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梨花开了，细细碎碎的白色花瓣随风而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将那枯缇的山皮都镀上一层雪白。
娘亲在那白色梨花之下回首以望，笑意嫣然，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她鲜活的面庞。
可江衍知道这是个梦，娘亲早已不在，枯缇山的梨花，他也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梦醒的时候，江衍许久都不想睁开眼。
难怪这世间有那么多人会想要长梦不醒，梦里的世界，似乎是满足了人内心所有的渴望，弥补了世间所有的遗憾。
睁开眼的时候，凤君尧不在身边。
江衍愣了愣，摸了摸身侧的被褥，里头已经凉透了，不知那人是什么时候起身的。
起身下榻，秋意渐浓，脚心触在地面的时候，有些许凉意，江衍却没有返回去穿上鞋袜。
推开紧闭的窗，日头尚未升起，似乎还不到卯时。
江衍已经没有了困意，便懒得再回榻上，坐上了前几日凤君尧让人搬到了窗台下的那张贵妃椅上。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娘亲了，自从凤君尧回来之后，或许是因为心里踏实了许多，便对娘亲的思念少上了几分。
江衍觉得自己原来也可以是个薄情的人，若是娘亲还在世，怕是要笑着骂他有了心上人，便忘了娘亲吧。
他不会忘，他只是……知道娘亲不舍得他念念不忘。
就这么在窗台上一直趴到了天光大亮，凤君尧都没有回来，倒是把端着洗漱用具的白环等进了内室。
“公子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白环放了面盆在洗漱架上，走到窗前，见江衍这姿态像是维持已久，不禁皱眉道，“公子开着窗，迎着风，也不披件衣裳，鞋袜也没穿上，若是受凉了，可不又要受罪了。”
江衍习惯了他们主仆一个样式的念叨，伸了个懒腰，不怎么在意道：“哪里那么容易受凉，不过是嫌这屋子闷热，想要透透气罢了。”
不等白环继续唠叨，便自己走到了床榻旁穿上了鞋袜，又自觉地洗了脸坐到了桌案旁。
看着白环让人将早膳端了上来，才问道：“你家王爷人呢？”
白环笑了笑，说道：“可不是我家王爷，是公子您家王爷。”
笑着说完，才回答说：“夜里听人传了个信便出去了，不知道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公子别担心，师兄跟着了。”
他倒是不担心，只不过有些好奇，是什么事情可以让凤君尧半夜里跑出去，还不告诉他。
用过了早膳，江衍在院内校场同江小路比划了一场，出了一身的汗，便回了内室让人备了水重新沐浴。
水汽蒸腾，袅袅地弥散在了整个房间里，消失了一个早上的凤君尧就这么出现在了氤氲的水汽间。
江衍泡在水下的身子微微泛着红，紧闭着一双眼趴在了桶沿有些昏昏欲睡，并没有因为有人走近的声响而睁开眼。
“王爷可是愿意回来了？”
凤君尧看他懒懒的不想动的模样，眼底的色彩都柔和了许多，没有回答他的话，走到浴桶边上，鞠了一捧水，给他清洗那一头长发。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只有细细碎碎的水流声响在这房间里回荡。
许久，凤君尧拿起布巾给江衍擦干了头发，才凑到他耳边说道：“起来吧，水要凉了。”
江衍这才睁开眼看向了他，眼底有些意兴阑珊。
伸出了手臂，江衍仰着头也不说话，等着人将他抱出浴桶。
凤君尧眉眼带笑，也不在乎一身白衫被水沾得湿透，抬臂将人抱了起来。
一路抱到了榻前，将人放到了床榻上，寻了新的换洗衣裳和鞋袜，一样一样，亲自给人穿上了。
江衍挑眉，不料得他比平日里服务得还要周到，不禁又有了逗弄人的意思。
江衍：“怎么这般体贴？倒让我不安稳了，不会是这一早上，做了些什么需要弥补我的事情来了吧？”
凤君尧受不得他这张惹事的嘴，帮他穿好了鞋，抬头就在他嘴上吻了一下。
凤君尧：“成天都在想些什么？长了这么多年岁，偏生就是不长记性，惹恼了我，你能得哪些好？”
江衍笑，觑他：“我得不着好，你得着了不是吗？哪一次你不是心满意足的？”
又说些勾心挠肺的话，凤君尧只看他一眼便起身拉他一同站了起来。
凤君尧：“又长了一岁，就不见稳重一点，是想一辈子这么让人惯着了？”
又长了一岁，江衍这才注意到凤君尧今日总提这年岁。
江衍：“……今日是我生辰？”
凤君尧看他一脸的状况外，停住了脚看他，说道：“竟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
江衍一脸愕然，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过生辰了，当真是快要忘记自己的出生年月了。
难怪，难怪今日梦里的娘亲，笑意那么浓，那么美。
江衍笑了起来，一早上不明不白的情绪顷刻间就消散了，拉着凤君尧的袖子问道：“我就是想让人惯着一辈子，王爷不许吗？”
凤君尧笑：“那要看是怎么惯了。”
江衍：“哦，惯着还能有说法？”
“自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必然是不能惯着的。”凤君尧牵了他的手，带他往府里的后院走去，顺便就提了一嘴白环打小报告的内容。
江衍抿嘴不说话，就那么让人牵着走。
推开后院的门之前，凤君尧停了下来，一双深邃的眼看着江衍，说：“生辰礼物，我准备好了，想看吗？”
江衍只看着他不说话，然后转身推开了后院的门。
梨花开了，细细碎碎的白色花瓣随风而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将江衍的一双眼都染成了雪白。
秋日梨花，属于他一人的梨花。
江衍：“……怎么……做到的？”
凤君尧看着那一树梨花，笑道：“十几里外的乡镇这些日子气温骤长，这棵梨树怕是以为春日到了，急着争个春，便开了。”
凤君尧：“梦里你总说花开了，我就想着，什么时候能让你睁开眼时，花便真的开了。”
花便真的开了……
江衍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让人沉醉的情话。
这人在秋日里，将一树梨花送给了他，他觉得无以为报。
江衍抬头，笑得如这梨花一般灿烂：“那你等着……看这一世的梨花不败。”
凤君尧因着他的这个笑而有了醉意，可不是么，开不败的那支梨花，就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