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假孕兔子揣崽碰瓷>第58章 海棠花(二合一)

  (五十八)

  顾家在洛虞城城西。

  临近寒露, 天色半晚,秋风清凉。

  顾明昼没有自正门进入顾家,而是悄悄自偏门进了藏书阁。

  他不想再跟顾明佑打交道,顾明佑对兔子虎视眈眈, 贪图兔子美色, 实在烦人。

  更何况,沈洱上次来是男扮女装, 再临时去买身衣服已来不及, 店家都关门了。

  总之他也只去藏书阁看一看, 不会到别处, 便没必要再通知顾家人。

  藏书阁是顾家最大的一间房,共分两层, 其上还有一间通风窄阁, 里面承载着顾家人几代的心血,常年以顾家阵法保护。

  顾明昼在藏书阁内翻找着与魔族傀儡有关的古籍,沈洱便窝在小阁楼上的摇椅里打哈欠。

  超坏和超凶看腻了小人书, 可顾明昼说过不可以动这间房子里的任何东西, 也不可以到处乱跑, 两个小崽便百无聊赖地玩起了蛐蛐。

  蛐蛐是沈洱在来时路上逮的, 本来打算逮两只,结果扣蛐蛐的时候一时手重,把另一只摁死了, 遂只剩一只。

  “哥哥, 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它这么爱蹦爱跳, 就叫小爱怎么样?”

  “行!”

  超凶把蛐蛐搁在地上, 想喂它吃一点草叶子,没想到那蛐蛐竟然趁此机会, 沿着木楼梯跳了下去,两个小崽赶忙追在蛐蛐后面,想把那蛐蛐逮回来。

  蛐蛐像是知道身后两个小崽在追似的,蹦得更加卖力,丝毫不敢停歇。

  不一会儿,两个小崽追到了藏书阁的门前,蛐蛐竟然不见了。

  “弟弟,咱们是不是不应该出去,父亲说过不可以到处乱跑的。”超坏忧心忡忡地说。

  超凶也犹豫了几分,“可是小虫子跑掉了,那是爹爹送给我们的。”

  从小到大,超凶都很珍惜别人送的礼物,尤其这还是爹爹送他的,就这么丢了好难过。

  思及此处,超凶抿了抿唇,小声说:“那咱们只找到对面那棵树,再找不到的话,咱们就不找了。”

  “好!”

  超坏和超凶沿着蛐蛐的方向一路找寻过去,到处都没能看到那熟悉的小虫子。

  超凶忽然在草丛见看到一只小虫的身影扑扇着翅膀飞过,他连忙地追了上去,眼看就要抓到,脚下却绊了一跤,从草丛的斜坡滚了下去。

  半晌,小崽从草丛冒出脑袋来,兴奋地说:“哥哥,我抓到蛐蛐了!”

  “那不是蛐蛐,”一道陌生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小崽吓得浑身一颤,“那是九香虫,很臭,赶紧扔了。”

  什么?很臭?

  超凶把小虫子放到鼻子前嗅了嗅,险些被臭味熏晕过去,他连忙把虫子搁回地上,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九香虫爬远。

  小崽这才想起方才提醒他的好心人,回过头,却对上了一双肃冷的眼眸,他莫名觉得有些害怕,一下子支吾起来,“谢、谢谢伯伯。”

  男人默然地看着他,片刻,将手中的拐杖靠在旁边的树上,缓缓俯下身子,坐在了小崽身旁,“你是谁?”

  声音苍迈而沉重,他戴着一顶宽帽,面带几分凶相,鬓边逸出的几丝乱发,已然全白了。

  小崽低低道,“我叫沈超凶。”

  “沈?”男人沉思片刻,“洛虞城可没见过沈姓人家,你怎么进来的。”

  “是一个叫顾明昼的人带我来的。”小崽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偷偷进来的,对不起伯伯。”

  小崽奶声奶气的小声音,在沉暗的夜尤为清晰。

  男人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神色微忪。

  他垂下眼眸,盯着超凶那张和顾明昼不大相像的小脸,半晌,淡淡道:“顾明昼?”

  “嗯嗯。”小崽怕他不认识,用尽毕生所学,努力地形容着,“他长得很高,眼睛是这样的,鼻子是那样的,然后他说话是——”

  小崽皱起眉头,煞有介事地模仿着顾明昼的样子,压低嗓子说,“超坏,你要弟弟看着你哭嘛?”

