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丑闻当天,和顶流复合>第12章 裂变

  他有一次心情好,和小助理说过他的家乡,那是苏州某个小城。

  苏州的雨要比南京大多了。

  那年夏天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新闻都说明年收成可能不好,但是连雨止出生那天,整个江苏的雨都温柔地停了。

  他的妈妈给他起名连雨止。很多名门出身的导演身上都有一点放不下`身段的矜持劲儿,拍农村像是在拍阳春白雪,拍乡镇像是在拍伦敦风景。

  吴历一开始以为他也是这样,他的设备那么昂贵,一帧一帧不得拍得像画报一样吗。每次在食堂里打饭,大家都正常吃,只有他这个不要那个不吃,挑食得要命。

  有一回学校里举办了比赛,有人斥资几十万搭了个世外桃源,他却背着个包直接下了乡,回来的时候人瘦了还晒黑了一圈,还得了流感,可是他的眼睛亮极了,像个小孩子抓紧心爱的玩具,抱着摄像头不放。

  他的选材也敏[gǎn],他拍了下乡,那个朦朦胧胧的岁月在他的镜头里,褪色,枯萎,又重新鲜活,那些血和汗的青春,那些发黑的墙垣。

  因为拍得太投入,他连饭也不吃,外卖放了一天变质了他才匆匆忙忙吃两口,维持身体机能,倒在水稻田边上,还是当地好心奶奶给他送到村里卫生站打了瓶葡萄糖。

  他感动得掉眼泪,吴历他们刚好有课题在那里做,就看到他坐在田梗上。他在学校里总是高高在上,不容易接近,名门贵公子的做派,像个小王子,那时候却眼泪汪汪。

  那感觉就好像看到了泥塑成的神女像突然土崩瓦解,泪痕从上面一根一根滑下来。即使是放在高处供人们瞻仰的神像,也会为了红尘掉眼泪的。

  他拍完就回了学校

  。吴历和同学也去看了比赛评选,第一名的同学拍了文物修复,振翅欲飞的钗头凤,古朴肃沉的青铜鼎,沉甸甸的五千年历史和辉煌的人类文明,拍得真的好看,镜头真的明亮又漂亮。

  他不停鼓掌,边鼓掌边流感未痊愈拼命咳嗽,手拍红了喉咙也咳哑了,他开心得像是和同学交换自己最得意的玩具。

  他的作品得了三等奖,灰沉沉的镜头在成本有限的屏幕上放得不太清晰,那时候连雨止还不懂这些,越暗的镜头成本越高,他拍得那么用心的作品,放上去就糊掉了。

  他笑嘻嘻地上去领奖,下来就偷偷擦眼睛。吴历不想看了,但是同学对后面其他人的影片还兴致勃勃。

  他撑着下颌坐在席间。后来他好久好久没有再使用大量暗镜头,一度有人觉得他是电影界的光污染。

  连雨止和吴历刚在一起的第一年,连一起出去逛超市买菜他也会好开心,超市的推车好大,装一个他都够了,走累了他就坐下,吴历推着他往里面走,他抓着吴历的外套就是安全带。

  他们一起去吴氏子公司的商城,值班经理认出来吴历,吴历就淡定地说“那打折吧”,连雨止笑得弯腰,吴历就在他耳边小声说“等回家了就麻烦了”。

  凌晨两点的时候连雨止从书房里冒出头,跑到房间里坐在床边,吴历睁开眼睛,也没被黑暗中的他吓到,坐起来拉开台灯。

  他们半夜一起出去吃烧烤,连雨止总是不好好坐着,要靠着吴历坐。

  吴历就一边给他剥龙虾,一边往里面坐一点,给他挪出位置。

  这个坏习惯养成后,在他们分手的七年以后,连雨止还是习惯靠着别人坐。可是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其实好多事在最开始就会显露端倪,比如在一起两年,他们谁也没提过见家长,吴历父母在上海,连雨止家在苏州,大学在南京,离得那么近,却没回去过。

  那时候他们还相信学校育德楼上那一句“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他们相信这天下最美好的所有的事,都在俯拾之间,轻易就能取得。

  一直到第三年,他们在鸡鸣寺看雪,连雨止被小面辣得吸气,吴历已经不再像第一次一样手忙脚乱,问店家要了水端给他。

  他脸被呛得红红的,然后突然抬头盯了一会儿吴历,蹦出一句“要不要去我家呀”。

  再过五十年,吴历也记得那个晚上,连雨止穿的是圣诞节时候买的白毛衣,戴着红色绒球球的毛线帽,长款的呢子大衣是吴历的,买大了,一直掉到连雨止的脚踝。

  他一边喝水吸气,一边揉脸,把柔软手指放在面碗边取暖,说:“来吧来吧,苏州很漂亮的。”

