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走到城西的一处宅子，此宅院实属闹中取静。横穿过三条街就是集市，周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户人家。
念星推开门，冷轻舟才发现别有洞天。院子里郁郁葱葱，栽种着四时不谢的奇花异草。
尤其是青石小路旁的芍药，更是开的热烈又芬芳。一朵朵硕大的花朵都低着头，枝头承载不了花朵的重量。
冷轻舟一眼望去，院子里每隔十几步就挂着做工精巧的小灯笼，微风轻起，灯笼摇曳着平添几分静谧。
兰自迩将人引到主屋，冷轻舟跨步而入。屋内床榻、书架、衣柜、屏风各类摆设齐全。墙壁还挂着几幅名家字画。
整个房间雍容大气，色调淡雅，铜制的香炉里传来袅袅芍药香，让人心醉。
“哥哥喜欢这里么？”
“嗯，”想起兰自迩说赔自己一个宅子，冷轻舟连忙道：“这宅子太贵重，让我借住下就好。”
开玩笑，这房里随便一幅字画都值几百两银子。他可不信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
兰自迩像是明白了他内心的想法：“哥哥于我有救命之恩，区区一座院子而已，不必在意。”
念星在一旁腹诽：这么好的宅子说送人就送人了。她家楼主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败家的？
不过也没事，楼主富可敌国如此嚯嚯也就洒点毛毛雨。
让人送来热水后兰自迩道：“哥哥早些休息，明天见。”
将人送出去后冷轻舟泡在浴桶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有钱就是好。
第二天一大早，兰自迩就敲响了房门：“哥哥起了么？”
冷轻舟睁开朦胧的双眼，起身给人开门。
侍女们端着木质托盘鱼贯而入，依次排成两队。托盘里放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发冠还有配饰。
“哥哥挑些喜欢的先将就着，定做的要晚些日子才能送过来。”
冷轻舟看着眼前做工精致的衣裳抽了抽眼，就这还将就着？那他之前都过的啥日子哟。
随意指了两件颜色素雅一点的：“就这几件吧。”
兰自迩目光落在那套红色的衣服上：“这件很衬哥哥，怎么不留下？”
冷轻舟皮肤白皙，一头银色的长发，穿素色更显得清冷禁欲如神仙一般，让人不敢亵渎。
若是穿上这烈烈红色，想必会能掩几分清冷，添几分欲，让人遐想连连。
况且他记得哥哥从前爱穿红色，张扬肆意郎艳独绝，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
冷轻舟看了一眼那件红色衣裳，目光不自觉地沉了一下，立马又恢复如初，调侃道：
“我这一把年纪了，还穿少年朝气的艳红色，恐惹人笑话。”
“哥哥一点也不老，而且这件衣服，也只有哥哥才配穿。”兰自迩看着眼前的人，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目光温柔。
虽然他不知道哥哥为何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但除了那一头白发，岁月的确未在哥哥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冷轻舟将侍女挥退，在水盆里净了脸，漱了口才坐了下来。
目光落在托盘里那一件红色的衣裳上，问：“你究竟是谁？”
“我告诉过哥哥，我叫兰自迩，不曾欺骗哥哥。”
冷轻舟嗤笑了一声，指了指托盘里的衣裳：“你可知道这件衣服是谁的？”
“知道。”兰自迩接着说，“仰天门少门主冷逸星的。”
当年冷逸星大战明月楼楼主时，穿的便是这身烈艳红袍。
那场大战引得无数人前来围观，空前绝后。
最终冷逸星以自创的庄周梦蝶剑法打败天下第一的明月楼楼主，成为新一代武林至尊。
从那以后这身衣服便火了，无数怀揣着少侠梦的人都模仿着冷逸星的打扮。
一时间各地都是穿着红衣的男男女女，煞是喜庆。
冷逸星本人也极其喜爱红色，总是一身烈艳红衣。那阵子绸布庄里红色布匹卖得出奇的好，几乎是供不应求。
直到半年后冷逸星的十六岁生日宴。那次生日宴仰天门并未邀请任何人，所以无人得知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当夜仰天门火光冲天，周围却无人救援。第二日仰天门上下就全部葬身火海……
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
有说仰天门得罪权贵被一夜间灭门的，有说仰天门少门主冷逸星狂妄自大，树敌颇多才招来祸患的。
冷逸星一战成名后成为了神话一般的存在，总是带着仰天门锄强扶弱，充当着审判者的角色，得罪人是必然的。
一时间谣言纷纷转向，开始攻击冷逸星目中无人夜郎自大……
面前的兰自迩脸上一片赤忱，纯粹又真诚。
或许只是个仰慕冷逸星的少年吧。
冷轻舟心里笑自己如今越活越回去了，不过是一件衣服而已，竟如此敏感。
眉眼间恢复一贯的淡漠，冷轻舟似笑非笑道：“冷逸星都死了十年了，你拿着他的衣服给我穿，莫不是在咒我早点死？”
“哥哥，”兰自迩脸上有些愠怒，许是意识到自己神色不对，收敛起戾气才道，“我比谁都希望哥哥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冷轻舟心里又是一声嗤笑，如今他已经没了味觉，最多也不过再苟延残喘地活一年。
其实他早就不想活了，早在仰天门被灭门那一天，他就该死了。
刚开始他活着的唯一念头就是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可查了这么多年一直一无所获。
慢慢地他也不再执着于过往，就这样混吃等死好像也还不错。
他依然想知道真相，倒不是嫉恶如仇要报仇雪恨，只是想了却一桩心事。
十年时间足够涤荡一切痕迹，也足够让他原谅一切。十年已过，他不再年少轻狂，还有什么深仇大恨是放不下的呢？
他寻找真相，只不过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的。
好歹将来去了地府，门内师兄弟问起时，他能给个说法。
兰自迩也不打扰他，就这样陪他安静地坐着，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要是时光能在此刻停留也挺好的，他愿意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冷轻舟坐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