  男人望着他丰富多彩的小表情,忽地低笑了声,然而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他又很快收起了笑容。

  “你是他的孩子。”

  他没有用疑问的语气,而是十分肯定。

  “我才不是呢!”小崽哼哼两声,抱起胳膊,“我还没有考验完他,他之前带走我哥哥,害我和爹爹好久好久没见到哥哥,足足有四年呢,你知道四年有多长嘛?我今年才四岁,相当于一辈子没见过哥哥了。”

  “嗯?”男人神色微顿,“爹爹,你爹爹不是顾明昼?”

  “不是呀,哥哥说爹爹是和顾明昼把我们生下来的,但是我跟顾明昼长得一点也不像,我觉得我应该是从爹爹肚子里凭空蹦出来的。”

  话音落下,男人似是轻轻吸了口气,不大相信地,再问一遍,“你爹爹,是一个男人?”

  “当然,”超凶奇怪地看他一眼,“爹爹不是男人难道是女人嘛?”

  “……”

  男人掐了掐自己的额角,垂眸看向小崽,“男人怎么生孩子,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情。”

  难道说是他想错了,眼前这个孩子并不是顾明昼的孩子?

  男人朝超凶招了招手,“来。”

  超凶不明所以地走到他面前,小崽已经不怎么害怕这个长相凶凶的伯伯了,反而觉得这个伯伯有点可怜。

  他居然分不清男人和女人哎,笨笨的。

  男人伸出手,轻轻贴在小崽的丹田处,半晌,他猛然睁了睁眼,愕然开口,“两颗内丹。”

  不会有错,跟当年的顾明昼一模一样,这就是顾明昼的孩子。

  顾明昼竟真和一个“男人”生下了孩子,听这孩子的语气,好像还有一个哥哥。

  男人深吸一口气,自小崽的丹田处挪开手,低低道,“顾明昼有没有说过,他回来干什么?”

  超凶咬了咬手,小声道:“不知道,但是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看很多很多书。”

  闻言,男人眉宇稍压,声音淡下来,“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能让顾明昼回到这里,还要看很多书才能解决的事情,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小崽懵懵懂懂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转身刚要走,又被按住了肩头。

  男人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片刻,却只是用指背在小崽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很软,也很可爱,他已有十多年没见过这样小的孩子了。

  在小崽不解的目光中,男人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缓缓披在了小崽身上,低声道,“回去吧。”

  温暖的外衣沾着淡淡的檀香味,小崽看向面前只剩一件单薄里衣的男人,犹豫地说,“可是你就没有衣服穿了,很冷哦。”

  “我没事。”男人站起身来,从树旁拿过拐杖,头也不回地离开,“回去吧,别到处乱跑,你爹找不到你,当心挨揍。”

  超凶望着他远去的蹒跚背影,嘟哝着说,“爹爹才不会揍我,爹爹说打小孩子的都是坏人。”

  但是……顾明昼那个坏人说不定会,不过有爹爹保护,他肯定不敢揍他的。

  真是个怪伯伯啊。

  不过,小崽莫名感觉,他应该是个好人。

  他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回到藏书阁附近,果然看到了哥哥,哥哥还蹲在草丛边埋头找那只蛐蛐,他凑上前去,把自己臭臭的手指搁在了超坏鼻子底下。

  “好臭!”超坏被熏得干呕一声,“你摸了什么?”

  “是九香虫哦,哥哥你不知道吧,很臭很臭的虫子。”超凶哈哈大笑着跑开,超坏连忙追上去要报复回来。

  “坏弟弟,我捉住你要给你闻我的屁!”

  “哈哈哈我才不要!”

  两个小崽你追我赶地跑进了藏书阁里,一抬头,正对上顾明昼的视线。

  “跑哪去了?”顾明昼手心捧着一本古籍,掀了掀眼皮,眸光掠向两个心虚的小崽,最后落在了超凶身上披着的外衣上,他眯了眯眼,“谁先说。”

  声音虽然很淡,却让两个小崽都抖了抖。

  超坏连忙解释,“是我带弟弟跑出去捉小虫子的。”

  超凶感动地看向哥哥,“哥哥,你真好。”

  “弟弟,这是我应该的。”超坏也感动了自己,伸出手抱住超凶。

  “呜呜,我最爱你哥哥。”

  “我也是弟弟……”

  眼看两个小崽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说起知心话来,顾明昼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我说没说过,不许乱跑?”

