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药的确是我给的, 但我没想到他如此没轻没重,师兄受苦了。”

  梅文鹤立刻跟戚怀风撇清关系。他坐在藤床边望着沈映宵,思维有些发散:“若换我来, 定不会让师兄……”

  “你也别来。”沈映宵打断他的想象, “我自有我的打算, 不要总是天天想着把我关到哪。”

  梅文鹤温和地笑了笑,好说话极了:“好, 都听师兄的。”

  ……答应归答应,到时候怎么做另说。

  反正师兄很好抓。

  ……

  沈映宵总感觉背后有一丝凉意。

  他摸了摸身下凉丝丝的藤床,也没在意, 接着刚才的话道:“你为何会来不老峰?这里有戚怀风的行踪?”

  梅文鹤摇头:“小猪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宗门, 我便过来找了找。寻到不老峰时感觉有他的气息, 可进来以后便彻底断了踪迹——平时不老峰几十年也没个客人,最近却像是有不少人来来往往, 把其他痕迹盖了个彻底。”

  沈映宵目光落向山上:“这里面你都四处看过了?”

  梅文鹤笑:“没呢,我也刚来不久, 一路查到那间屋子时察觉有人, 便躲起来想抓人过来问问, 没成想竟逮到了师兄, 真是意外之喜。”

  顿了顿, 他又若无其事地改口:“我是说遇到师兄是意外之喜,没有别的意思。”

  剑灵:“……”别解释了,越描越黑。

  知道你想逮人很久了。

  ……

  好在不管心里想些什么, 面上,梅文鹤的确是一个言行有度的好师弟。

  没多久, 沈映宵攥了攥手指, 发现那一身麻劲已经消了。

  他坐起身, 没再耽搁:“往里走走看。”

  梅文鹤应了一声,伸手扶他。不过那毒褪得快,沈映宵没几步就自己走稳了,他只得遗憾地收回手,默默跟着。

  越往深山,洞府的模样便越是独特,依着绝景建成。有建在崖上的,有埋在水里的,还有瀑布后面的、松树底下的……这些洞府也曾被精心打理过,然而如今里面却只余一片积灰,偶尔有些残留的枯骨。

  梅文鹤上前检查着枯骨,蹙起了眉:“残留的尸身大多都是炼气或是筑基期,并非在此羽化的修士,反倒更像是侍奉的道童。也不知这一山的人都平白消失到哪去了。”

  沈映宵走出屋子,望着暮气沉沉的一整座山,心想那些人大概都陆续去了神兽宗。

  宗主甚至不需要强来,只要告诉这些寿元将近的人,说那处秘境中有能够让人突破瓶颈的契机,他们自己便会想办法过去。有些在秘境中乱逛时死了,还有一些则死在了宗门大比上。

  剑灵看到沈映宵叹气:“怎么了,你莫非在可怜这些小老头?”

  沈映宵正有点伤春悲秋,气氛却都被剑灵搅没了:“我只是在想,本体的资质倒也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差。虽然晋升速度总是赶不上戚怀风,但也从未有过难以突破的时候。”

  仙灵之体体质特殊,他原本混日子也能一路混到合体期,只可惜时间终究没有留给他慢慢进步的机会。

  一想到前世,沈映宵心情就直线下降。他往隔壁洞府走了两步,就在这时,他脚下一空,整片地面忽的下陷。

  “?!”

  沈映宵一惊,足尖轻点,飘身落到旁边。

  他站稳往那个坑里看,发现坍塌后下面露出了一处走廊——地底竟还藏着一处洞府,而这条走廊深处……竟像是有活人的气息。

  犹豫片刻,沈映宵小心落了进去。

  正要沿着走廊往前,忽然有东西缠上他的腰,不容分说地卷着他往上一甩。

  沈映宵被硬生生拖回地面,一转头发现是梅文鹤来了:“一眼没见,师兄怎么就掉到下面去了?好我来得及时。”

  沈映宵:“……我是自己跳下去的。”

  梅文鹤看上去却一点没信:“原来如此。”

  沈映宵看着他敷衍的认同:“……”

  ……有时实在说不上来这两个师弟究竟哪个更气人。

  师尊着实没有收徒的眼光。

  不对,应该说师尊收徒的眼光,都在自己这里耗尽了。

  沈映宵悄悄给自己贴了层金,和两个师弟区分开。然后面色平静地和梅文鹤一起,沿着地下长廊走了进去。

  梅文鹤不知从哪摸出一枚莹海珠,托在掌心,淡蓝光芒撒落在周围,将地底映亮。

  剑灵凑近看着那颗珠子上浓郁的灵力,啧啧道:“你师弟当真富的流油,居然拿这种东西来当照明用。这珠子不说效用,单是里面蕴含的灵力,就顶得上一大盆灵液了。”

  沈映宵:“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盯人家珠子。赶紧去前面看看有什么机关危险,提前告诉我。”

  剑灵应了一声,默默飘去前面探路。

  ……

  不老峰先前阵法精妙,宗中又有无数高手坐镇,这座地下洞府并没有太多机关,两人很顺利地走到了尽头。

  远远便看见一道人影盘坐在墙根底下,一动不动,在阴暗的环境中有些骇人。

  沈映宵目光落在上面,回手把梅文鹤往后拦了拦。他自己则小心持剑走近,然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双目失明的老人。

  老人手边放着一把黯淡的灵剑。沈映宵目光落在它上面,忽然一怔:这把剑他见过。

  而面前这人,竟像是少时师尊带他见过的友人。当时那个仙资道骨的青年,如今却已身形伛偻,像一尊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木雕。若非胸口仍有极其微弱的起伏,沈映宵恐怕会以为这也是一具尸体。

  犹豫片刻,他轻声唤道:“前辈?”

