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栏杆上停了几只鸟，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崔亭一心只在桌上那个电子闹钟上，心里默默倒数，数到0的时候正好闹钟响。
然后他看见林箐英抬手关了闹钟。
“如果崔先生目前还无法重新接触工作，不如就趁这段时间换个地方，就当做一段假期。”
她很温和，和崔亭以前接触的所有心理咨询师一样。
崔亭压下想立刻出去的冲动，看上去很配合：“换个地方……林医生有什么建议吗？”
他得五官该是俊朗的，只是几场大手术的痕迹还在他身上没有消失，让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并不好，甚至有些憔悴。
“这一点得崔先生自己思考了。”林箐英耐心说，“比如在这之前想去的城市。”
林箐英见惯了来咨询的客人，他们的心理问题并未到需要去医院寻求药物治疗，只是想找个倾诉或者能向他们递出援手的人。
可这位崔亭是个例外，林箐英和他见了四次，一个月的时间，每次的咨询崔亭都十分配合，但她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打算寻求帮助的意思。
崔亭垂眼看着被自己扣出血丝的拇指，疼痛让他短暂的收拢发散出去的思维。
自己的意愿……他倒是想去一个谁也找不到自己的地方。
然后自生自灭，也不耽误谁。
外面长椅上坐着个男人正埋头打游戏，楚夏路过时看了眼，手指勾着车钥匙，脚步不停进了大厅。
“楚医生怎么有空来这儿了。”前台的姐姐向他打招呼。
楚夏：“来找林老师拿点东西。”
他来找林箐英拿课题案例。科室里面临时安排下来的课题，时间紧张，只能来找老师帮忙。
“这样呀。”前台姐姐对这位长得帅的医生总是照顾些，特意帮楚夏看了眼林箐英的安排表，“去吧，林医生五点后就没客人了。”
楚夏点头，礼貌笑了下：“谢谢。”
到了门口他还是等了会儿，确定里面没有谈话声，楚夏才抬手敲门。
敲门声再次打断谈话。
崔亭看了眼桌上的钟，五点二十了。
林箐英也才想到时间，对崔亭抱歉笑了笑：“可能是以前的学生来找我拿东西，崔先生介意吗？”
“林医生请便。”
开门的声音，还有脚步声，一道男人的问好：“林老师好。”
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东西应该忘记了才对。
可崔亭原本迟钝的脑袋却在一瞬间从某个角落里翻出来这个嗓音对应的记忆。他浑身僵住，手上失了分寸，拇指上的皮一下被撕了下来，冒出几滴血。
在车祸后的四个月里，崔亭头一次体会心跳如擂的感觉，就连手指头都麻了。
楚夏一进门就看见背对着自己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很瘦，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打扰了林箐英：“抱歉，我以为您已经结束了。”
“没关系。”林箐英对楚夏，“东西在里面，自己去拿。”
“好。”楚夏点头。
按照规矩他不应该对一位病人表现出好奇，可这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实在是太像自己想的那个人了。
不过一眼，看清了对方的侧脸。
楚夏顿在原地，车钥匙硌在手心发疼，心中风暴翻涌。
“楚夏。”林箐英提醒他。
楚夏低声：“抱歉。”
脚步尽量维持之前的从容，在休息间的桌上找到林箐英为自己准备好的纸质资料。
＊
“哥们儿，里面好没有？”陈内东看见楚夏从咨询室出来，活动了下自己看手机发晕的头。
楚夏看他，是刚才在外面打游戏的男人，回答：“还没有。”
“你是……”陈内东脑子重新动起来，看着楚夏衬衫西装裤的打扮，迟疑着，“你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之前没见过？”
“不是。林医生以前是我老师，来找她有点事。”楚夏拿着文件袋的手用力得发白，面上却露了个温和的笑，“里面那位是你朋友？”
陈内东抓一把头发：“啊，对。”
楚夏静了下，才开口：“他……”
话还没说完，咨询室的门就开了。崔亭自己操作着轮椅小心出来，猝不及防和望过来的楚夏对视，他若无其事的移开眼，朝陈内东过去。
“你可算出来了。”陈内东走来推着崔亭的轮椅，“林医生今天怎么还拖时间了。”
崔亭：“说了点事情，回去再说。”
楚夏清清楚楚的听见了，明白崔亭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陈内东回头，对还站在原地的楚夏：“我们先走了啊。”