  两个小崽立刻回神,战战兢兢地立在原地,异口同声地回答他,“说过。”

  “所以,再有下次,怎么样?”顾明昼靠在书架上,顺手拿起一根戒尺,搁在手心轻轻掂了两下。

  见他拿起戒尺,超凶忽然想到方才那个怪伯伯的话,泪眼汪汪道,“原来伯伯说得对,哥哥,他真的要用尺子揍我们了。”

  超坏:“啊?”

  不就是拿了一把尺子嘛,顾明昼怎么可能会用尺子揍他们,超坏压根没想到这里。

  “伯伯?”顾明昼挑了挑眉,“哪来的伯伯?”

  “不要你管,坏人,爹爹说打小孩子的都是坏人,”超凶挡在了超坏面前,“你要揍就揍我吧,跟哥哥没有关系,哥哥你快逃,去找爹爹……”

  “可是……”超坏犹豫地看向弟弟,他其实觉得顾明昼不会打他们的,因为顾明昼从来没有打过他。

  听到超凶的话,顾明昼气笑几分,“好啊,那你过来。”

  超凶浑身一颤,连忙推了一把哥哥,一副英勇就义地模样,朝着顾明昼冲了过去,“哥哥,快走!”

  小崽闷头冲过来,被顾明昼轻而易举伸手捞进怀里,一把抱住。

  “呜呜呜,我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超凶死死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松开自己去抓超坏。

  软乎乎的小兔子一个劲地往他怀里拱来拱去,看着那张跟沈洱如出一辙的小脸,顾明昼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低声道,“光知道错有什么用,我要看你有没有悔改之心。”

  “你话好多喔,要打就打,不打就把我放了。”

  顾明昼:……

  跟沈洱的性格还真像啊。

  他暗暗感慨,把超凶搁在腿上,又朝不远处面色紧张的超坏看去,淡笑了声,“你也过来,看看我怎么打你弟弟的。”

  超坏急忙抓住他的手,“不要父亲,是我做错了,跟弟弟没有关系,父亲,我和弟弟下次肯定不会乱跑了,我保证。”

  顾明昼腾出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微微勾唇,“好,知错肯改,无罪释放,你可以去玩了。”

  超凶:?

  原来只要保证下次不会乱跑就不用挨打了嘛?怎么不早说啊!

  “至于你么……”顾明昼意味深长地看向腿上趴着的小崽,甩了甩手中的戒尺,风声阵阵,听得人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既然你意志这般坚定,觉得自己没错,还坚持要我打你,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超凶:“……呜呜,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顾明昼轻笑了声,“给我保证。”

  半晌,小崽被顾明昼搁回地上,认认真真地做保证,“我、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乱跑,听爹爹的话,当好孩子。”

  “我的话不听?”顾明昼唇角微微扬起弧度。

  小崽两条腿面条似的颤了颤,欲哭无泪,“听,我听。”

  沈洱听到动静下楼,看到这一幕,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顾明昼,你干什么了?”

  顾明昼心头一紧,连忙道,“聊了聊天而已。”兔子要是知道他教训小兔子,指定要护犊子地数落他一通。

  “是吗?”沈洱半信半疑地走到崽崽们面前,把超凶抱起来,“那超凶怎么哭了?”

  “因为我做错了事情。”超凶趴在他肩头哽咽,“我偷偷跑出去了,对不起爹爹,我没有听你的话。”

  闻言,顾明昼神色微松。

  超凶其实还是很懂事的,沈洱把孩子教得很乖。

  “没事,下次不要乱跑了,万一有坏人怎么办?”沈洱擦掉他的眼泪,才发现他身上陌生的外衣,“这衣服是谁的?”

