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市的冬天比秋天还敷衍, 冷了小半个星期应付了一下差事就欣然退了场。

  此刻外面天朗气清,偶尔有白鸽的身影划过天空,病房里却是一片沉寂冷凝。

  “你怎么进来的?”时屿不客气地质问林君悦。

  爱华医院的访客拦截服务是被狗吃了吗?

  但这真怪不到医院头上,怪就怪贺铮这位三婶太鸡贼, 她靠着贺家三太太的身份刷脸又编谎, 哄其他病人的家属带自己进了住院部的电梯。

  之前时屿住院, 温景也打过这个主意, 但怕引得时家人更加反感,没有行动而已。

  林君悦站在门口打扮富贵又精致, 五官偏向柔美, 本是个容易让人心生亲近的人,却因为初始印象太差, 时屿从她脸上只看到尖酸刻薄。

  尤其当下对方闻言眼睛瞪过来时, 更是让人反感。

  “哪里来的小辈这么跟长辈说话?家里没人教你礼貌和教养?”林君悦盯着时屿,目光锐利且暗含打量, 上次见面她就对这男生全无好感,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了。

  看来眼前人跟贺铮关系非同一般。

  时屿不屑哼笑, “你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不请自来,来了还不敲门的人好像才更没教养吧?”

  “你——”

  林君悦惯会往人伤口上戳刀子, 用软话伤人,但论牙尖嘴利她跟时屿半斤八两,一下被顶回来, 顿时气的扭头去看贺铮, “小铮, 他是谁?”

  “喂, 不要用这副口吻行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我哥有什么呢,作为他未来的正牌男友, 让人听了很不爽啊。”时屿立马回怼。

  面对林君悦,他感觉自己简直点亮了怼人buff,发挥超常。

  林君悦闻言却是眯了下眼,没有应对时屿,反而盯着贺铮,片刻,她抓着手包笑了笑,温声道,“小铮,真没想到,你妈你爷爷死了,你连男人都敢玩了?”

  时屿脸色顿时变了。

  一直笑着旁观时屿回呛林君悦的贺铮神情也冷了下来,他终于转头看向门口的女人,面无表情道,“滚出去。”

  因为各方面原因,贺铮与本家这些人一直维持着表面和平,当下是头一次双方真的撕破脸皮。

  林君悦被小辈呵斥,也不装了,冷笑一声,“害死了自己爷爷和亲妈,还敢这么胡来,你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

  时屿猛地冲过去,身后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扣住林君悦的肩膀把人扯到了外面。

  不知何时到的温景甩开林君悦,指着她鼻子冷声道,“我不打女人,但我可以为你破例。”

  林君悦脸色沉冷,她今天没带保镖来,面对温景和时屿心里不禁有些发憷,但她已经达到了目的,闻言往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哥!”时屿突然吼了一声。

  瞪着林君悦远去的温景立马回头,只见病房里贺铮拧眉捂着胸口,他呼吸急促,满脸冷汗,明显是胸闷气短的症状。

  “哥,你怎么了?”时屿没见过这阵仗,抱住贺铮惊慌失措地喊温景。

  “让他躺下,”温景三两步赶到床边解开贺铮领口的扣子,随即搓着男人胸口一下一下帮他顺气,而后沉声吩咐时屿,“找他的药。”

  时屿迅速爬下床,先拉开抽屉,又翻开贺铮让人送来的行李箱,从里面翻出一堆瓶子,他跟本不知道贺铮该吃什么药,只能把它们全捧到温景面前。

  “拿哪些?”

  时屿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抖的不行,温景用力按了下他的肩膀,“别怕,先帮他顺气,我来配药。”

  跟温景换过位置,时屿学着对方刚才的动作抚按贺铮胸口,眸底红成一片。

  这是他第一次见贺铮抑郁症发作,他不敢想象,男人每次发作都这么痛苦吗?

  温景很快配好了药,贺铮这会终于气顺了些,脸上因呼吸不畅而憋出的胀红也在慢慢消散,但他四肢依然不能动弹。

  “扶住他肩膀。”

  温景对时屿道,他把药放在手心递到贺铮嘴边,男人唇抖的厉害,很艰难地把药吞进嘴里。

  给他喂了几口水,温景放下杯子,开始搓揉贺铮的腿和手臂,时屿看到也跟着给他揉另一边。

  温景看他一眼,解释道,“这样可以帮他快速缓解四肢麻痹的症状。”

  顿了顿,又开口,“别担心,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时屿没说话,只偏过脸飞快地在肩头蹭了下眼睛。

  大概将近二十分钟,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俩人的按摩有了效果,贺铮终于缓了过来,他手微动,挪过去,覆在了时屿的手背上。

  “哥?”时屿立马反握住他的手。

  贺铮冲他勾了下唇,没说话,他的精神肉眼可见的萎靡,时屿便也不敢吭气,只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温景也没说话,脸却沉的能滴出水,见贺铮躯体症状消失,他停下手坐到床的另一边,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闷声抽起来。

  沉寂良久,贺铮在药物的催眠下渐渐睡去,温景终于伸手揉了把时屿的头发,笑着问,“吓坏了吧?”

