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下楼的时候,薄衍坐在单人沙发里,而桑眠正坐在他腿上,薄衍正一块一块撕下面包投喂他。

  桑霭蹲在桑眠旁边,双手很不规矩,时不时掐掐桑眠的脸蛋和小手,一边说着最近的趣事逗桑眠开心。

  桑旻坐在他们对面,在对面三个人看不到的情况下,装作在处理手机消息,却打开了相机,对着桑眠的脸疯狂拍摄。

  桑宁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上辈子,他没有刻意讨好桑旻和桑霭,却也知道,这两人有多不容易接近和讨好。

  桑眠做了什么?

  让这两人这么喜欢桑眠。

  桑宁被这副温馨的画面刺激到了,他忘记了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楼显眼的位置,很容易就能被人发现。

  桑霭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桑宁还没来得及收回嫉妒的眼神。

  “桑宁,你傻站在那里做什么?”

  桑霭难得主动与他搭话,桑宁有些受宠若惊,他狼狈地收起了恶毒的眼神,可怜兮兮道:“哥哥们和眠眠弟弟玩得很开心,我、我不知道该不该过来。”

  桑宁还是一味的只会装可怜,桑霭心生不耐,却反常地没有怼桑宁,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你为什么要那么想,想过来就过来呗!”

  桑宁闻言,放下了些许紧张,走到桑霭身边时,表情仍然忐忑。

  直到刚才,桑宁还都在想一个问题——

  安瑾欺负桑眠的视频是哪来的?

  桑眠房间里的摄像机开着吗?

  那他之前拿蛋糕诬陷桑眠的事情会不会也被记录了下来?

  这些疑惑都在看到桑霭和桑旻平静的表情时消了大半。

  桑霭拿起一个橘子递给了桑宁,桑宁接过橘子的时候,双手都在发抖。

  桑霭关心的声音响起:“是冷吗?怎么还发抖了,天气转凉了,房间里开了暖气也别放松警惕,多穿点。”

  桑宁这下是真的震惊且受宠若惊了,桑霭从前没跟他说过一句关心的话。

  这会为什么……

  小丧尸也在疑惑这个问题,就听桑霭继续温声细语对桑宁说:“你妈妈对我们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情,你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想必也跟我们一样吧,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以后有我们罩着你,你不用害怕,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们说。”

  桑宁震惊于桑霭的态度转变,没有发现桑霭开口说的是“你妈妈”,而不是我们妈妈。

  桑霭这番话让桑宁立刻就领悟了,安瑾的真面目被揭露,曾遭受安瑾欺负的桑霭觉得,安瑾不可能只针对他一个人,不光是桑霭自己,桑旻、桑眠,甚至是他都被安瑾欺负过。

  桑霭本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会心疼年幼的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桑宁吸吸鼻子,眼泪说掉就掉,他装作努力憋泪的模样,小声道:“我、我没关系的……妈妈那样做,也、也是为了我好……”

  桑宁在替安瑾说好话,表现却截然相反,仿佛被安瑾胁迫,极力忍受委屈似的。

  这副模样落在别人眼里,只觉得他是受了很多的委屈,碍于安瑾才不得不帮安瑾说好话。

  桑霭拍了拍桑宁的肩膀,柔声道:“小宁,别害怕,有哥哥们为你撑腰,告诉哥哥,安瑾都是怎么欺负你的?”

  那么久以来,桑宁都没办法找到接近桑霭的机会,这会好不容易被桑霭主动关心了,再看到桑旻同样心疼的眼神时,桑宁放下了所有戒心。

  这会,这些人同仇敌忾对付安瑾,他要是还站在安瑾那边帮安瑾说话,那不是放任机会从他眼前溜走了吗?