  那人眼窝深深凹陷下去,没有动静。倒是干枯的嘴唇忽然蠕动起来,好像在低声说着什么。

  沈映宵暗暗捏了一枚防御的符篆,凑近想要听清。还差几步路时,那干枯的老人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喉咙嘶哑:“极乐……哈哈哈,极乐,极乐!!”

  剑灵飘的比沈映宵还近,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惊得一哆嗦:“……”乐什么乐?吓死剑了!

  那人兀自狂笑着,像是被笑声吸干了体内空气,整个人都渐渐干瘪下去。

  恐怖的笑声在地下回荡片刻,持续许久,忽的戛然而止——老人整个人化作飞灰,轰然散落一地,灵力和浊气同时从他身上溢出,充盈了整座洞府。

  与此同时,一块巴掌大的铜牌混在他的衣物间,哐当落地。

  一息后,沈映宵回过神。他手指轻点,把那块铜牌隔空勾了过来。

  梅文鹤凑近来看,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草木药香,站在沈映宵旁边时,如同一片静谧的药圃,冲淡了地底的死寂和霉气。

  沈映宵心情平静了些,他捏着铜牌,谨慎翻看,发现它好像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牌子,没有阵法也没有机关,背面刻着一片繁花,正面则是荆棘簇拥中的三个浮雕大字——极乐。

  “极乐……”梅文鹤盯着这牌子,眉心微微蹙起,像在回想什么。

  片刻后,他表情微变。

  沈映宵扫了他一眼:“你对这东西有印象?”

  梅文鹤迟疑片刻,问他:“师兄可听说过‘极乐楼’?”

  沈映宵:“不曾。”听着怎么不太正经。

  梅文鹤:“我以前在城镇听人说书,听过这么一个地方。那里……”

  他看了沈映宵一眼,含糊道:“那里据说是堕落的宝地,能助人突破瓶颈,达成所愿。只是谁也不知这个‘极乐楼’具体在什么地方,听说要有缘才能踏足。”

  剑灵支楞起了耳朵:“‘有缘才能踏足’?听着怎么像那种特殊的秘境?——这个什么楼里,该不会也藏着一条胳膊吧。”

  沈映宵:“……”哪有这么巧。

  ……不过也不一定。

  梅文鹤盯着铜牌看了一阵,很快打定了主意:“我去那一带找找。师兄找个地方等我消息。”

  沈映宵拉住他,总感觉这人有所隐瞒:“你为何觉得,戚怀风会出现在极乐楼?”

  梅文鹤不吱声。

  沈映宵也不追问,自言自语似的道:“反正已经知道了‘极乐’这个名字,我去找别人打听也是一样。”

  梅文鹤:“……”

  他想了想,只好压低声音:“极乐楼里据说只卖一样东西,便是……各色炉鼎。”

  沈映宵呼吸一顿。

  梅文鹤:“炉鼎生意肮脏见不得光,戚怀风以往见一处砸一处。既然地底有楼牌,或许这里的其他人身上也有——若他途中见到,又恰好在外面听说过传闻,没准会顺道过去一观。”

  沈映宵沉默了一下,敲定道:“就去那吧。”

  反正暂时也没有别的线索。如今这极乐楼听上去又像是一处蜃景,它没准真的跟那幕后之人有关。而且……

  “总感觉地底这位‘前辈’出现得过巧,简直像是什么人专门留在这里的一样。”沈映宵对剑灵嘀咕,“若是有人想诓我入局,我正好过去看看——不怕那些人找上我,就怕他们避我太远。”

  剑灵还在消化这个令人震惊的地点:“可就算你师弟真的去砸人家场子,为何会维持不了分身?他该不会马失前蹄,也被抓去当炉鼎了吧。”

  沈映宵:“……别乌鸦嘴。”

  话是这么说,他却忍不住想到了师弟被宗主送去当炉鼎的场景。

  然后赶忙刹住,往好的方向想:比如戚怀风一脚把采补之人踹翻,再踏上去将人化成飞灰的模样。没准临了还要赠送几句“你来修仙实属浪费灵力”之类的话。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梅文鹤却依旧蹙着眉:“我去看看就好,师兄还是离远一些——若‘极乐楼’只是说书人造出的空话也罢,可若当真存在,师兄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这种地方往往有将人强行变成炉鼎的手段,就算你已到元婴期……”

  沈映宵敲了他脑袋一下,打断了他剩下的话:“我这个剑修躲远,让你一个医修过去探查?”

  别人就算了,可他怎么能躲在二师弟背后。

  就算分身早就转行了,本体却依旧算是剑修。惯来是剑修冲杀在前,医修在后面躲着,这才正常。

  梅文鹤欲言又止,可见师兄坚持,到底没再说什么。

  剑灵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你刚还被人家毒倒了。”

  沈映宵眼角一跳:“将计就计的事,能叫被毒倒么?——我那时以为背后是敌人,想看看他会将我抓去哪里,所以才放了水。若在平时,我怎会真的中毒。”

  剑灵:“嗯嗯嗯,对对对。”

  沈映宵:“……”

  这剑真是欠收拾了。

  改天定要弄些珍禽异兽,拿它本体当签子穿着,给师尊烤肉吃。

  要多放辣。

  剑灵:“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