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围着沈映宵仔细看了许久。

  然后在他期待的目光中, 摊了一下手:“我只是一把剑,你居然指望我比你更懂阵法?你都看不出来,我就更不知道了。”

  沈映宵:“……”

  剑灵皮一下很快乐, 但是看到沈映宵又要去弹它的本体, 快乐顿时减半, 它连忙道:“不过我有别的用处。寻常人的境界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比如你师弟找来的那个新保镖,他的修为大约在分神圆满, 不是你分身的对手,等小师弟走远,你就可以继续对本体为所欲为了。”

  沈映宵叹了一口气, 没搭理它, 只是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 仍是不得要领。

  好在体内毒素的流失速度并不算快,沈映宵认真衡量了一下:“一日半日还是等得了的, 既如此,我再晚些动手吧。届时就算我身上真的藏有阵法, 离开太远, 他也察觉不到。”

  这么想着, 沈映宵又像个病号似的躺了回去, 装模作样地小憩了一阵。

  ……

  再醒来时, 时间已到傍晚。

  两边屋里都已经没了动静,那两人似乎是在安静调息。

  沈映宵站起身,打算在附近逛一圈, 找到合适的掳人机会和地点。

  睡了这一觉,再加上梅文鹤先前帮他治疗过伤势, 沈映宵现在已能正常行走。

  他换了身干净衣服, 推门而出。原本以为那两人会来阻拦, 谁知并没有。

  沈映宵反倒觉得奇怪,犹豫片刻,他主动去隔壁屋里看了看,却见梅文鹤不在。

  另一侧房门嘎吱响了一声,青竹对他道:“你那位师弟的同门找他,有人在附近遭了魔修袭击,他去救了,说两日内定会回来。”

  沈映宵:“原来如此。”

  青竹看了看他,又道:“你要出去便出去吧,别走太远,三百丈为限。”

  沈映宵嗯了一声,青竹便又关门回了屋里,整个人低调到像是不存在——似乎自从沈映宵说了让他去隔壁休息,他就察觉了什么,主动把存在感调低了。

  这倒是让沈映宵暗自松了一口气:“戚怀风这朋友还挺好说话的,不过也对,按照师弟的动手能力,若是来个脾气暴躁一些的,恐怕早就变成了他的经验包。”

  ……

  不管怎么说,没人拦着,沈映宵便自在了许多。

  这座城镇十分安静,一路走到楼下,客栈里除了他们,竟再没有别的客人。

  大堂里也没人来用餐,沈映宵想了想,去堂后看了看,却发现灶台上竟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地面也有不少。

  剑灵见他沉默:“怎么了?”

  沈映宵迟疑道:“这小城镇确实偏僻,但它离傲天宗不远,平时应该偶有修士往来,运送外门弟子物资的车队恐怕也会时常经过,可城里这唯一一间客栈,却荒凉的像一年半载没住过人一样,只有大堂打扫出来,像是专门摆给客人看的。”

  剑灵:“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古怪。不过修士又不用吃东西,店里人自己随意对付两口就行了,不必特意起灶。至于那些外门物资……既然要时常往来,这小地方地价又不贵,没准人家自己买了院子,用作休整?”

  沈映宵叹气:“最好是这样。”

  ……

  先前的店家小二都不知上哪去了,沈映宵思索片刻,没再往后院走,而是转身出了大门。

  客栈旁边紧挨着的便是民居。

  沈映宵循着印象,往东走了没几步,就见隔壁的院门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搬了张凳子,正坐在门口大树底下的树影里,埋头削着什么东西。

  她脚下放着两只篮子,沈映宵走近过去,快到旁边了,老太太才发现他。

  她也没对这个擅闯院门的人生气,只是一边忙碌,一边随口道:“又有客人来了,有事需要我做?”

  沈映宵朝她露出笑容,闲聊似的问:“最近城中没人来住店?”