  桑宁眼泪掉个不停,抽噎着将安瑾做过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其实,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安瑾都没对桑宁做过太过分的事情。

  桑宁是安瑾心目中最完美的机器,他太担心安瑾将他赶出桑家,因此,早慧的他从小开始就完美执行安瑾的命令,从不敢出错,也因为这样,他才可以逃过安瑾的手段,他做的太好,挑不出错处,安瑾又怎么可能惩罚他呢。

  桑宁现在说的,都是他曾亲眼看到过的,安瑾对上辈子的桑眠做过的事情,他将这些全部安在自己身上,以受害者的身份将这些事情说了出来。

  但他没有说全,他还是有些理智的,如果全部说出来了,只会引来桑旻和桑霭的怀疑。

  而他说的这些,刚好在这辈子的桑眠身上发生过。

  比如,安瑾喜欢用长指甲戳人。

  再比如,安瑾喜欢掐手臂和腿,但是不会在皮肤上留下痕迹。

  “辛苦你了。”桑霭拍拍桑宁的肩膀,满是怜惜道,“你现在不用害怕了,安瑾不会再伤害你了。”

  再次得到桑霭的安慰,近距离看清了桑霭眼里的心疼,桑宁彻底打消了疑虑,他相信了,桑霭是真的在心疼他。

  想到桑霭最喜欢与桑眠贴贴,桑宁胆子大了起来,不由分说抱住了桑霭的手臂。

  他没发现桑霭的颤抖和一闪而逝的厌恶,将沾着泪水的脸颊贴在桑霭的袖子上,委屈道:“谢谢哥哥,我很喜欢哥哥。”

  小丧尸瞪大眼睛。

  这、这不是他经常说的话吗?

  紧接着,他便与桑宁的目光撞上,他清楚看到了桑宁眼里的挑衅与得意,仿佛在对他说——

  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抢占桑霭的喜欢,先是桑霭,再是桑旻,你还是会跟上辈子一样,被桑家赶出去。

  小丧尸握紧小拳头,开始愤怒了,他抬起小脚,往桑霭另一只胳膊上狠狠踹了一脚。

  他穿着冬天的室内拖鞋,拖鞋很软,踢在桑霭身上,桑霭根本没感觉到多少疼痛。

  鞋面上镶嵌着一颗桑眠拳头大的白兔子,小兔子的耳朵一晃一晃,抽在桑霭胳膊上。

  桑霭转头,就看到自家小崽子气呼呼的小表情,他觉得可爱,将笑意压在心底,没有在桑宁面前表露出来。

  二哥哥竟然不理他,看到他生气了都不扔掉桑宁,过来哄哄他!

  小丧尸第一次尝到了失宠的滋味,一颗心碎成了玻璃渣,他恼怒地又往桑霭胳膊上踹了一脚,收回腿,难过地在薄衍腿上转了个身,像只树袋熊似的缠住了薄衍,背影看上去分外哀伤。

  桑霭看着桑眠的背影,心里也跟着难受。

  他压下抱住小家伙的冲动,在心里默默说道:眠眠,等哥哥收拾了桑宁就来哄你QAQ。

  桑宁趴在桑霭的手臂上,没有看到桑霭的表情变化,他的视线集中在桑眠身上,看到了桑眠的气愤,也看到了桑眠踢桑霭,企图让桑霭放开他,但是,桑霭不为所动。

  桑宁心里有些开心,桑霭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就算桑霭对他只是同情,他也可以借着这份同情来让桑霭更加心疼他。

  “小霭哥哥,你们会赶我走吗?”桑宁抬起头,他哭得太狠,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桑霭忍下恶心,抽出纸巾,迅速盖在桑宁脸上,囫囵摸了下就松开了手。

  “不会。”

  桑宁拿纸巾擦掉眼泪和鼻涕,用沾着眼泪的手牵住了桑霭的手,还是不放心道:“真的吗?”