  连雨止亲自监督吴历买了比较沉稳的新衣服,还有中老年人喜欢的礼物,他们坐了一个小时的高铁,票钱是208元,一下了车站连雨止就嚷着不认识了迷路了,要吴历带路。

  吴历看着路标,一边导航一边牵着他,他左顾右盼地找周围有没有好吃的,一旦发现情况,立刻大喊吴历。

  见面之后一开始也是顺利的,连雨止虽然不算被惯大,但是爸爸很疼爱他,见了吴历一起抽了支烟,就下厨做了一桌菜。

  后来谁也不信连颂和吴历还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这两个名字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个是古板守旧的老导演,一个是最受批评的流量造就的天王巨星。

  但是那天真的挺好,连雨止不喝酒,看连颂和吴历一杯一杯的,忍不住吐槽他们才是亲父子,把连颂气得又多喝了一杯。

  连雨止还抱着连颂的相机拍了好多照片,一开始只有爸妈和吴历,他仔细一想这不行,赶紧叫妈妈给他按镜头,最后吴历又帮他和爸妈拍了几张。

  去年他们下乡学生活动,弄破了衣袖,妈妈让他们脱下来缝好,洗了晒在阳台。

  离开苏州之后,连雨止就催着吴历。吴历带他去了上海,吴爸爸和吴妈妈也很客气,连夸小止长得好看,还把吴历丢家里自己解决午饭,带着连雨止出去玩,逛了上海那条有名的老街。

  然后双方父母就见了个面。

  连颂一看,对面这是三十二年前□□爸爸的老吴家的儿子。

  吴爸爸一看,对面是四十年前逼着奶奶离开文工团的人的后代。

  一顿饭没吃成,白费了五千块的席面,花掉了连雨止和吴历两个月给人家写代码攒下来的钱。

  两个人只好躲躲藏藏地又跑回南京,租了个房子,过年也都不回家了,靠在一起煮火锅。

  那两年的春晚特别难看。

  连雨止抱着促销打折的薯片抱怨:“你能不能叫你妈妈给广电打电话换一下春晚风格,不要怕人民说话,要和群众站在一起!”

  吴历在厨房里给他煮小馄饨当夜宵,闻言抽空探头看了两眼,给出评价:“确实不好看,让她请你爸爸来导。”

  连雨止笑嘻嘻跑进去抓了把面擦他的脸,吴历怕汤溅出来烫到他的手,赶紧关火。他们都知道是开玩笑,这样消解了过年孤孤单单的氛围。

  那时候开始,连雨止没那么喜欢吃东西了,他本来很挑食,但是家里断了经济来源,两人又还是学生,自然要节俭再节俭。吴历也接外包接得很频繁,什么色情小广告网站的外包都来者不拒。

  两人的导师还以为他们两家双双没落,都灰头土脸的衣服破了还不知道缝补更换,一度想给他们申请补助。

  连雨止可要面子了,红着脸梗着脖子一指吴历,说是吴历在做毕业样本参考调查,补充稀有样本。

  导师还把吴历骂了一顿,说他就知道搞些华而不实的数据,把人家小连都祸害了,赶紧滚回来继续实验论文。

  毕业后,连雨止梦想中名帖纷沓而来的处女作没拍成,他只能从助理导演做起来,连着两三年没有什么成绩。

  当年不如他的同学已经声名鹊起,成了新锐鬼才导演,他还是安安静静浮浮沉沉。

  媒体可坏了,非要写他是名门里出了庸才,说连颂花了二十年培养出一个绣花枕头。

  而吴历放弃了当初选专业时候的雄心壮志,选择了钱多事多的岗位。

  连雨止在酒局里喝了酒回来就吐,吴历回来得晚,习惯了进门开灯拿垃圾桶拿药。

  再后来吴历被安排到偏远的地方工作了半年。他们心照不宣是什么原因。听说那里饭也没有,只能喝点米糊糊,路也没有,还经常地震,治安又差,工作又累,还经常调去防洪赈灾背一天的重物。

  不过电话里,吴历总是笑眯眯地说很快就能回来看到连雨止了,连雨止偷偷掉眼泪,在电话里发一下脾气就不发了,因为怕被吴历听出来流了眼泪。

  那就是他们恋爱的最后一年。

  吴历回来前一周,他们还在打电话讨论今年圣诞节怎么过,是去学校外面的重庆炒面呢,还是去图书馆旁边新开的麻辣烫呢?

  吴历工作辛苦了,可以多吃十块钱的!

