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盛日荷花开的时节。
江傲遍寻了几年的江衍终于有了一丝音讯,心里那点因为莫名的仇恨而让他整个人热和点的心思又有点泛了上来。
无聊了这许多年的人,也终于觉得不用闷在那枯缇山中虚度了时日了。
可他也并没有立刻就去寻他好兄长,而是扔下这山中事务,便独自一人下了山。
要说他心里对江衍真的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是有个什么事没了,心头就像梗着了一块枯缇山上的山石似的,透不过气来。
终归是不愿自己那满腔偏执的恨意就那么不了了之。
凤鹄天出现的时候,江傲正在一家茶楼二层靠窗的隔间喝着茶。
楼下的吵嚷声让他浓厚的剑眉微微皱了皱。
他不是个喜静的人,但也不喜欢在想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扰。
循着吵嚷声看过去的时候,眼底触及到的,是一片浅淡的杏黄。
王朝之内,黄色可是皇家专享之色。
那楼下的小公子穿着一身杏黄,被一队巡城的官兵抓了个正着。
“哪来的乡野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敢着这一身黄色!走,跟我去趟府衙吧!”
为首的官兵肃然一脸,就要去拉扯那小公子。
“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小公子身后的小仆从怒喝道。
可惜并没有威吓到任何人。
“放什么肆?还真跑到这儿清乡僻壤之地来装太子了?来人啦,把他们俩给我绑了!”
刚要动手绑人,那小公子微微抬起了手,不紧不慢地说道:“等一下。”
不知为何,那一队官兵还真就停下了。
江傲忽地觉得来了兴致。
他看了一眼那处变不惊的小公子,想要看看这出戏还会怎么唱下去。
小公子眉眼微扬,问道:“黄色是皇家之色没错,可我这黄,掺了些雪色白花,可不是那正统的黄,这样,也不行?”
“自然是不行!”为首的官兵道,“你这么一说,罪过可就更大了,掺了白花可不是玷污了皇家之色,罪加一等了!”
小公子道:“那若是说太子本人也这么穿,这罪又该怎么算?”
那官兵一愣,才说道:“你又不是太子,怎么知道太子怎么穿?”
“那,你也不是太子,又怎么会知道太子怎么穿?或者,怎么又知道我就不会是太子?”
楼上的江傲听了这一席话,本来看热闹的情绪倒是有些变了些调。
且不说这小公子到底是谁,就凭这敢忽悠官兵的性子,就肯定不是这枯缇山下的乡野小子。
“你……”那官兵果然一愣,可也只那么一瞬,“你废什么话,太子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要真是太子,你就拿出证据,届时再想治我的罪,我也认了!”
凤鹄天没想到这小地方的官兵也有不怕事的,倒是觉得自己失算了。
他这次出来,也不过是一时兴起,途经这山城时遇了大雨,一身的行装都湿了个透,徒留这一件被侍从包裹得严实的杏黄色衣裳。
本想着出门再买身衣裳换上,一想这穷乡僻壤,怕是没有什么懂这规矩的,就大意了。
眼下,若是不表明身份,怕是脱不开身的。
正想这么做,身后的茶楼窗间飞身下来一个人影,忽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猛然地腾空而起,让他险些惊叫出声。
好在他素来极重教养,忍住了。
只那一双手,没有控制住揽在了携他飞身而起的人的脖颈上。
“你是谁?放我下来!”
若不是他还顾及着颜面,早就把这突然出现的……浪荡子杀了几次头了!
他可不是懵懂无知的乡野小子,会认为男子便不会受到轻薄。
眼下这男人揽着自己的腰身,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着,让他反感地皱起了眉!
江傲却笑了。
这故作镇定的小公子还挺可爱。
“哪家可人的小公子这般不识情趣?我救了你,你就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江傲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有这个兴致去调戏一个小公子。
真真是被他那好兄长带偏了。
可他也第一次觉得,或许当年骂过江衍的那几句恶心,怕是会要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了。
小公子缠着他脖颈的手,和他身上清冽的少年气息,都让他有些不由自主的恍惚!
“谁要你救了!你放我下去,我……我就不治你的罪!”
凤鹄天觉得这人言语间太过轻浮,当真不像个好人!
江傲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像他兄长一样,对一个同为男子的小公子出口轻佻。
“可我这救都救了,总不能白带着你飞了一场,否则我不是亏得慌?”
将那微微有些愠怒的小公子带到隔街的屋檐上,江傲才把人放下,微微哂笑道。
“不然,你同我去那湖中游个船,当作答谢怎么样?”
凤鹄天气恼!
这人脸皮怎的这么厚?明明所谓的救他也不过是自作主张,却要他来报答!
“我若是不呢?”
“你若是不,我就放你一个人在这屋檐上站着了,你看看你带的那小仆从可能救你下去?”
凤鹄天暗道失算。
他之前从未独自一人出过宫墙,近日不过因为宫中的争斗太过扰人,想远离了那些污浊清净出来几日,便没带着一群能武的。
才落到现在这被人欺侮的境地。
“你!”
“可想好了?”江傲全然不理小公子气恼的模样,只觉得他那生动的眉眼格外惹人喜爱,“若还没想好,我先下去歇息一会儿,等你想好了再叫我。”
说着,便要跳下房檐。
“等一下!”
江傲嘴角微挑。
“你带我下去,我……我跟你去游湖!”
江傲:“早说不就好了,也就少受些这日头晒了。”
凤鹄天暗暗在心里把这浪荡子剐了一遍,面上却半点情绪也没显露出来。
攀着江傲的身子落了地,看着远处赶来的小仆从,年轻的太子殿下剜了江傲一眼。
凤鹄天:“你也知道让我晒了那么多日头,这恩与怨便就这么抵消了,游湖之事,便也做不得数了!你自己个儿慢慢游去吧!”
江傲微讶着笑了。
也便不装了。
“太子殿下,出尔反尔,便这么不顾自己身为太子的威仪的?”
凤鹄天身子一僵,强自镇定。
“谁说我是太子?我不过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乡野小子罢了!”
江傲笑道:“哪来的乡野小子长得如此俊俏?烦请指个路,我也去寻一个抓来养着做童养媳可好?”
这一挑明,凤鹄天终归是端不住那一脸不属于他这个阶段的沉稳了。
“你个不要脸的浪荡子!哪家的乡野小子也容不得你这般欺侮!你……你!”
你了半天,凤鹄天也没能找出个合适的词来对江傲这轻佻行径做个评价!
恨恨一甩手,转身就要走。
“这就走了?”江傲欺身跟上,哂笑道,“真不告诉我哪里的小公子可以长得如此俊俏?”
凤鹄天着实气恼:“有本事就自己去找,找到了说不定能碰上个眼瞎的跟你回家!”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可真去找了,你可别后悔。”
凤鹄天暗道,他后悔什么,难道这人还能真的找到那宫墙里去不成?
即便是去了,他也不瞎啊!
直到很久以后……
他心甘情愿地为那人在那东宫之中穿上了大红的婚服时。
才暗暗笑了自己那时的傻。
这不,他终归还是情愿眼瞎了一次。
只为了那人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