  桑霭:“为什么要赶你走,桑博远已经领养了你……”

  桑霭其实还有半截话没有说完,如果桑博远这个养父要赶你走,我们是不会阻拦的。

  桑宁总算放心下来,继续抱着桑霭的手不肯撒手,学着桑眠黏黏糊糊道:“谢谢小霭哥哥,我好喜欢小霭哥哥呀。”

  桑霭:“……”

  桑霭朝桑旻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示意桑旻过来换班。

  桑旻却不为所动,优哉游哉地拿起一个橘子慢慢剥开,向来毫无情绪的脸上露出了几丝幸灾乐祸。

  妈的。

  桑霭在心底狠狠骂了桑旻好几遍。

  “走。”桑宁在桑霭怀里撒娇的声音不断落进耳朵里,小丧尸再也听不下去了,他蹬了下双腿,软乎乎的声音发起火来也没有多少威力。

  薄衍闻言抱起了桑眠,离开沙发后才问道:“眠眠想去哪里玩?”

  桑眠看了眼眼巴巴看着他的桑霭,在看到桑霭手臂上的桑宁时,握紧小拳头,下定了决心:“去、去小衍哥哥家。”

  他要离家出走!

  桑眠的话正正好戳进了薄衍的心坎里,他早就想拐这只小丧尸回家了。

  桑眠一说,他就迫不及待带着桑眠回了他家,太过急切,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

  桑霭隔着落地窗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身影,看到桑眠趴在薄衍肩膀上气成河豚的小脸蛋,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悲伤。

  高兴的是,桑眠因为他吃醋了。

  悲伤的是,他惹他家小崽子不高兴了,一想到桑眠难过,他就跟着难过。

  偏偏桑宁还抓着他的手,黏黏糊糊不肯放手,眼泪鼻涕又涂满了他的袖子,他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呼过去了。

  ……

  薄唤外出工作了,薄家目前就只有两个佣人在,薄衍没有带桑眠去他的房间,他将桑眠抱去了餐厅,路过专门为桑眠准备的儿童座椅时,没有将桑眠放进去,而是抱着桑眠进了厨房。

  薄衍和桑眠只差两岁,身高虽比桑眠高出了半个头,但以他目前的体力,是不可能一直抱着桑眠走动的。

  薄衍腾不出多余的手,打开冰箱门后,对桑眠说:“眠眠,帮哥哥把小蛋糕拿出来好不好?”

  桑眠闻言,立刻转过小身体,看到冰箱第二层里的草莓蛋糕,眼里的悲伤淡去,立刻就被小蛋糕分走了心神。

  拿到了小蛋糕,薄衍才抱着桑眠去了楼上,他将桑眠放在垫子上,拆开小蛋糕,在桑眠期待的目光中,叉起一块蛋糕喂给了桑眠。

  盯着小家伙不停鼓动的腮帮子,薄衍戳了一下桑眠圆鼓鼓的脸颊,问道:“眠眠刚才是在吃醋吗?”

  吃醋?

  桑眠脑袋轻移,薄衍的手指从他脸颊滑过,落到他嘴唇上,他伸手舔了舔,没有薄衍的允许,没敢将它咬进嘴里。

  薄衍在桑眠期待的目光中收回了手,给桑眠详细解释:“桑宁缠着小霭哥哥,你会觉得不高兴,这就是吃醋。”

  小丧尸想了想,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吃醋呀。

  薄衍叉起一块小蛋糕放到桑眠嘴边,桑眠咬了个空,薄衍将叉子拿远了。

  桑眠不解地看着薄衍,抬手指了指叉子,说道:“蛋糕……”

  薄衍没再吊着桑眠,将蛋糕喂入了桑眠嘴里,双眸微敛,声音有些难过:“我因为眠眠太在意小霭哥哥了,也跟眠眠一样不高兴了,这也叫吃醋。”

  小丧尸:“……”

  人类的情绪真的是太复杂了。

  但是,他也有了人类的情绪,他会吃醋了,也知道吃醋的感觉很不好受。

  看到薄衍眉眼耷拉,很不高兴的模样,小丧尸忍不住替薄衍觉得难过。

  在薄衍再一次叉起一块蛋糕送到他嘴边的时候,他将叉子推到了薄衍嘴边。

  薄衍:“嗯?”

