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以病爱为名>第四十九章

  【麻烦你,救救他】

  我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四周是拔地而起的巨大玫瑰,没有高楼,没有车辆,没有路灯,是成排的玫瑰,把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

  我抬头望着这一株株比我高大无数倍的花,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我不该在家吗?我记得我割开了自己的大动脉。

  随后花丛里一阵轻响。一个人影在里面穿梭了一下,然后撩开玫瑰的茎叶探出了脑袋,身上被刺割开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衬衫被染得有点斑驳。

  我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张了张嘴:“哥?”

  “你跑这里干嘛?回家吃饭了。让我一顿好找。”他伸出手,笑盈盈地看着我,纤细的手指上还带着小小的伤口。

  我思绪有点混乱,但还是伸出了手,还没来得及靠近,沈言已经主动握住了我,他握得很紧,生怕我逃走。

  他一边笑着,一边我说着话,语调轻快地像一只欢乐的小鸟。举手投足之间满是春风。

  我哥说他想我,说他爱我,说他为了我愿意留在首都,愿意和我在一起,打算一辈子都赖在我身上了。

  我问他,是真的吗?他低下头吻住了我。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项圈,他昂着头,眼里是流转的星光,无比真诚地说道:“你把我绑起来吧。这样子我就不能离开你了。”

  他说得太过认真,也太过虔诚,如同一位信徒对着他的神明,许下他忠诚的诺言。

  我哥开窍了?

  我刚想开口应答,耳边顿然传来了哭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空灵得仿佛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这哭声让我很难受,眼耳口鼻被捂住了似的,紧接着心脏就是一紧,宛如一只巨大的手死死地攥住了它,把它用力地往外扯着。

  似乎还有人一遍一遍喊着我的名字,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发出这般撕心裂肺,断人心肠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会死在这力竭的声音里。

  我哥依旧牵着我,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了,他问我,怎么了?

  “好像,有人在叫我名字。他还在哭,声音好熟悉。”我说道。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你听错了吧。秋寒,该回家了,爸爸还等着呢?”

  我一下子僵住了。

  我看着身边的沈言,他依旧弯着眼睛,哪怕从侧面看,他都是一副开心的模样。我一下子抽出了手,看着眼前一直保持着笑容的沈言,心里泛起了冷意,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是谁!”我退后了好几步。

  沈言有些悲伤,但是依旧是笑着,向我伸出了两只手:“我是你哥哥呀,来,秋寒该回家了,你不要哥哥了吗?”

  我收了自己热情的眼神,此时此刻那两条手臂像是枯瘦带有荆棘的树枝:“你不是他。”

  他脸色一僵,笑容猝然消失:“我不是你哥?你不是喜欢这样的哥哥吗?你不是喜欢哥哥在你身边吗?我就是你哥哥啊!”他的声音越来越诡异,像是扭曲的录音带,卡在盒子里的发出咔咔的声响。周围的玫瑰像是被这怪异的声音给吓到了,簌簌地抖着,一片片玫瑰从天上如雨般地落下。

  “只有你可以救他。”

  玫瑰越堆越高,从小腿到胸口,再到脖子,沈言已经消失不见了。我被陷在窒息中,被玫瑰死死地包裹着,紧紧地咬着。

  “你和他做爱的时候,难道没发现,他一直穿着衣服吗?”

  玫瑰……

  手努力往上伸着。

  我要赌赢。

  我一定要赌赢。

  空间乍然倒塌。

  周边一片亮白。

  声音一下子明朗起来。

  “什么意思?”