  老太太咔嚓咔擦削着手上的东西:“有,只是来去匆匆。”

  沈映宵目光落在她手上,发现她握着的东西有些像甘蔗,但质地显然更加松软。老太太利落地削掉杆子上的皮,露出白生生的瓤,将它码进一旁的篮子里。

  沈映宵:“这是什么?”

  老太太:“郊外乱长的杂草,本来是喂牲畜的,但这几年常有客商来收。”

  沈映宵没见过这种东西,本想凑近看看,却忽然有种被人盯着一样的窥视感。

  他循着直觉,倏地往斜上方看去,看向客栈的方向。就见青竹房间的那一扇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

  见沈映宵望过来,青竹隐在窗后,朝他微一颔首。动作神秘间透着一丝鬼祟,像一个中二病犯了的普通保镖。

  沈映宵沉默片刻,也无言地朝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望向身边的老妇人:“这草杆能否卖我一截?”

  说完他略微一僵,忽然想起一事:他根本没带凡人的货币。

  恰好有人正往这边看,沈映宵于是抬起头,悄悄朝青竹使了个眼色。

  青竹沉默一瞬,点了点头,默默把窗户关上了,不再看他。

  沈映宵:“……?”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在身上翻找,最后找出一枚随手刻出来玩的小玉牌:“我拿这个同你换?”

  虽说这种草杆不像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既然刚才说了要买,他便也不好让人送他。

  老妇人倒是不介意货币还是玉牌,沈映宵说要换,她便顺手捡起一只草杆递过去,又接过沈映宵手里的东西。然后头也不抬,继续忙碌砍削着。

  沈映宵望了她几眼,转身离开。

  剑灵飘在他旁边:“虽说老年人迟钝些也很正常,可我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沈映宵低头把玩着那节草杆,又细细捻开查看。这东西外表柔软嫩滑,内里的芯却是干硬的,用点力气掰开,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植物的清香,怎么看都只是一截正常的草杆。

  他想了想:“再去别处看看。”

  ……

  沈映宵在附近逛了一圈,发现有不少镇民都在屋里睡觉,还有一些则在院子里做着类似的活计,那种草杆简直像是这里的什么支柱产业。

  别的倒没看出什么,眼看天色渐晚,沈映宵只得先回了客栈。

  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客栈墙上竟扒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小孩正沿着凸起的砖块,费力地往屋顶爬。

  店里似乎有人听到了动静,小二不知从哪转了出来。那孩子一分神,手上没抓稳,嗤啦滑落。

  沈映宵抬手一挥,灵力托住他,缓缓将那孩子带入自己怀中。

  低头一看,小孩一双眼黑白分明,正抿唇看着他。

  明明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可不知为何,沈映宵总觉得,这孩子给了他几分熟悉感。

  他用宽袖挡着,暗暗探了探小孩的根骨,却发现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既然这样,便不可能是他认识的人了——这十几年他根本没离开过朗月峰,怎可能认得一个十岁大小的凡人孩子。

  正想着,那小孩忽然在袖中摸到他的手,轻轻握了握。

  沈映宵一怔:“怎么了?”

  没等小孩回答,忽然一个妇人快步跑了过来,呵斥道:“你怎得又四处乱跑!”

  她朝沈映宵怀里的孩子伸出手,沈映宵却抱着那孩子,往后退了几步。

  妇人动作一顿,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

  沈映宵也不确定这两人是何关系,于是靠近那孩子耳边,低声道:“你要跟她回去,还是跟我走?”

  说话间,他轻轻在小孩手上一点,温润的灵力流经,昭示着他修士的身份,让他不要有太多顾虑。

  那孩子倏地缩回手,感受着落在耳边的吐息,耳垂附上一层薄红。

  剑灵眼尖地看到,小声嘀咕:“你二师弟那个变态就算了,怎么这么小的孩子见了你也会脸红,小小年纪就受不住美色的诱惑了?”

