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本命空间时, 凌尘正试着用那些一时半会儿炼化不了的灵液,将元婴中的毒素净化,却没能成功。

  他压下再一次动荡的毒素, 正蹙眉调息着, 却忽然感觉位置一变, 自己突然换了个地方。

  凌尘立刻便想起了银面人那缩地成寸似的诡异遁法,心中不由多了一丝疑虑:上次去秘境中捡灵液, 那人还有闲心带着他慢慢走出洞府,之后才施展遁法前往秘境。可是这一次……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那人竟然连洞府都来不及出, 就急匆匆地把他带了出来?

  初到陌生之地, 凌尘本能收敛了气息。

  他睁开眼, 想问问银面人此时是什么状况,谁知视线往周围一扫, 却没看到那人的身影。

  反倒是几步之外的场景,让他立刻顿住了目光。

  睁眼之前, 凌尘设想过无数种情形:或许面前会是丹修那血腥幽暗的炼药室, 银面人研制药物时忽有所悟, 于是迫不及待地拉他过来试药;或许先前那一方秘境还没探索完, 银面人又找到了别的拿不走的宝物, 于是硬拉他过来帮忙……

  总之他唯独没有想过,此时一睁眼,看到的竟会是这样的场景——自己那端庄守礼的大徒弟乌发凌乱, 红绸蒙眼,正被人半搂半抱地按在榻上。

  没等回过神, 那陌生修士钳制着徒弟的双手, 一张口竟是发出了他的声音:“映宵。”

  呼唤声中, 那人将状态明显不对的沈映宵按在床上,贴近过去。灵力流转,赫然竟是勾动仙灵之体融合的前兆。

  剑灵忽然察觉了一阵刺入骨髓的寒意。

  它若有所感,悄悄望向凌尘,便看到了一片骤然森冷的目光。

  剑灵:“……”所以主人到底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居然能迷糊间把凌尘放出来?快醒醒啊!

  ……

  几息之前。

  沈映宵被那东西引着倒在榻上,青竹十指交缠扣住他的手,缓缓压下身体。

  那温柔的嗓音让沈映宵生不出抵抗之意,可残存的理智又总觉得哪里不对。正迟疑着,忽然如同一盆冷水从眉心灌入,他的神智陡然清明,被剑灵唤醒。

  费力地睁开眼,面前一片模糊红光,像被蒙住了眼睛。

  目不能视,沈映宵的感官反倒更敏锐了,他凝神感应着面前这东西:随着两人气息相触,青竹渐渐放开伪装,露出了内里一丝古怪的气息——很像魔修身上的味道。

  沈映宵心中一怔:“这是……浊气?”

  天地之间自有能量流转,修士修行便是取清弃浊,炼化时将清气纳入体内,浊气摒除于外。

  只有魔修功法剑走偏锋,追求速成,才会被迫在体内堆叠浊气,浊气多了杂念也多,容易负担不住,走火入魔。

  “‘青竹’是魔修?可即便如此,他身上的浊气也太浓郁了,几乎感受不到清气存在……若是心魔化成人形,想来也差不多就是这副样子。”

  沈映宵想起了那些绝望死去的井中尸骨,一时甚至不清楚面前这东西究竟算不算人,旋即他心中便有些好笑:什么鬼东西都来觊觎仙灵之体了。

  青竹越挨越近,沈映宵目光也越来越清明。

  他正准备放出分身,来一记背刺偷袭,把这东西抓去研究。

  但这时,沈映宵忽然察觉不对——幔帐挡住的床外,怎么忽然绽开了如此凛冽的杀意,莫非青竹还有同伙?

  一道剑意闪过,刺目耀眼,隔着红绸也让人一阵目眩。

  沈映宵被迫闭上了眼睛,忽然感觉身旁的青竹变得冷硬,他整个人都像是瞬间冻在了一块冰里。

  紧跟着,随着咔嚓一声清响,面前的人型冰块碎成齑粉,粉尘缓缓飘落在床上。

  沈映宵一僵。

  这剑意,这攻击方式……怎得如此眼熟?

  该不会……

  不不不,不可能。师尊明明还在他的本命洞府里,不可能忽然来到外面。

  一片混乱中,沈映宵只觉得自己也僵硬得快要成了冰块,一时间都不敢摘下眼前的红绸查看。

  然而那道熟悉的冰凉气息,却擅自走近过来。

  沈映宵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

  剑灵旁观着这一幕,忍不住道:“你自己召出来的人,你躲什么?”

  沈映宵一怔:“是我把师尊召出来的?”

  剑灵莫名其妙:“不然呢,本命洞府有你的灵魂烙印,只容你一人指挥。定是你刚才迷糊间想到了师尊,所以把人硬拉了出来——你师尊落地时比你还要茫然呢。”

  “……原来如此。”

  沈映宵顿时又没那么慌了,

  他还以为师尊堪破了洞府的运转方法,趁他恍惚之际自己跑出来了。若是那样,师尊定能察觉到洞府和他的联系,自然也会知道那个把师尊拐骗到洞府之中,对他出言不逊,还放话说要拿他试药的银面人……其实是他那乖巧听话的大徒弟。

  “还好还好。”沈映宵不由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以后我还是对师尊客气些吧。可是,可是若太客气,没准他真的会尝试要跑。算了还是就原样吧,反正师尊也跑不了。”

  剑灵:“……”主人还真是永远年轻,永远在总结经验……但永远不吃教训。

  ……

  凌尘本想上前扶起沈映宵,可才刚靠近,就见徒弟有些畏惧地往后缩去,他伸出的手,顿时停在了半空。

  这么多年,凌尘生死一线的场面不知见过多少,大敌当前也能面不改色。可如今这等状况,他当真是第一次遇见。

  ……所以,究竟该如何安抚这个刚被捆上祭台,又被贼人掠走下药,险些被夺了仙灵之体的可怜徒弟?

