈,”韩枞喊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安抚地冲她笑笑,“不用担心我。”
“嗯。”陈妈妈担忧地点点头,而后看了一眼其他几位正在打瞌睡的长辈,凑到韩枞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会安排阿姨给他送饭,照顾他,你……别担心。”
“谢谢。”韩枞想了想,拿出手机打字,“之后,可能需要您照看他很长时间。”
陈妈妈短暂地怔愣了下,露出不解的表情,随即又明白过来,觉得韩枞大概是认为自己要去治疗好几个月,所以才会拜托她照顾苏骆。
轻轻拍了拍韩枞手背,陈妈妈说“不用担心”,对韩枞和苏骆表现出怜爱和宠溺,但并不会因此就接受他们在一起。
韩枞有些许颓丧,不过很快又被别的事情冲淡情绪,打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