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街上湿漉漉的，商户亮起的广告牌灯光在地面杂糅成一片。
崔亭陪着唐茜出来就看见楚夏站在警局门口，校服外套被脱下来搭在手臂上，微微垂着头看手机。
“可以回去了。”崔亭说，不经意瞥到他的手机，发现里面好像是什么网课。
楚夏抬手取下耳机，对唐茜礼貌的笑了笑：“我刚才叫了车，应该马上就到了。”
唐茜：“怎么能你那里给车钱，一会儿阿姨转给你。”
楚夏看向崔亭，他最不会和长辈推拒。
崔亭瞬间明白，开口：“一会儿到家我转给他。”
“那行，要记得啊。”唐茜当真，又嘱咐了崔亭一遍。
说着话，司机已经给楚夏打来电话。唐茜在旁边跟钟建树发消息说什么，崔亭正要跟着钻进后座，已经打开前门的楚夏突然碰了他一下。
崔亭动作停下，望过去正要问他什么事，手里就被塞进来什么东西，垂眼看是袋还没开过的薄荷糖。
楚夏低声：“刚才去买的，你拿着。”
崔亭明显怔了下：“……谢谢。”
路灯再往后退，光影掠过，映着楚夏的侧脸，依旧认真平静，似乎并不是从警局回家的车上。
嘴里的薄荷糖刺激着味觉，崔亭扭头看着窗外，夜风把头发吹得杂乱。
谁也没有说话，在沉默中回到火锅店。
蒲洁还守着店，听到外面的声音连忙起身出去，焦急道：“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楚夏扶住蒲洁，“警察那边把人暂时拘留了。”
老人家控制不住情绪，楚夏在这种情况下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出位置给唐茜。他扭头看到旁边往嘴里塞薄荷糖的崔亭，眼角都耷着，看着恹恹的。
崔亭正盯着自己鞋面出神，听到有人走过来，以为是唐茜过来了，下意识的翘起嘴角，抬眼发现是楚夏：“？”
“作业都在里面，我做了标记。”楚夏递过来他的书包。
“谢了。”崔亭把硬糖抵住腮帮。
楚夏看他，没多说什么。
里面的蒲洁被唐茜劝着回去休息，楚夏看着往外来的蒲洁，提着自己的书包，对崔亭：“我回去了。”
崔亭点头：“嗯。”
等人走了，他帮着唐茜将店里又检查了遍，最后才关灯离开。
闹剧后母子两个人终于独处，唐茜望了眼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钟叔叔每天都会来帮忙？”崔亭故作轻松开口。
唐茜注意着崔亭的神情，却从中看不出任何东西：“最近下午店里忙他就会过来。”
“挺好。”崔亭点头说，“这样遇着事也有人帮你。”
“小亭……”唐茜叫了声，连眼圈也有点泛红。
“没事的，快回家吧，我作业还没写呢。”崔亭笑着揽住唐茜的肩，一手拽着往下滑的书包。
洗漱完回到房间，崔亭连头发也没擦就坐到书桌前，给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开了机才发现卢文给自己发了许多条消息。
最后一条是问他为什么和楚夏在一起。
看时间应该是去警局的路上发的。崔亭盯着看了会儿，实在没心情回消息，干脆返回去手机其他软件里散散心。
手机也救不了现在的崔亭。
他烦闷的在桌子上趴了几分钟，最后拉开书包，摸出几张试卷，上面贴着张便利贴，写了各科的作业。
楚夏的字挺好看，崔亭随手把它贴在书桌前的墙上。
对面的灯亮着，可书桌前没有人。估计去洗漱了吧，崔亭心里琢磨，毕竟他今天也淋透了。
心思胡乱飘，靠着椅子背，就趁着楚夏没在房间里，正大光明地盯着对面看。
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那袋薄荷糖。
至于楚夏为什么会赶来他不好奇，只要一问蒲洁肯定会给他说。只是感觉有些不知道明天去学校该怎么办，总觉得……怪别扭的。
“唉。”崔亭长叹了口气。
他仰头盯着房间顶上的灯，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睛开始发酸，也不动只抬手遮住自己眼睛。
扔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崔亭眨了眨眼睛，顿了下才坐直去拿手机。
【楚夏：今天的物理卷子要改，要是要我帮忙可以和上次一样。】
和上次一样。
崔亭盯着这行字看了有一会儿，探身去拿耳机，还没等他点下语音通话，楚夏就已经打过来了。
“你怎么……”崔亭看见了对面站着的楚夏，应该是在看着自己这边。
楚夏：“我看见你戴耳机了，所以就打过来了。”
声音低低的，一如往常。
