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逐渐隐去，水面重回一片平静，看完之后两人双双陷入沉默，显然都需要缓一缓。
良久之后，夏鲲红着眼睛看向睚眦，带着点儿抽噎开口“你看，不怪你的，我本就时日不多。而且……你当年救了我，我还……还你，应该的。”
睚眦垂着头没有回答，从夏鲲的视角去看当年的事情，确实和他了解到的真相有些出入，但是他最在意的还是夏鲲身体有恙为什么要瞒着他。
到底是不想给他添麻烦，还是就预备着这一天的到来。
不论夏鲲是否大限将至，说到底，他都是因为自己才承担了些许本不应该承担的东西，这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自己心中的愧疚，好像没有那么重了，之前总是压着自己心上，像是一把沉重的枷锁，时时背负着，束缚着自己，喘不过气来。
“你答应我，别再……因为这件事情困扰了，你不欠我的。”夏鲲看睚眦一直不开口，有些着急，明明不能算是睚眦的错，上一世自己从来没有怪过他没能来救自己，甚至根本不想让他来救自己。
自己本就和领主有些旧怨，领主不喜自己，即使自己不冒充睚眦，又怎会就那么轻易放过自己。
如果不是睚眦以身为约给了自己一线生机，自己早已神魂消散于天地之间，何谈重生。
他不想再看到睚眦因为上一世说不清楚的恩恩怨怨而备受折磨了，那些都不是睚眦该承受的。
睚眦仍是低头没敢看夏鲲，心绪纷杂，直到眼前出现一双手，捧着他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夏鲲眼中满含湿意，紧紧地盯着睚眦，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眸一点一点恢复神采，终于等到他轻轻点了点头。
夏鲲不自觉的勾起嘴角，略带僵硬的笑了笑，慌慌张张的收回手，垂在身体两侧，装作一副开心的样子，眼神四处乱瞄，看见“镜花水月”后一把抱起，紧张的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我……我去把这个还给族长。”
睚眦知道夏鲲现在心中一定也很慌乱，只是随便寻个理由一个人静一静罢了，他看着刚才夏鲲坐过的地方，眼里一片柔和。
不得不承认，比起来上一世两人的君子之交，现在的夏鲲，一举一动都能牵扯他的思绪，或许上一世的夏鲲，保持距离并非其本意，只是看他习惯独往，才克制着自己，颇知进退。
也或许……如果他不是那么冷硬的性子，只顾着自己的恩怨簿，能多跟夏鲲交往些许，事情的结局，不会是那个样子。
夏鲲将自己救了他的恩德埋在心底，伺机偿还；他将夏鲲替他偿了命的恩债打成枷锁，日夜不忘。
“镜花水月”终究不是切肤之痛，只得一时感慨，算不得真。
他庆幸夏鲲这一世什么都不记得，应了他那句神喻“来世安稳”。
那么……他是不是也该尝试着……放下那些背负着的东西。
上一世满目恩怨，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固化，也正是因为那恩怨，最后落得被领主算计的下场。这一世天下太平，天道已变，他也想抛开大恩小怨，活的自在些。
想到这里，睚眦豁然开朗，只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松快，重负陡然消除，旁的心思自然活络起来。他觉得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试探着给自己争取点儿幸福生活的必需品，比如……夏鲲什么的。
毕竟只有夏鲲，让崽子和他都曾生出过同样的执念。
下午鸾鸟得了空过来看了下睚眦的恢复情况，一番探查之后确定睚眦神魂回聚完全，灵力充盈，只是身手这方面……鸾鸟看了眼旁边无所事事的饕鬄，当下有了主意。
原本看饕鬄还算顺眼，觉得他样貌不错，也懂礼貌，但自从看出来他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盛昱起了点儿心思，鸾鸟的想法瞬间就变了，怎么看都觉得他一开始对自己的恭敬懂礼都成了别有所图，定是早就存着拐走的盛昱的念头。
“饕鬄，陪睚眦试试身手。”鸾鸟眼睛里难得带着点儿狡黠，语气却还是惯常的和缓。
饕鬄原本兴致勃勃的看热闹来着，听到鸾鸟喊自己也没太在意，习惯性先应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愣了一下看向鸾鸟。