  小丧尸跪坐了起来,爬过去抱住了薄衍的脖子,在薄衍脸颊上落下一个带着草莓味的亲吻。

  “可以,不要吃醋吗?”小丧尸问。

  他不想看到薄衍难过。

  薄衍唇角扬起一抹笑,反问道:“那我吃醋的时候,如果眠眠都可以给我一个亲吻的话,我可以不吃醋。”

  小丧尸没有发现薄衍话里的漏洞,薄衍将他的问题盖过了,薄衍没有答应他以后不会吃醋。

  听到薄衍后半句,他点了下小脑袋,奶呼呼地把自己给卖了:“可以哦。”

  -

  桑眠和薄衍离开后没多久,桑博远和安瑾谈完从楼上下来了。

  安瑾满脸失魂落魄,桑博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看了客厅里的三个孩子,没问桑眠去哪里了,桑眠还小,少增加对安瑾的记忆也是个好事。

  “我们决定离婚了。”

  再次听到桑博远提“离婚”两个字,安瑾没有露出狰狞恐怖的表情,也没有歇斯底里怒吼。

  她没看桑博远的神情,走到桑霭面前,温声细语道:“小霭,你可以原谅妈妈吗?”

  自从知道安瑾的真面目后,桑霭还是时常能听到安瑾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话,但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这样真心实意。

  可桑霭已经不会被打动了,安瑾懂得如何伪装,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安瑾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是跟从前一样,看一个没用的垃圾的眼神。

  桑霭并不觉得,安瑾是在向他寻求帮助。

  都到这时候了,安瑾还在想方设法恶心他。

  桑霭露出真诚的微笑,刺得安瑾的双眼发疼:“安瑾,你放心,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安瑾,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吗?”桑博远上前,头一次在安瑾和桑霭之间,选择替桑霭说话。

  桑霭一脸冷漠,像是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戏。

  他只能庆幸,幸好桑眠现在不在这里,他可不希望安瑾扒着桑眠,企图从桑眠身上寻求到一丝安慰。

  没有父母也没关系,他和桑旻都可以当桑眠的父母,桑眠所需要的亲情与父母疼爱,他和桑旻都可以让桑眠拥有。

  桑博远提出离婚后,安瑾才冷静下来。

  他后悔与桑博远结婚了,但到了这会,已经过了半百的岁数了,跟桑博远离婚后,她还能选择谁?

  人老珠黄,桑霭和桑旻下手毫不留情,几乎与她认识的人都走访了一遍,这会,那些人怕是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她就算回到安家,也是要遭人唾弃的,除了入赘的废物男人,谁愿意娶她呢?

  安瑾不是笨蛋,桑霭这里没了希望,她不可能向桑旻寻求到帮助,桑眠不在,现在唯一的希望只有桑宁了。

  她知道,桑博远很重视这个孩子,尽管桑宁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一手带大的孩子,不可能说丢就丢。

  “小宁,你愿不愿意跟妈妈走?”安瑾抓住桑宁,强行将桑宁从桑霭手臂上拽了下来。

  桑霭悄悄松了口气,满脸嫌恶地退到了一边,生怕慢一步,就会被桑宁和安瑾重新缠住。

  桑宁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他看着桑霭落荒而逃的身影,肩膀被安瑾抓疼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安瑾的手段有多残忍,安瑾完全不顾忌他还是小孩子,那么长的指甲嵌进皮肉里,快将他的眼泪都给戳出来。

  “呜呜,痛——”桑宁是真的被疼哭了。

  桑博远见状,上手拉开安瑾,安瑾发了狠,她已经不屑在桑博远面前伪装了,这一拉扯,他的指甲划到了桑宁的脖子,立刻见了血。

  桑宁哭着躲到了桑博远身后,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安瑾。

  安瑾坐在地板上,发丝凌乱,眼神呆滞,像是看不懂现在的情况了。

  她以为的唯一的希望毫不留恋地舍她而去,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小孩,竟然会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她?

  对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悉心照顾,却漠视欺辱自己的亲生孩子,这就是她的报应吗?

