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听到前一句时, 王子腾还暗自得意,觉得林如海还有几分眼力。但最后那句欲言又止的‘只是’,就不由叫王子腾心里升起莫名来。

  要知道言语交谈中但凡出现‘只是’, 那接下来的话都不会是你想听到的。

  此刻王子腾眼睛灼灼的看向林如海, 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只是’是什么意思。

  而林如海呢, 这人一肚子心眼, 又是官场的老油条, 自然不会将嫌弃摆在明面上。

  他不会明摆着告诉王子腾他嫌弃王氏女大字不识几个,不通律法还胆大包天。包揽诉讼, 放利子,纵子行凶还草菅人命。

  以他的心思他只会将王氏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然后叫王子腾高兴,叫王子腾发现不了王氏女的作为,然后一道玩完。

  欺负他闺女,那就别怪他玩一招前人都玩烂的捧杀了。

  只见林如海长叹了一口气, 脸上全是意动, 遗憾和无奈, “我林家子嗣单薄, 你王氏女又好生养,若能聘娶王氏女, 也算对得起林家列祖列宗了。若不是…罢了,罢了, 只当林某没福吧。”

  说完还朝王子腾抱了抱拳, “多谢子腾兄美意。”

  王子腾:所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将王子腾弄得一头雾水后, 林如海还特别真诚的留了王子腾用膳。

  林如海表现的太好太热情了,席间还透露出虽不能聘王氏女为继室,到是可以纳王氏女为妾, 并且愿意将王氏女所出充做嫡出。其间言语小心谨慎,一副生怕冒犯了王氏女的模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如此,于是推杯换盏间,王子腾想方设法的要套出真相,可惜愣是没套出半句实话来。离开荣国府的时候,王子腾还在不停琢磨这个问题。

  到底是谁有要截他王家的胡?才会叫林如海那只老狐狸如此忌惮。坐在轿子里,王子腾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荣国府?”

  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的王子腾,低声咒骂了一声,复又继续闭目养神准备再谋其他。

  ……

  另一边,送走了王子腾,林如海一扫刚才遗憾表情,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摇头显脑,反复唱着一句老旦戏腔,一边往后院走。

  就是要让你摸不着头脑,胡乱猜疑。

  时到如今林如海也起了再生个娃的心思。不过他却不像旁人想的那样,想要娶个身份差不多的继室回府。

  在他们这样子嗣单薄的人家,别说嫡子宝贝,便是庶子也是块宝。继室娶回来,他要担心继室娘家如何如何,继室为人如何如何,还要担心黛玉会不会受继母欺凌,将来有了孩子,姐弟亲情再因继母而生疏。

  若将来他去的早,黛玉这个原配嫡女的处境定然十分难捱。而继室娘家未必不算计林家的孤儿寡母。

  与其为了个继室所出的嫡子就要担上诸多风险,还不如纳两房妾室。

  以前他虽也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却始终不曾下定决心。这一次,黛玉急智帮他摆脱衙内波澜后才彻底叫林如海下了决心。

  哪怕生育有功,妾室姨娘也是仆妇下人,谁也别想拿捏原配嫡出的大姑娘。而长姐教导幼弟或是幼妹,血脉相连,手足亲近。

  若娶了继室,继室与黛玉生了矛盾,荣国府未必会替黛玉出头,但继室娘家却不见得会袖手旁观。最怕贾家人因利益权势不但不帮衬黛玉,再反过来将黛玉当成交易筹码换了利益。所以不娶继室,虽然将来可能没有人帮衬黛玉姐弟,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至少在动脑子这方面,荣宁两府的人加起来也未必玩得过他家黛玉。

  可若人家不跟你玩心眼,而是跟你比狠毒呢?

  老旦唱腕厄然而止,刚刚还脚步轻快的林如海转眼间又开始发愁了。

  “过两日请太医院的高太医入府。”思来想去总觉得怎么做都不放心的林如海郑重的对林管事吩咐道,“也给姑娘请个平安脉,我们爹俩趁着这阵子不记好好调养调养。”

  想的再多,算计得再多多都不如好好活着。

  转天贾母又派人来接,黛玉便带着春纤紫鹃去了荣国府。本不过家常说笑,却突然听说秦可卿被贾珍一把推倒伤着了。

  贾母一听这话,当即又急又气,一连声的唤人去请太医,又不管天寒地冻的非要亲自过去看望秦可卿。

  黛玉跟着众人往宁国府去,还抽空问春纤贾珍这病是不是又严重了。

  春纤抽了抽嘴角,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当日她虽然伤了贾珍,但可以肯定的是贾珍当时还是清醒的。不然也不会张嘴就骂秦可卿贱人了。

  没想到被秦可卿主仆一番周到照顾,贾珍不但不清醒了,人还疯了。

  还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疯。

  间接性失忆,兼间接性神经躁动。

  失忆的时候,人就特别的安静,抱着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罐子盖坐在窗下看着云朵发呆,看着摇摆的树枝发呆。