  然后连颂夫妻就来了,拖着行李箱要连雨止回家。连雨止跑出去住在同学家里躲了两天,晚上电话里吴历很担心,怕他被欺负,连雨止笑嘻嘻地说爸妈才不会打他。

  尤其连颂,纸老虎一个,片场里大吼小叫的,一回家面对妻子儿子,就只能端茶倒水了。连雨止不小心烫坏他的领带若干,还开坏了他肉痛了三年才买的车,他都只能说“没事,下次加油”。

  连雨止高中有一阵子迷上了球星,连颂这个老古董哪懂这个呀,连雨止都不爱跟他说话了。连颂就把那些西洋名字记在纸上,一把年纪了熬夜看凌晨三年的球赛,到处托人打听,背那些稀奇古怪的足球术语,可算是把这些西洋人记住了。

  一和吴历讲起这些事,电话里连雨止都乐不可支。

  到了第二天,连雨止才知道昨天他们要他回家,是因为爷爷知道了他和吴历的事,脑梗住进了医院。老人家本来就有高血压,气得住进了疗养院。

  连雨止回了家,连颂没有说他什么,妈妈给他把行李箱里破掉的衣服都缝了缝。房间里是过去三年里,给他买的生日礼物和新年礼物,有他一直想要的相机,和他第一次面试时拿不出手的正装。

  第二天,连颂开车去机场拿上个月托人给连雨止买的球衣和新相机,期间给老婆打了个电话,就在高架上出了车祸。

  邻居阿姨经过看到了,赶紧给连雨止打电话:“你爸爸在这里啊,你别担心啊,已经打120了!”

  那天连雨止想了很多。

  小时候他发高烧,连颂一辈子被人家说是铁血导演,结果在医院里抱着他哭,比他还要像小孩子。

  输个液扎针,连颂明明害怕,还是要盯着看,怕他的血管太细,怕扎痛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臂伸出来代扎。

  媒体和外界给他压力,可是连颂没有过,连颂甚至没希望他成为导演。因为他喜欢,所以连颂早早就退隐江湖不拍了,免得人家以后总要提起来连雨止的爸爸是他。

  连雨止就是他自己,不需要当谁的附属品。

  连颂想让他做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可是这几年里,他和吴历待在一起,家也不回,跑前跑后地,因为吃得少,食管细,差点动手术。酒局多,工作熬夜频繁,一身的胃病,吐起来就犯低血糖。

  连颂如果知道,一定要心痛死了,说不定还会和他大小声。

  连雨止总是想,等他功成名就了,连颂管不了他,就只能吹胡子瞪眼接受了,到时候他可以给连颂买很多酒。

  进手术室前,连雨止抓着连颂的手,连颂说不了话,只是死死看着他。

  连雨止便明白了,木木地说:“你出来了我就给他打电话。”

  连颂没死,只是手术室里没醒过来。

  连雨止抱着相机,在急诊室外,他不知道该找谁,手指却已经先一步按到了吴历的号码。

  那天吴历就要回来了,南京的雨也快停了,重庆小面换了个大的店铺正在装修,他们不用纠结去哪家了。

  电话里,吴历一听他声音就知道不对,一直问他发生了什么,反复让他等他回来。

  连雨止盯着脚尖,他来的路上打不到车,自己又没有驾照,鞋子上全是苏州这两天连天大雨的泥泞。

  这双鞋是他二十岁生日那天,吴历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好爱惜,别说下雨天了,平时出门逛街都舍不得穿。

  他慢慢地把鞋尖上的泥巴一下一下地蹭掉,才慢慢地说:“吴历,分手。”

  *

  “其实说出分手的话很轻松,一点也不难,”坐在剧组下山的大巴车上,入夜了雨还没停,连雨止搅着奶茶里的珍珠,和小助理说:“你多试几次就知道了。”

  小助理:“一般人也没有多试几次的机会吧……”

  连雨止想了想,说:“那就一个人私底下多试几次

  ,反正我第一次就会了,只要不怯场,把对面说得哑口无言就行了。”

  小助理叹气:“这种经验……”

  连雨止咬着吸管昂头:“有什么不对吗?”

  小助理噎住:“没有。”

  不一会儿,连雨止就忘了刚才的话,专心致志刷微博。一个热搜骤然蹦到他眼皮底下。

  #多个影评人唱衰《熄灭》#

  熄灭是他前年的作品,今年才拿到了版号,还没上映,只送去了电影节小规模放映过一段时间。

  连雨止狐疑点进话题,被一大篇标题是《中国电影被毁了》的影评糊了一脸,通篇中心思想大概就是——纸醉金迷充满铜臭味的二代导演来毁掉中国电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