  “小宁,我是你的妈妈啊!”安瑾垂死挣扎,她不相信她亲自教育的小孩会那么冷血,桑宁从前说“喜欢妈妈,会一辈子对妈妈好”,都是骗人的吗?

  桑宁抓着桑博远的裤腿,他无视了安瑾的话,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痛苦上:“呜,爸爸,我好痛!”

  桑博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到桑宁脖子上的伤,他看向安瑾的眼神里满是厌恶。

  “你收拾一下东西立刻离开吧,你如果不想离婚,我会去安家,跟你的父亲好好谈谈的。”

  -

  桑宁正在接受家庭医生的治疗,桑博远陪在身侧,连安瑾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桑霭站在阳台上,看着安瑾的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嘴角漾起更加浓烈的讽刺。

  他的烟瘾又犯了,往嘴里塞了好几颗糖果,糖果全部化掉了,却依旧没有缓解喉间的燥意。

  “喝点?”桑旻手里拿着两杯酒走了过来,将一杯放在了桑霭手边。

  桑霭接过,淡淡道:“谢了。”

  冷风吹起两人的额头与衣角,长久的沉默之后,桑旻突然出声:“桑宁将安瑾是怎么在背地里欺负他的,又说了一遍给桑博远听。”

  桑霭有一瞬的恍惚,惊讶过后,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桑旻开着摄像机,是想盯着安瑾,以防安瑾对桑眠出手。

  万万没想到,这台摄像机不仅记录了安瑾的证据,还抓出了桑宁的真面目。

  在此之前,桑旻有想过,桑宁会被安瑾教坏,但那也只可能在日积月累,等到桑宁长大后变成了第二个安瑾。他怎么都没想到,桑宁才三岁多,就会做诬陷人的事情了。

  在揭露安瑾真面目的时候,桑旻原本想将桑宁的视频也给桑博远看的,桑霭却阻止了他。

  “桑宁这个岁数,还没形成自己的三观,很多时候都需要长辈来引导,他这样做,会不会是安瑾指使的?”桑霭虽然讨厌桑宁,却也不想平白无故冤枉一个小孩,他的想法没有错,在他看来,桑宁这个年纪的小孩,怎么会做这么恶毒的事情?

  在桑旻看来,桑霭还是太天真了。

  桑霭不像桑旻,很早就在商场上与自己的长辈明争暗斗了,桑旻看过了太多算计,通过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出对方在想什么。

  家庭医生过来的时候,桑旻不动声色跟在桑博远身后,桑宁在餐厅里处理伤口,他站在餐厅外,听到了桑博远和桑宁的对话。

  桑博远没有询问,桑宁抽噎着,主动将对桑旻和桑霭说过一遍的话,完完整整说给了桑博远听。

  听到桑宁那么流畅的剖白,那么熟练地就将安瑾给卖了。

  桑旻没来由的对一个三岁多的小孩生出了害怕。

  桑旻姑且相信,桑宁之前陷害桑眠都是因为受了安瑾的指示。

  可现在,安瑾不在,没人逼桑宁说出这些话,是桑宁自愿将对他那么好的母亲给出卖了的。

  桑旻听得心寒,没办法再将桑宁当成一个幼稚的小孩,桑宁比他遇到的某些对手还要可怕。

  桑霭还保留着一份天真,桑霭坚持是安瑾指使桑宁这样做的,桑旻也不想破坏桑霭的天真,傻一点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对桑霭说:“我可以给桑宁一次机会。”

  桑旻说的机会,绝对不是放过桑宁的机会。

  他是想亲眼确认,在安瑾遭遇重创的时候,桑宁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跟他想的一样?