  时不时的扭头问一回身边侍候的丫头婆子,我是谁?你们是谁,他们又是谁?得到了答案就继续深情抚摸那个罐子盖,小心翼翼不肯叫人碰一下。转天一觉睡醒了又忘记了,然后再继续问一遍都谁谁谁。

  间接性神经躁动,就是发疯的时候,就丢掉罐子盖,然后满府乱窜乱叫,谁拦着都不好使。

  甭管是儿子媳妇,还是年轻漂亮的儿媳妇了。

  在贾珍发疯的时候,他实现了人类数千年的追求——人人平等。

  当听说贾珍醒过来的时候,春纤都准备跑路了。只没想到包袱都打好了,却听到这种奇葩事。

  将包袱放到交易平台,春纤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随着一众看热闹的丫头下人跑到宁国府围观了一回贾珍从安静到躁动的全过程,瞬间三观尽碎。

  这么奇葩的病,也真是难为秦可卿主仆了。

  相识一场,她要不要将那只没盖的辣椒面罐罐奉献出去呢~

  贾家的消息永远跑得飞快,却接收的最晚。

  腊八宫宴上的事,贾家这边也不知道是还没收到宫里的消息还是根本没当回事,对待秦可卿时仍旧亲切的跟自家姑奶奶似的。

  贾母逢人就夸秦可卿是她重孙辈里第一人,最得她心意。可无论是黛玉还是春纤都扒拉手指算了一回,宁荣两府的男丁加起来,贾母的重孙也就只有贾蓉成亲了。

  这夸法,虽然不走心却道出了一个事实。因为秦可卿确实是重孙媳妇第一人。

  但甭管走不走心吧,至少人家愿意应酬你,就代表你在人家那里还有点地位。

  “焦大上了年纪,自己都老天拔地的,你让他照顾珍哥儿,不出事才怪。”贾母带着人来到宁国府,一边问秦可卿的情况,一边问贾珍那里是怎么回事。

  贾家的下人都是跟红顶白惯了的,贾珍当年也没修下什么德行,他媳妇和儿子儿媳也没一个对他是真心的。虽然安排了侍候的人,可那些侍候的人一见是照顾贾珍这个没啥油水的差事,当即就不上心了。

  二姑娘迎春,荣国府长房唯一的姑娘,没人上心的结果不照样被奶娘和奶姐欺负的没了脾气。贾珍当初再威风赫赫,如今…呵呵,他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宁国府的管家收了孝敬,重新给那些不愿意照顾贾珍的下人分了活后,又将倔脾气的焦大拎了出来。

  你不是常说对主子忠心耿耿吗?

  那行吧,这回不用你喝马尿,背着主子逃命了,你就陪着主子发发呆,发发疯吧。

  焦大一听这话,倒没觉得这差事不好,相反他还觉得这是对他的信重,于是当真将贾珍当成眼珠子一般的照顾。

  可惜了,就像贾母说挪般,他自己都老天拔地上了年纪,哪里能照顾得了发疯时的贾珍呢。

  他也就发呆时能陪陪贾珍,顺便告诉他一回这谁谁谁,那谁谁谁以及帮贾珍看护好那只罐子盖啦。

  贾母说了贾蓉一通,也没去见贾珍,而是直接去了秦可卿的房间,见秦可卿已经卸了钗环,素脸半坐在床上,心疼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秦可卿是她的私生女呢。

  黛玉和其他姑娘们都进了秦可卿的屋子,春纤则留在外面,顺着声音溜达到了贾珍的院子。

  只见贾珍一身灰色锦袍,拿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树枝在院子里比来划去,吆五喝六。

  焦大没在跟前,想来是刚刚没跟上贾珍发师的步伐,这会儿也在哪养伤呢。

  院子里蹲着几个小厮,像逗猫狗一般的逗着发疯时的贾珍,言语低俗,带着几分仇富心思。

  贾珍此时双眼迷离根本看不懂,或许都看不到那些往日对他点头哈腰的下人如今不将他当人看的嘴脸,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二十岁左右,打扮华丽的姑娘走过来。春纤在荣国府呆了几年也有些眼力,一眼便看出这几个如此打扮又不是一二等丫头的姑娘定然是侍妾通房一类的身份。

  明白几人身份后,春纤再看这几位姑娘时,发现她们有拿着糕点的,有拿着果子的,不时的朝贾珍身上丢去。一边娇笑,唤贾珍大爷,一边又指着地上的点心果子哄贾珍去吃。这般情景…换个同情心旺盛的都看不下去。

  “一群眼里没有主子的忘八羔子,每日偷狗戏鸡,竟然还戏弄起主子来了。”就在这时焦大拄着拐走过来,指着一院的人大骂不说,还拿着拐要去跟那些人拼命,“我打死你们这些混账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