楚夏笑着点头，目光还落在前方崔亭的身上，宽大的短袖，从手肘到小臂有条手术疤痕，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沉闷。
这个人怎么了……楚夏觉得自己心脏正在被只手挤压，疼得他喘不过气。
“我们直接打车去烤肉店。”陈内东一手撑着轮椅扶手一边划开手机，“月月已经订好位置了，就等我们过去。你清汤寡水吃了那么久，今天你就随便吃，哥来请客。”
听见烤肉两个字，崔亭提不起兴趣，还是点头‘嗯’了声。
苏月，陈内东的女朋友。从出车祸到现在，这两人边照顾崔亭边处理工作室因为崔亭耽误下来的单子，崔亭看在眼里只能尽量少麻烦他们两个。
这一片靠近郊区，咨询中心放在这里安静，但就是不好打车。陈内东拿着手机骂骂咧咧给苏月发消息，崔亭望着天边的夕阳发呆。
“诶，刚才进咨询室的那个人你看见没有。”陈内东看他一直呆坐，开口说话，“我看他出来吓了一跳，还以为找错房间了。”
崔亭放在腿上的手用了力，只可惜感觉不到一点疼痛：“看见了，林医生的学生。”
陈内东看不见崔亭的脸，也不知道他不想提这个人，只想让他多说点话：“我记得这个林医生简历上写的是硕导？啧，看他的样子也像个医生什么的，年轻有为啊。”
崔亭垂眼：“嗯。”
看上去比以前还要优秀，崔亭回想起了刚才的对视，后知后觉为自己现在的模样难堪。
陈内东又换了其他话题，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崔亭有点不在状态，每次都随意的回应，好在他平常就是这样，陈内东也没有太多的表示。
“这个地方不好打车，我送你们？”
声音一出来崔亭就僵住了，倒是陈内东扭头，看见了正过来的楚夏。
他在里面坐了会儿才出来，没想到崔亭他们还没有走。已经收拾好了情绪，现在的楚夏的确像是刚才陈内东所说的那种青年才俊。
陈内东正要拒绝，楚夏又开口了：“和崔亭也好久没见了，就一起走吧。”
“啊？”陈内东呆住，下意识看向崔亭。
崔亭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抬头看对方，只能从楚夏眼中看到温笑，坦荡得像个普通的熟人。
陈内东：“我们……”
“走吧，等车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崔亭向现实妥协，也为了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糟糕，“别让苏月等太久了。”
楚夏：“车在这边。”
跟着去了车边，楚夏打开车门，要弯腰去帮崔亭，但是被躲开了。
崔亭假装没看见楚夏停在半空的手，扭头喊：“陈哥。”
“诶，来了来了。”陈内东快速把最后几个字发出来，把手机放裤兜里，熟练的架着崔亭让他进车里坐下，再把轮椅收好，想开口叫楚夏开下后备箱却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
“楚夏。”楚夏适时的开口，“我来吧，您进车就好。”
崔亭艰难的把自己坐姿调整好，陈内东已经从另一方上车，扭头看往后备箱放轮椅的楚夏，说：“你刚才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啊，刚才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尴尬死了。”
“没必要。”崔亭低声说。
陈内东没听清楚，这边楚夏已经上车了。
“陈内东，崔亭的朋友。”陈内东办工作室，这些场面话都是会说的，“刚才也不知道你两认识，咱们在这儿碰到也挺巧的。”
“是挺巧。”楚夏笑着回答，从前面摸出来几颗薄荷糖递过去。
崔亭看着他掌心里的糖，以前他晕车，这是楚夏常带在身上的东西，只可惜早就用不上了。
他抬眼：“不用，谢谢。”
这是他们第三次对视，楚夏没有收回手，车里的气氛有些莫名的凝滞。
陈内东看在眼里，打着哈哈伸手把糖拿了：“谢谢啊。”
“怕你们晕车，要开窗户吗？”楚夏通过后视镜看崔亭。
“不晕、不晕。崔亭也不晕车，对吧。”陈内东手肘碰了碰崔亭，让他别太冷着。
“嗯。”崔亭顺着他应了声。
楚夏没再多说，让陈内东把地址发给他，顺理成章的加了个联系方式。
“你和崔亭……”陈内东顺手把崔亭的联系方式推了过去，然后才想起这个问题。
崔亭看着楚夏，只听见对方回答：“高中同学。”
陈内东：“这样啊。”
楚夏等红绿灯的空闲点了添加，像是才想到什么，问崔亭：“你换号码了？”
“换了，八年前就换了。”崔亭的回答像是在报复楚夏刚才那句平淡的‘高中同学’。
八年，正好是楚夏突然消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