  “是一个伯伯给我的。”超凶这才想起忘记问伯伯的名字。

  沈洱和顾明昼对视一眼,顾明昼无辜地道,“我不知道,我五年没回来了。”

  这五年里,他没有联系过顾家,顾家亦没有联系他的意思。

  “算了,那你找到封印傀儡的办法没有?”沈洱抱着小崽哄了哄,“难道要找到天亮不成,超凶和超坏要睡觉的。”

  闻言,顾明昼叹息了声,“没找到,先去睡觉吧。”

  他把兔子们带回自己的厢房,里面仍旧干净舒适,看来是祖母一直都还在命人打扫这间属于他的屋子。

  想到祖母,顾明昼眸光微黯。

  直到祖母去世到下葬,顾家人都没有通知给他知道,待他得知祖母不在了的消息,回来却只见到了祖母的坟墓。

  没了祖母,这里俨然已经没人将他当成顾家人了。

  他安顿好兔子和小崽们,吹熄了烛火,打算继续回藏书阁找找办法。

  顾明昼指尖搭在门上,倏忽察觉到一阵冷冽的气息,就在门外。

  他一瞬凝起目光,另一只手搭在了腰间的长剑剑柄上,缓缓推开门,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后,他面色煞白下去,怔在原地。

  “滚出来。”声音冷极。

  指尖的血刹那冷透,顾明昼强压下心绪,不动声色地回身将门关紧,抬眼看向面前冷若寒潭的男人,低唤了声,“父亲。”

  他的父亲,顾家家主,顾牧。

  七年前以家法罚他一百八十杖,险些将他骨头打碎,在三九极寒的冷冬命人将他丢出家门,险些死在洛虞落满大雪的街头。

  顾明昼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顾牧拄着拐杖,肃冷地盯他片刻,转身离开,“过来。”

  顾明昼知道,方才带沈洱和孩子们回来的路上,一切已经被他全部尽收眼底。

  那件外衣,顾明昼本就觉得熟悉,他早该想到父亲已经出关了。

  他此刻无比庆幸父亲遇到的是超凶,若是超坏,必定当场便会把超坏这个半邪除掉。

  父亲一向如此。

  不通情理,为人冷硬。

  顾明昼默然地跟在顾牧身后,直到身前人忽地停下脚步,他也跟着停下,缓缓抬头,面前竟是顾家祠堂。

  祠堂前伫立着两棵秋海棠,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花。

  幼时的回忆如同梦魇般再次缠绕过来,顾明昼甚至有一瞬觉得无法呼吸,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手指已然冰冷彻骨。

  “跪下。”

  顾明昼闭了闭眼,缓缓跪在祠堂前。

  顾牧自高而下地冷冷望着他,“你与大邪生了孩子。”

  “是。”

  顾明昼承认下来,下一刻,顾牧手中的拐杖便带着一阵庚风,重重砸在他的脊梁上。

  顾牧的修为很高,元婴期大圆满,在凡人中已是极限。

  顾明昼本就与那傀儡缠斗许久,身上的伤势很重,仅此一杖,他便硬生生吐出口血来。

  被月色映得雪白的砖石上,很快遍布星星点点的血渍。

  顾牧冷笑着,声音极沉,“顾家几百年来,从未出过你这样无法无天,不知廉耻的畜生。”

  顾明昼无动于衷地听着,这种话,他早已听到麻木了。

  “顾家人有多少惨死在大邪手中,你扪心自问,你不清楚?”

  “你明知大邪极恶,仍旧做出这等令人作呕的混账事,是以为离开顾家,再没有旁人能管得了你?”

  “还是你以为我现在老了,再也提不起家法收拾你?”

  他一杖比一杖狠重,像是要生生将顾明昼打死在这里。

  顾明昼指尖一寸寸蜷紧,强忍喉间弥漫上来的腥甜以及肋骨断裂的剧烈痛楚。

  他没办法跟顾牧说清一切,顾牧固执至极,绝不会相信他,更不会相信沈洱。

  在顾牧眼里,从七年前,他便早已十恶不赦了。

  无妨,只是挨几十杖,他受得住,就算今日后再也站不起来,至少沈洱他们……

  “你们在干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沈洱的声音,顾明昼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他已经开始耳鸣了。

  沈洱在和孩子们睡觉,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顾明昼没有回头,身前顾牧却停下了动作。

  他微微顿住片刻,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到海棠树下面色沉重的沈洱。

  “沈洱,别过来!”顾明昼想要阻止他,可沈洱却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顾牧眯了眯眼,想拔出顾明昼腰间的剑,却被顾明昼猛地攥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父亲,不行。”顾明昼几乎是下意识地违抗了他,“沈洱他不会害人……”

  “畜生!”顾牧根本不想听到他任何一句维护沈洱的话,举起拐杖就要再砸下来。

  拐杖还未落下,就被一道邪力抑制在半空。

  顾明昼错愕地看向沈洱,除却初见那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洱在他面前动用了自己的邪力。

  “你是他父亲?”沈洱缓缓走上前来,把顾明昼从地上强硬地拽起来,看向顾牧,“哪有当爹的骂自己儿子畜生,他是畜生,那你是什么?”