  他也是给桑霭一个看清桑宁真面目的机会。

  他让桑霭故意装作心疼桑宁的样子,让桑宁以为有了一个新的依靠。

  结果比桑旻猜的还要离谱。

  桑宁毫不犹豫就放弃了安瑾,选择投靠他们。

  “我就应该想到的,那种女人怎么可能会教出好孩子呢。”桑霭自嘲道,他忽然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是在为自己帮桑宁说话而气恼,也是在嘲笑自己的天真。

  在桑宁把安瑾出卖了之后,桑霭立马就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桑眠时,桑宁被桑眠压在地上啃破脑袋的事情。当初,陈婶还因为桑宁狠狠骂了桑眠一顿,安瑾还拿这件事,在桑博远和桑老爷子那边阴阳怪气了桑眠好几次。

  现在想来,绝对不是桑眠主动招惹的桑宁,他家小崽子那么听话懂事,没人惹他,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么残暴的事情的。桑宁从那时候就已经在对桑眠使坏了。

  桑霭对自己下手也丝毫不留情,脸颊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巴掌印,冷风吹得头脑逐渐清醒,却吹不散脸颊的滚烫。他嗤笑道:“你看到安瑾被桑宁抵触时那个表情了吗?”

  安瑾从来没对哪个孩子那么温柔过,除了桑宁。

  桑霭都想不通,在知道桑宁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后,安瑾为什么依然将桑宁当成自己的心头肉呵护着?

  对于他们来说,安瑾不是一个好母亲,但对桑宁来说,安瑾没有哪一点对不起桑宁。

  可桑宁还是选择抛弃了安瑾,毫不犹豫就投靠了他们,连在桑博远面前替安瑾求情都不愿意,还在桑博远面前将安瑾给卖了。

  桑宁这样做是在自保,是在求得桑博远的同情,只要桑博远心疼他,他就能继续留在桑家。

  桑霭和桑旻这两个局外人看得清楚,也理解这种做法,却不理解一个三岁多的小孩为什么可以做得那么决绝。

  桑宁这么小就那么冷血无情,连桑霭这个成年人都看得心惊,现在冷静下来后,他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桑宁这副样子真是像极了唐家那些人,他是唐家的种,骨子里就跟他们一样的坏。

  桑霭当时想冲过去嘲讽安瑾,被自己亲手养大的白眼狼抛弃是什么滋味?

  但又觉得没必要了。

  他这样做,跟安瑾又有什么区别呢?

  已经解恨了,没必要再被过去的恨给绊住了。

  以后,他们跟安瑾再也没有关系了。

  冷风无情地侵袭着面庞,桑霭和桑旻都没有进去避风的打算。

  桑霭一口喝掉了杯子里的酒,淡淡道:“我不是一个好哥哥,在知道桑宁被安瑾教成什么样子后,我有一瞬的庆幸,眠眠没在桑家长大,没接受过安瑾的教育,我很难想象,眠眠要是变成第二个桑宁该怎么办……”

  桑霭和桑旻从不嫉妒,被桑博远和安瑾一手养大的桑宁。

  有父母从小陪在身边,桑宁还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倒宁愿桑博远和安瑾永远都不要对他们生出后悔,做出迟来的弥补。

  桑旻抿了口酒,没有出声,只静静听着桑霭说话。

  “但一想到眠眠在唐家过的是什么样的苦日子,我倒宁愿眠眠没被掉包,如果我那时候就能接纳眠眠,将眠眠抢过来亲自抚养就好了……”

  那样,桑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桑霭没喝多少酒,却像是喝醉了一样,自顾自说了很多的话,他从没一次性对桑旻说过那么多话。

  桑旻默默听着,没有不耐烦,他没有开口,桑霭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与附和。

  等到桑霭终于停下了说话,桑旻才开口:“眠眠刚才给我打电话,他说今晚要住在小衍那。”

  桑霭一愣,不高兴道:“他怎么都不给我打电话?”

  桑旻脸上没什么波澜,语气满是得意:“可能是,他比较喜欢大哥哥吧。”

  “放屁!”桑霭忍住揍桑旻一拳的冲动,转身往楼下走,转眼便出现在了薄家门口。

  薄家大门紧闭,桑霭按了几下门铃,才响起佣人的声音。

  桑霭自报了身份,佣人还是没有开门,并且学着桑眠的语气,委婉告知他:“眠眠小少爷说了,我讨厌二哥哥,不想见到二哥哥……桑霭少爷,您请回吧。”

  桑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