  时屿一直保持着跪在床上跟贺铮手相握的姿势,闻言他抬起眼哑声道,“他,每次发作都这样吗?”

  “没有,”温景摇摇头,“贺铮很少出现躯体化的症状,这次比较严重而已。”

  “那铮哥现在睡着,醒来会好吗?”

  “身体没问题,但可能情绪会不太好,身旁要有人守着,我晚点会给他的心理医生讲一下情况。”

  “那个女人怎么进来的?”他转而问时屿。

  提起云怡,时屿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上次贺铮跳楼是因为他们,这次还是因为他们。

  “不知道,刚才突然就出现了,”他寒声道,“待会我去问问这家医院怎么回事。”

  “没事,你乖乖呆这里照顾他,我去查。”

  温景却道,“只是下次再有贺家的人来,贺铮不好开口,但你可以,直接赶他们出去知道吗,不用跟那些人渣客气。”

  “对了,”温景想起什么,看着时屿道,“他有给你讲过贺家的事情吗?”

  时屿点点头,“铮哥说他二叔三叔排挤他,架空了他手中的权利,让他在贺家没了立足之地。”

  “这是以前给你讲的吧?”温景却咬着烟笑道。

  时屿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听闻嗯一声。

  “其实贺铮跟那帮人渣的恩怨重点不是这个。”

  温景想了想,看着时屿,“既然他跟你坦白了病情,这破事儿告诉你也没事。”

  于是时屿从温景这里得到了一个几乎让他恨出血的真相。

  贺铮没有完全哄骗时屿。

  在贺铮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因为哮喘发作,意外身亡。与父亲伉俪情深的母亲精神几度崩溃,被接回娘家休养,而贺家老爷子把贺铮留在了身边。

  小时候的贺铮虽然失去了父亲,但周围人对他都非常宠爱,包括几位叔叔,尤其当他越长大越优秀的时候。

  他的人生顺风顺水,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大四还没毕业就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了贺家掌权人的位置。

  贺铮的几位叔叔也都尽心尽力的扶持着他。

  直到老爷子他们出事,这几位叔叔的野心才显露了出来。

  最开始,贺铮没有察觉,当时因为他改签航班从而让爷爷奶奶、母亲弟弟上了那架出事的飞机,他一直陷在深深的自责当中。

  那段时间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但为了家族,他其实还能撑着上班,然而贺家人对他漫长残忍的精神摧残却悄悄拉开了序幕。

  事情发生后,不管贺铮走到哪里,家里、公司甚至是某些商业活动上,都会有人时时刻刻却又似乎不经意地提起那场空难,再叹一句,“要是没有改签航班就好了。”

  “要是没有改签航班就好了。”

  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钉入贺铮的精神世界,贺铮的精神世界也逐渐被这句话扼住勒紧,直至摧毁。

  两年后,他终于崩溃自杀。

  后来贺铮侥幸没死,被两位老人接回北又休养,看过心理医生才发现有人想通过摧毁他心理的方式来毁掉他这个人。

  贺铮查到了两位叔叔的身上。

  “那之后贺铮就离开了本家,但贺家对他的伤害却并没有消除,因为他确实改签了航班,所以那句话已经根深蒂固的长在了他的心理,贺铮是认可这个说法的。”

  “我问过心理医生,这种情况,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温景讲完,时屿久久没有出声,他此刻内心已经完全被恨意填满,有一股恐怖的摧毁欲望在心里迅速滋生成长。

  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连眸底都逼出蛛网般的血丝来。

  贺铮生生被他从沉眠中捏醒。

  “所以,弟弟,你能跟他在一起,我很佩服你,你真的很勇敢,”温景揉乱了时屿的头发,“还有哥要向你道歉,先前私心太重,哄骗你去北又折腾一身伤回来,是哥不对。”

  时屿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他眼眶通红地看着温景,涩声道,“所以贺家那些人不止想要铮哥手上的权,还想要他的命!”

  “能要命永绝后患最好,或者贺铮像现在这样一直废下去,估计他们也挺满意,”温景冷笑一声,“披着人皮隐忍蛰伏二十年,我真是小看那帮畜生了。”

  “你告诉他这些做什么。”贺铮突然出声。

  二人齐齐偏头,就见原本睡着的男人此刻正看着他们,他的眼神困倦,却勉力撑着抬手捏捏时屿的脸,轻声道,“别听,脏耳朵,也别气,要气成河豚了。”

  他又把目光转向温景,“我让你带的东西呢?”

  “啊?操!差点忘了!”

  温景拍了下脑门,赶忙下床,哒哒哒跑去外面,少顷,他从门外提了两杯可乐和一桶爆米花返回病房。

  “喏,在这里。”他朝贺铮晃了晃手腕。

  “谢了,”贺铮笑笑,重新看向时屿,“温景说,追人得先请喜欢的人看电影,但我这个样子估计不好去电影院,咱们就先在这里凑合一下,等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话没说完就再次被萦绕而来睡意拖拽入梦,时屿却听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此刻他的心依然淹没在仇恨的海洋里,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我催你,这就行动起来了啊?效率还挺高。”

  时屿点点头,眸中水光微荡,含着笑鼻音浓重道,“那你睡,睡醒了我们就看,不过影片得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