  顾牧眼眸微睁,刚要开口,又被沈洱打断,“你看不出他已经快要被你打死了么?还是说就算打死了你也不在乎,你这样的人也配当父亲么?”

  沈洱把顾明昼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紧紧盯着顾牧,“你还不如我们大邪有情有义,你可别告诉本座你打他是因为他把本座带了回来,本座可没有把他打成这样。”

  顾牧冷笑了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蛊惑他的心智给他生两个孩子,以此逃脱被他封印的命格,像你这样手段龌龊的大邪,我见多了。”

  闻言,沈洱瞪大双眼,想也不想开口道:“你少血口喷邪,本座蛊惑他故意给他生两个孩子,你当本座蠢嘛,分明是你儿子他对本座做了那种下流……”

  顾明昼伸出手,堵住了他的嘴,“……别说了,沈洱。”

  沈洱扯开他的手,生气地说,“本座凭什么不能说,本座偏要说。”

  顾牧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气笑几分,“好啊,你说。”

  “本座是大邪又怎么样,你亲眼见到本座吃人了嘛?”沈洱直勾勾地瞪着他。

  顾牧不以为然,“就算你出生起就没吃过,你迟早也会吃,世上那么多大邪,难道要我一一去查案?”

  沈洱冷哼了声,道,“那本座还说你迟早会杀人呢,像你这种人,对自己亲儿子都下得去死手,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顾牧沉下脸色,“少拿我跟你相提并论,我从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

  沈洱抓住机会,立刻道,“谁知道你有没有杀过,世上那么多人都杀过人,难道要本座一一去查案嘛?”

  顾牧哑了哑嗓子,片刻,他反应过来沈洱是给自己下了个套,嗤笑了声,“这张嘴倒是能言善辩。”

  “你找不出话反驳本座才这么说吧。”沈洱定定地看着他,“顾明昼今天刚为了一个魔族傀儡险些身受重伤把命都丢了,可是你却只揪着他把大邪带回来这件事不放,要把他活活打死。怎么,打死他之后你来解决那魔族傀儡么,你来继续封印大邪么,你替本座养两个孩子么,还是你觉得天下苍生死了都不可惜,偏就要把你这个儿子给杀了?”

  顾牧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他的确不知顾明昼身受重伤,他本以为只是打几杖,顾明昼受些惩戒,过些日子就能好全了。

  在他心底,顾明昼从未在除魔诛邪一事上失手过。

  顾牧看向顾明昼,眉宇紧蹙,“为什么不说?”

  顾明昼沉默片刻,低声道,“说与不说,你都不会停手。”

  何必再说?

  他们之间的父子情谊,早在七年前便斩断得一干二净了。

  “你也没问他啊!”沈洱气愤地道,“你有问过他为什么和本座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来么,你没有,你只是觉得他一定是做错了。他只是想让本座变成不吃恶念的大邪而已,他做错了什么?本座要是有你这种父亲,反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如一头撞死!”

  “我……”顾牧就没见过这么能说会道的人,一时竟连自己想说什么都忘记了。

  “你不但没有问清事实,还把他打成重伤,这就是你的错,”沈洱振振有词地指责他,“如果你真是他父亲,真把他当自己的儿子,还不赶快跟他道歉!”

  顾牧愕然地道,“我跟他道歉?”

  “差不多了沈洱……”顾明昼干咳了声,附在他耳边小声道。

  沈洱“啪”地一声,拍在他的唇上,堵住他的嘴,再看向顾牧,“什么叫你跟他道歉,你做错了为什么不道歉,你比他多活几十年就能不辨对错不知悔改了么,本座告诉你,本座四岁的小儿子都能知错就改,你还不如一个四岁孩子嘛?”