崔亭沉默下来，有时候楚夏的敏锐程度真的让他咂舌，不管是什么方面。但从小到大的习惯，再加上这个年龄段的那点面子作祟，他并不是很想这个时候被人知道自己的情绪。
可……依旧是有微微感动。
他没说话，楚夏也安静下来，两个人的呼吸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缠绕在一起。短暂的沉默后，崔亭：“我还没看卷子，你可能要等等。”
“嗯，你先看。”楚夏说。
耳机里传来挪动椅子的声音，还有翻书、笔尖划过纸张时的轻微‘沙沙’声，不注意听可能就会漏掉的动静。
“那个。”笔尖在卷子上戳了几个黑点，崔亭扯了扯嘴角。
“嗯？”对面安静了，是楚夏把笔停下来。
崔亭：“其实今天的事情只是个意外。”
楚夏：“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啊。崔亭瘪了下嘴。
他想到了刚才回家时唐茜红着眼眶的样子，他明白唐茜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对不起他之类的。
“小时候我爸刚死的时候也有人来找我们拿过钱，但是不是这个人，或许也有，有点记不清他们的脸了。”崔亭说，“反正就都是我爸那边的亲戚，刚下葬就来了，说得好像也是给爷爷奶奶住院费什么的。他们就挤在我家里面，等我妈从银行取了钱，他们拿到手才离开。”
当然那个时候唐茜还写了让他们收据单什么的，大致就是从此和那家人没有一点关系了，很多东西崔亭也记不太清了。
楚夏没有说话，安静得像是崔亭一个人自言自语，这正是崔亭需要的，一个像树洞一样的地方。
崔亭趴了下去，下巴放在小臂上，说：“今天蒲奶奶给我说出事的时候，我其实挺怕跑回来又看到当年那一幕，还好钟叔叔把我妈护着的。我以前想过她回再找个人，但是那天真的见到这个叔叔，我心里不是那么高兴，就有种陌生人突然闯入自己领地的感觉，想想我其实也挺自私的，一点也没为我妈考虑过。”
“你只是不习惯而已。”他听见楚夏说，“你现在才说你的想法，就已经为阿姨考虑过了，不是吗？”
崔亭吸了吸鼻子，小声：“什么嘛。”
怪委屈的，但想着对方是楚夏又觉得不好意思。
“今天的事还是要谢谢你，要不然下一个瓶子我可能真的就砸他头上去了。”崔亭长呼出口气，揉了把自己的脸，坐直身子，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没关系。”依旧不冷不淡的。
崔亭不知道说什么了，一下一下的拿笔敲着桌面。他觉得楚夏应该会懂自己想表达的意思，那种莫名其妙的把自己剖析了一番，还寻求安慰的事后窘迫。
果不其然，对面的楚夏极其懂事的开口：“你先看物理吧，有不会的叫我。”
崔亭顺着梯子往下跑，‘嗯’了声，拿着笔开始安静写作业。
第二天照样上学，崔亭到楼下时崔亭已经在等他了，手里提着蒲洁做得包子，热腾腾的，在塑料袋里蒸出一片薄薄的水雾。
崔亭自然的接过，咬了口，是酱肉的。他想到了什么，说：“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楚夏戴了一边耳机，里面放着英语短篇，闻言疑惑看向崔亭。
“昨晚的车钱，我单独给你你肯定不要。”崔亭边吃边说，“就当饭钱给你了，顺便把卢文叫上，昨晚没理他，今天得在我耳边念上一天。”
“那个钱……”楚夏蹙眉。他想说不是很多，不用还，但是被崔亭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不还就不还，就当我想请你们吃饭，下次再你们请。”崔亭说，“你不去就是还没把我和卢文当朋友。”
楚夏：“……”
崔亭得逞，哼哼了几声表示庆祝，随手团了手里的袋子扔路边垃圾桶。
正如崔亭所料，刚进教室就被卢文逮着问为什么昨晚不回他消息。崔亭被闹得头疼，直到说了中午请吃饭的事才让卢文安静下来。
关于昨天的事楚夏不会说出去，这一点崔亭十分确定。
还在从书包里往桌上掏作业，张松突然出现在窗户边上，递了张表给崔亭。
崔亭疑惑接过，等着张松解释。
“等下周高一军训完，要办运动会，你这两天把班上报名的事弄好啊。”
崔亭点头：“好。”
张松挺着肚子正要走，刚迈出一步又回来：“还有就是运动会后就月考，你给他们说一声。”
话音落，原本还有说话声的班上瞬间安静，齐刷刷地盯着站在走廊上的班主任。
张松满意的扫视了圈，说：“行了，好好学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