  是沈言的声音。

  “看样子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吴言的语气没有带着责备,透着无力感,像是突然卸掉了身上的束缚,“原来,我从来没有救过他。”

  他叹了一口气:“现在,我就让你知道。他的十年。”

  我耳朵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对话,鼻子可以闻到难闻的消毒水味,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有人,轻轻地握着我的手,只是身子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我木然地站着空荡的白色空间,忽而一股奇异的力量,把我拽了出去。原本一片晕白的视线中,出现了医院的场景,沈言坐在我的身边,一只手牢牢地握着我,我就像一棵枯死的树,身上插满管子,带着氧气罩,垂死地躺着。

  我看了一眼吴言,又看了一眼沈言。

  下意识地觉得我哥要知道一切了。

  “你知道你走的那天,赵辛赫自杀的事情上了热搜吗?”吴言目不转睛地看着沈言,顿了两秒之后,才轻声说道,“果然你不知道。他那天给我发了一条短信,他说,他是为了哥哥的爱而活着的。谢谢我做的一切。”

  吴言坐在医院冰冷的椅子上,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十指交叉紧紧地握着。

  “我觉得不对劲,等我去找他的时候……只看到漫天的火光,大火像一条火龙盘旋在那座房子里,所有的景象在那场大火里,明明灭灭,灰暗和光明讽刺地贴在一起。周围都是警报声,沈秋寒……他……他自焚了。”

  沈言一动不动,等他有所动静的时候,那张脸和躺在床上的我,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眼睛哪怕蓄着眼泪,都是干涸的,他脆弱得就像那场大火里被焚烧的墙体,斑驳、肮脏、破败。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道不出一句话。他渺小的,仿佛变成了小时候,那团会消失的阴影。

  “后来,总算是救回来了。但是背上和手臂却布满了永远消除不了的疤痕。他在医院自杀过三次,一次割腕,一次吃药,还有一次跳楼……”

  吴言直起了身子,换了一个姿势:“跳楼那次,他站在医院的天台,我赶到的时候,他就站在哪里,他好瘦,瘦到连一件单薄的住院服都撑不起来,风一吹就要倒下了似的。最可笑的是劝他不要跳楼的人里,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更加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哥哥。他是有多想死,才会一遍一遍地放弃生命。”

  吴言喉咙艰难地咽了咽,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又后知后觉地想到是医院,只能重新放了回去。

  “我求他,不要跳。真的那时候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语言去让他从那高高的台子上下来。我只能求他,哭着求他。他看向我的时候,那眼神我至今回想都让我难受,那不是绝望,也不是伤心。就好像那不是一双眼睛,只是两颗漂亮的玻璃球。”

  沈言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听着,然后看着床上的我。

  “他动了动,真的晚一秒,可能晚一秒。他就要掉下去了。那时候我没过脑子地撒了一个谎,几乎在他左脚微抬的时候,哭着告诉他,我说,秋寒,你哥来看过你。

  他转过头,愣怔地看着我。然后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台子上跳了下来。我没想到,就这么几个字,他居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他相信了,他每天一遍一遍问我,一遍一遍确认,问我你穿着什么样的衣服,问我你说了什么,问我是不是真的。到现在他都以为,你来看过他。”

  吴言长叹了一口气:“后来,他愿意配合看病。起初他还是会有严重的自残行为,但是在药物的作用下,逐渐减少了。我以为一切都好起来,可前不久我才知道,他除了助眠的药,出院后,其他的他都没有吃。他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又伤害了自己。”

  他缓缓站起来,走到沈言身边,抬起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膀上,只是那么一放,像是触碰到了沈言敏感神经,他崩溃了,强忍着的情绪再也掩盖不了,没有形象地大哭起来,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说着他不知道,他坐在椅子上,把自己卷成一团,脸埋在了手里,肩膀抖动得厉害。

  “这十年,他没有你的照片,没有你的音讯。支撑他的除了那个谎言,只剩下那枚戒指。每次他突然不见,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一定抱着戒指躲在了柜子里。一个二十六岁的人了,像个孩子一样躲在……柜子里……多可笑啊。”吴言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嗓音里带着明显的混沌。

  我看着我哥,听完吴言的话之后,崩溃的歇斯底里,他从来没有过那么大的情感波动,几乎用尽了全力,在表达自己的痛苦。我想抱抱他,但当我触碰到他的时候,什么东西牵扯着我,我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又重新坠回了那了满白的房间,眼前的一切骤然消失。

  “沈言,我救不了他,能救他的一直是你。所以如果他能醒来。麻烦你,救救他。”吴言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