  闻言,顾牧彻底没话说了。

  太能说了,他说不过这大邪。

  他沉默良久,目光在顾明昼身上看去,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最后却只是吐出一句,“天下从未有过大邪变好的事,你不过只是痴心妄想,别忘记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还想重蹈覆辙?”

  听到这话,沈洱气得想上去踢他两脚,被顾明昼一把按住。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顾明昼静静地看着他,良久,缓缓俯下身子,自地上拾取一朵被风吹落的海棠花,“就算你不理解,我也一定会做。”

  母亲最爱海棠花了。

  她说秋日里的海棠,是凄凉的秋景里最美的颜色。

  顾牧望着那朵海棠,陈年旧事如同潮水般涌入心头,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在藏书阁找到你要的东西后,立马滚出顾家,你是死是活,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管,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说罢,他转身离开,临走之前,却忽然顿住脚步,回身看向沈洱,“你,跟我过来。”

  顾明昼下意识挡在了沈洱面前,“不。”

  顾牧沉沉地看向他,“你以为我要杀他?你太高看我了,我如今已是黄土埋半截的人,要杀怎么也只有这大邪杀我的份。”

  沈洱拍拍顾明昼的脑袋,大发慈悲地安慰道,“你放心吧,我一脚就能踢死他了。”

  顾明昼:……

  顾牧:……

  “那你脚下留情。”顾明昼叹息了声,在他手心塞进一张应声符,压低声音道,“有任何事直接叫我。”

  “不用你操心。”沈洱现在觉得自己是正义公道的卫士,雄赳赳气昂昂地便跟着顾牧走了。

  顾明昼忧心忡忡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沈洱会出来维护他,他很意外,也很高兴。

  只是,父亲并不是那种三言两语便能轻易改变他看法的人。

  半晌,他无奈地垂眸,看向手心的海棠花。

  他将那朵海棠缓缓搁在了祠堂的青阶上,声音轻得似是能够融化进风里,“母亲,沈洱很好,你若是还在,一定很喜欢他。”

  *

  沈洱跟着顾牧一路走到了一间偏僻的小房间,顾牧推开门,霎时间尘土飞扬,呛得沈洱直咳嗽。

  顾牧回头看他,淡淡道,“我不管你是如何蛊惑的他,但你骗不得我,你就是上古大邪夙冥罢。”

  每一个大邪的名号顾家人都会铭记在心,他记得的,有个叫夙冥的大邪很擅长毁人心智,曾经有一位皇帝被夙冥蛊惑,以至于最后江山倾倒,山河不复。

  “对,正是本座!”沈洱自信地介绍自己,“不过本座还有一个哥哥也是夙冥,本座刚知道的。”

  顾牧嘴角微抽,“谁问你了。”

  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

  方才他就有所察觉,这大邪和其他大邪不太一样,可要让他真说出哪里不一样,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形容。

  硬要说的话……感觉有点笨。

  是错觉么,难道他也被无形中蛊惑了?

  顾牧懒得理他,走到书架前,把书依次取下,按动了书架后的暗格,很快,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过后,他自暗格内取出一枚宝珠。

  沈洱踮起脚尖偷看,正好被顾牧撞个正着。

  “……想看自己过来看。”

  顾牧吹去宝珠上的尘土,搁进了沈洱的手心,“这是我顾家家传之宝溯缘灵珠。”

  沈洱高傲地拒绝:“本座不要你的贿赂,你必须给顾明昼道歉。”

  顾牧头疼地道,“谁说给你了,你想得倒美。”

  竟然还在执着于让他给顾明昼道歉。

  天下哪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道理。

  他咬破指尖,淡声道,“溯缘灵珠可以让你看到当年发生的事,你自己看过,再说让我跟他道歉的话不迟。”

  沈洱:“本座凭什么看?”

  顾牧深吸一口气,“让你看就看,哪来那么多废话?”

  “不看!”

  “……”

  顾牧硬是被他给气笑了,“当年顾明昼逮回来一个佯装成乞儿的大邪,带进家中,他也是这么口口声声告诉我们,大邪可以教好,结果……”

  沈洱愣愣地听着,“结果?”

  “不告诉你。”顾牧从他手中夺过那溯缘灵珠,“反正你也不想看,滚吧。”

  沈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