  沈映宵:“……”你当着小孩的面瞎说什么呢……还好只有我能听见。

  ……

  当然,最终,小孩也没被美色拐跑。

  他像是不会说话,于是只是轻轻推开沈映宵,抬手朝那个妇人指了指,又挣扎着从沈映宵怀里跳下去,挥挥手走了。

  一大一小拉着手走远,场面看上去还挺和谐。

  沈映宵觉得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个年纪,喜欢上房揭瓦的熊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时母亲凶神恶煞地追过来,倒也正常。

  他于是也朝小孩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然后忽的一怔。

  沈映宵目光聚焦,落在自己手背上。

  就见不知何时,那里竟多了一个仓促写下的字:

  [逃]

  “……”

  他想起那个孩子刚才在袖中握过他的手,倏地闪身过去,来到那两人拐过的巷口。

  然而面前早就已经没了人影,巷子纵横交错,从这出发,似乎能通往整片民巷。

  沈映宵沉默片刻,忽然就近翻墙进了隔壁的民宅。

  院里削着草杆的人听到动静,看过来一眼,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不太敢,像没看到他似的,重新低下头咔嚓咔嚓削着草。而院中除了此人,并无其他人的气息。

  沈映宵又找了几家,却始终一无所获。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幽幽叹了一口气:“我竟险些忘了,这城镇,是小师弟选的落脚地——这城定然有古怪。”

  所谓气运之子,宝物功法都是他的,危机自然也是他的——当然,在他太忙的时候,那些危机,或许也会落到旁边的人身上。

  沈映宵咬牙发下毒誓:“今后再同他一起出门,我就是狗。”

  剑灵:“……”

  它仔细想了想,觉得狗毛茸茸怪可爱的,于是对这句话并无意见。反倒遗憾主人这话只是随口一说,无法成真。

  ……

  寻不到人,想起那小孩最初是出现在他们下榻的客栈,于是沈映宵又回去了。

  他问路过的小二:“刚才爬墙的那孩子,你可认识?”

  小二摇头:“我们这里外向的人不多,大家各过各的,甚少走动。”

  沈映宵盯着他,又问:“那你们这最近可有什么怪事。”

  小二:“怪事没有,热闹倒是有一桩。后日晚上,这里有一年一度的祭典,客官来都来了,届时可一定要来捧场。”

  沈映宵看他许久,露出微笑:“一定。”

  问完情况,他没再出去找人。

  这城镇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算小。虽然对那孩子颇为在意,可一时半会儿定然难有收获。

  剑灵:“还回傲天宗那边的秘境么。”

  沈映宵想起戚怀风那莫测的修为,犹豫片刻,决定先做好眼前的事:“我先回去提醒那两个人小心,再把本体里的毒弄出来,之后去看看这座城究竟有什么古怪——赶在后日那‘祭典’之前,一切应当还来得及,或许也能救下那个孩子。”

  他回头望着这处城镇:“而且这里与傲天宗相隔不远……我总有一种预感,这里的异常,或许同那边脱不开干系。”

  ……

  沈映宵回了屋,先去敲了敲梅文鹤的门。

  无人响应,倒是另一边的门又开了。青竹:“他还没回来。”

  “好吧。”沈映宵看向他,毕竟是临时的同伴,他于是顺口提醒,“这座城似是有些古怪,你要多加小心。

  想起先前小二说的庆典,沈映宵又补充道:“尤其是后日晚上,不要出去。”

  青竹怔了一下:“后日?鬼节?”

  沈映宵也一怔:“后日是鬼节?”

  修真之人一闭关就是几年几月,凡间的节日,沈映宵着实没有细算。

  不过听名字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日子,一看就容易出事。

  总归是已经提醒到青竹了,沈映宵于是没再多言。青竹竟也不是健谈的人,点点头便又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沈映宵于是也打算回房。

  只是进屋之前,他转过头看看梅文鹤那空荡荡的房间,忽然鬼使神差地问剑灵:“梅师弟真的是去救治同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