刚才……自己名字后面，是不是跟上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睚眦闻言眼神一亮，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当即站起来整了下衣服，拍了拍饕鬄肩膀就先一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发现饕鬄还站在原地没跟上来，索性又退回来拽着饕鬄风衣带子往外拖，没两步就消失不见了。
夏鲲本来坐在桌旁喝茶，隐隐约约听到山的那边远远地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声响，茶杯随手一放就往外跑。
他站到院子里看向东边，原本郁郁葱葱的植被林明显看出来缺了一片，缺口还在继续扩大，声响持续了许久，不断地有受到惊吓的鸟雀冒冒失失的飞出来，在上空盘旋。
感觉到鸾鸟也走出来站到他身边，夏鲲担心的问了一句“族长，睚眦身体刚恢复，这样不会……”
鸾鸟抬手抚了下并不存在的胡子，那边声响越大他脸上笑意越浓，心情颇好的回答夏鲲“不会，倒是饕鬄，得吃点苦头。年轻人嘛，多锻炼锻炼，省的心思放歪了去。”
直到入夜睚眦才乘兴归来，后面跟着步履蹒跚的饕鬄，盛昱明天休息所以今天回了秽象山，刚一进门便看到像是受了重创的饕鬄，连忙上去扶住他胳膊，出声询问怎么回事儿。
饕鬄原本失去希望的眼神“唰”的一下子亮了，故意小声哼唧着喊疼，顺带不动声色的把身体往盛昱怀里拱，一手抚额，垂着眼睛，指尖指了指前面走的无比利索的睚眦，满脸委屈。
这……盛昱看着意气风发的睚眦，再看看已经凑到自己怀里虚弱无力的饕鬄，怎么也想不到，饕鬄为什么看起来比睚眦还像个带伤之人？
鸾鸟万万没想到饕鬄不仅没吃到苦头，反倒是给了个机会让他在盛昱那里得了甜头，被人半抱着带回房里上药去了。
鸾鸟气急但又不能说，一口气憋在心里，只能暗自恨铁不成钢，盛昱稍稍用点儿脑子也能知道，那是饕鬄啊，饕鬄还需要上药吗？
那跟山里踩着根树枝就抱着爪子喵喵叫的猫崽子有什么区别？
“你去哪里？”睚眦看夏鲲站起身，伸手拽着他的胳膊，圆眼带着两分探究，紧紧的盯着他。
晚上他回来便洗了澡，陪着夏鲲看了一部电影，看着时间一点儿点儿过去，睚眦还想着自己的心思有望达成，没想到电影刚一出演员表，夏鲲就站起来了。
“睡觉呀，很晚了。”夏鲲转过身跟睚眦解释了一句，快十点了，他明天早上起来还要去给鸾鸟帮忙，该回自己房间睡觉了。
“在这里睡。”睚眦闻言松开他的胳膊，言语却和动作丝毫不相符，简短有力，并没有打算放他走的意思。
夏鲲颇有些好笑，睚眦又在想些什么，他现在既不是需要照顾的崽子也不是神魂残缺的青年，生活完全能自理甚至战斗力排行第一，哪儿还需要自己陪着睡。
“不合适，快睡吧。”夏鲲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准备走，就听到身后的人，冷静无比的开口“会做噩梦。”
“什么？”夏鲲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懂睚眦说这四个字，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不和我一起睡，我会做噩梦。”睚眦仍然是一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甚至称得上有几分严肃，丝毫没有觉得说出的话和他的形象不太符合。
夏鲲一脸纠结，抿了抿唇，内心斗争不已，一方面，睚眦的确是因为自己上一世的身陨才会不断地被幻境魇住，这个他是知道的；另一方面，他们两个适龄单身男青年，实在是不太应该……再那么亲密的睡在一起。
毕竟……夏鲲看着睚眦一双澄澈的眼睛，那点儿别扭越发放大，反正就是不合适。
“做噩梦很难受。”看夏鲲没反应，睚眦再接再厉，今晚势必要让夏鲲睡在这里，可以的话……趴胸口的年龄限制可以放宽一些，崽子时候有的东西，成年后还是想要。
夏鲲一听“难受”，瞬间想起来“镜花水月”里一身伤的睚眦，自己问他痛不痛，他也只是说了两个字“难受”。
夏鲲缓过那一阵闷痛，直接败下阵来，犹豫着开口“那我去换了睡衣再过来。”
睚眦本想说我和你一起去，想了想还是觉得夏鲲不会骗他，点了点头，视线自夏鲲走之后就一直盯住门不放，直到夏鲲推门进来，才暗自松了口气。
许是怕夏鲲一时之间不适应，睚眦主动化为原型，平躺在夏鲲身边，一人一兽肩膀相贴，挤挤挨挨的睡在一起。
这几日因着睚眦的事情总是提着心神，现下终于放松下来，夏鲲很快便睡着了，呼吸绵长，面色沉静。
睚眦在他睡熟之后换回人形，侧躺着看了他许久，直到夏鲲不经意间翻了个身子，脸朝向这边，睚眦才小心翼翼的伸过去胳膊揽在他背上，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些许，心满意足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