  凌尘沉默地望着沈映宵,身侧的手抬起又放下,一时无言。

  师父派不上用场,好在成熟的徒弟会自己哄自己——或许是从他这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沈映宵缓缓侧过头,迟疑着朝他伸出了手。

  凌尘心中一松。

  他握住那只手,俯身揽住沈映宵的腰背,轻轻扶起他:“你怎么样?”

  沈映宵没有回应,凌尘抬手解下他眼前的红绸,捏着下巴仔细望着他的眼睛。原本担心是受了伤才被蒙住,还好徒弟的双眼依旧明亮,只是比起平时多了几分氤氲水汽,眼周泛红。

  明明是最熟悉亲密的弟子,可望着他此时的这副样子,凌尘心里竟忽的跳出一丝非礼勿视的念头。

  他本能偏开了视线,可下一瞬,沈映宵竟一把抱住了他,额头抵着他肩窝,喃喃道:“师尊……我,我好难受。”

  “?”剑灵看他这样子,总觉得眼熟,它狐疑道,“这一句是不是从我话本里抄来的台词?你果然偷看我的话本了!”

  沈映宵:“……”

  他根本没空搭理剑灵。虽然此时的状况,比他最初以为的要好上许多,可一旦回过神,想起一些不妙的细节,海量尴尬便不禁潮水般涌上心头,将他淹没。

  ——最初他明明极为抗拒,可青竹一用师尊的声音蒙骗他,他竟然就任人把自己推倒了,还默许了对方勾缠自己的灵力……若没被剑灵打断,四舍五入那简直就是同意了双修。

  “倒、倒不是对师尊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我身为弟子,全靠师尊庇佑长大,迷糊中愿意把修为还给他,这很正常。”

  沈映宵在心里暗暗对自己道:“虽说我问心无愧,但师尊这人惯爱胡思乱想,绝不能让他注意到这一点。”

  为了扰乱凌尘的注意力,也为了让自己的行为有足够合理的解释,沈映宵干脆心一横,不再压制体内的情毒,全当今日所作所为,是因为被那药物控制。

  ——没错,一切都是青竹的错,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无力抵抗毒素的元婴期小修士。中毒的沈映宵做了什么,同日后那个正常的沈映宵有什么关系?

  ……

  凌尘果然也没空多想。往日里徒弟受伤或是受了委屈,从不多言,如今却竟然抱着他说难受,如此看来,那毒定是已经将人折磨到了相当的地步。

  他接住扑过来的徒弟,一上手便感觉到不对:沈映宵全身温度滚烫,热得简直像刚从蒸笼里捞出来一样。

  凌尘轻轻抱了片刻。见沈映宵一动不动,难免忧心。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却强硬地抬起那张埋在自己怀中的脸,学着医修的样子问:“你感觉如何?”

  沈映宵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将脸埋了下去,闷闷道:“我不知道。”

  ……于是凌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本想输送灵力为徒弟解毒,可刚刚他体内毒素波动了一次,余毒尚在,凌尘着实不敢用那种带着难缠毒素的灵力,侵入沈映宵体内。

  好在粗略一探,这毒似乎并不致命,忍忍也能过去。

  凌尘于是按捺下一些莫名浮现的杂念,抬手揽住沈映宵,学着隔壁柴峰主安抚灵兽时的样子,轻抚徒弟的脊背,想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谁知才刚抚了两下,沈映宵的身体就克制不住地颤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凌尘的手,咬牙道:“别……”……别再摸了!

  可对上师尊那清浅的双眸,沈映宵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他僵硬地同凌尘对视片刻,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很快,他突然失去意识,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映宵?”

  凌尘一把接住他,心中微沉:毒素明明会随着灵力流转越来越轻,可徒弟怎么却全然失去了意识,莫非那毒其实另有玄机?

  他徒劳地握着沈映宵的手,只恨自己不是医修。不过说起解毒……

  凌尘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人。

  这时,空中灵力忽然泛起一阵细微波动。

  凌尘察觉到变化,将沈映宵拦在身后,转身望去,就见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

  熟悉的嵌着银边的黑衣,熟悉的镂空面具,熟悉的笑容和危险气息,可唯独这一次见到他,凌尘没有生出太多抵触,反倒心里暗自一松。

  虽有许多事情想问,可此时他却顾不上别的。凌尘难得地缓和了语气:“我徒弟似是中了毒。”

  “你莫非是在向我求助?”那人似乎对他的友善十分受用,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好听了,活像一个怕麻烦的庸医,“放着吧,睡会儿就好了——有空想他的事,不如多看看你自己。你体内的毒可要比他麻烦百倍。”

  “……”

  凌尘看了看他,又看看突然晕倒的徒弟,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微变。

  沈映宵摇着折扇的手同样一顿,他突然想到,自己出现的同时本体晕倒,这似乎有些过巧。如果师尊怀疑……

  但还没来得及紧张,凌尘已然道:“方才你又药倒了他?”

  沈映宵:“……?”

  凌尘见他像是默认了,不禁蹙眉:“你若有什么事不想让映宵看到,我自会让他睡着。是药三分毒,不要总对他用你那些奇怪的药物。”

  沈映宵深吸一口气,微笑着收拢了折扇:“……”

  很好,只要黑锅背的够多,总能有一款合适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