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鲲还有一个小时到家。”饕鬄看了眼沙发上正襟危坐的睚眦，字正腔圆的提醒，眼神里带着点期待，等着看睚眦怎么应对。
睚眦面色肉眼可见的僵硬了一下，原本平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收紧，他既想知道如今的夏鲲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又怕如今的夏鲲还记得以前的那些事情。
“我之前，约莫是什么样子？”睚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让夏鲲知道自己神识回聚，毕竟还有很多事情自己记不清楚，这两天饕鬄多多少少也告诉他一些事情，听得出来，夏鲲把自己照料的很好。
如果之前的睚眦一下子没有了，夏鲲应该很难接受吧。
饕鬄一愣，他也不知道那崽子多大啊，反正自出壳以后就没见长大过，但是……
“你还记得，我说你‘真丑’的时候吗？就那个样子。”饕鬄看着睚眦没什么表情的眼睛，无比诚恳的帮他回忆，这已经是他能想出来的，能最准确描述崽子样子的提醒词了。
睚眦又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就想掏出来自己的恩怨簿给饕鬄记上一笔，但想一想自己在他家里住的这两天，忍了忍，决定大度一次。
饕鬄看着一道白光闪过，沙发上坐着的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跟之前身形长相一模一样的崽子，心里冷哼一声：他就知道睚眦那个小心眼儿的没忘！
夏鲲一进小区就往家里跑，出了电梯才整整衣服，喘了两口气，敲响了饕鬄的家门。他先把带回来的特产递给饕鬄，进门之后看见睚眦崽坐在沙发上，尾巴绕着直立的前爪盘了一圈，看见自己后眼神一亮，却矜持的没有动。
夏鲲觉得奇怪，往常这时候，崽子早就哼哼唧唧扑过来，扒着自己衣服不放，非要窝在自己怀里了，怎么这次反倒这么平静？而且，自睚眦崽出壳起，这么端庄的坐姿和冷静的眼神，他就没在崽子身上看见过。
夏鲲有些担心，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临时又多呆了两天，崽子不开心了，有些闹脾气。他站到沙发边，俯身下去，伸手把睚眦崽抱起来，崽子还是没主动应和，夏鲲只好一手环住崽子肉乎乎的背，一手在下面端住崽子的小爪子。
睚眦看见夏鲲进来的那一刻，熟悉的面容与数万年前那个青年完全重合，周身气质还是一样的温和，悔恨和自责瞬间充斥着他的内心，回忆了成百上千遍的场面又在脑中重新上演。
还好……夏鲲得以重生。
幸好……夏鲲不记从前。
还没等情绪平静下来，睚眦就感觉自己被夏鲲紧紧抱在怀里，他瞬间顾不上回忆从前，满脑子的漫天血光逐渐退成一片空白，他僵硬的不知作何反应，数万年的夏鲲，跟自己说话都站在三步远的地方，怎么现在……反倒如此不知羞。
即使在夏鲲眼里他只是一只出生没多久的崽子，但是他和那些哭哭啼啼动不动就撒娇的幼崽能一样吗？他是睚眦，被多少人刻在兵器和旗帜上以为自身助威，恫吓敌方，他生来骁勇善战，也生来孤身一人。
饕鬄在不远处倚着墙，没正行的站着，饶有兴致的看夏鲲抱着一动也不敢动的睚眦，面色上还维持着平静，心里早就大放烟花了。
他可是知道睚眦的怪毛病，最讨厌别人触碰自己，除了按着别人揍的时候，一律不和人有身体接触，甚至说话都要保持三步远的距离。
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他可太愿意看看睚眦装崽子怎么和夏鲲相处的了。
夏鲲看崽子情绪不对劲儿，有些担心，想着回去得好好哄一哄，跟饕鬄道了谢，满脸疑惑的看着对方莫名兴奋无比的把自己送出了门。
“崽崽，我给你带了小点心，泡牛奶给你好不好？”夏鲲进了门把睚眦放在桌子上，捏了捏睚眦的小爪子，拿着带回来的盒子进了厨房。
睚眦还是端坐着，维持着一方巨兽该有的形象，扫视了一眼屋子，和饕鬄那里大面积的黑色不一样，夏鲲这里是原木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地板上，印出来一片光晕，睚眦莫名有股躺倒在那一小块地上打个滚的冲动，强行止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爪尖。
桌子正对面的墙上有很多……应该是照片吧，和饕鬄昨天给他看过的东西是一样的。照片里有自己，自己和夏鲲，夏鲲和……重明鸟？
睚眦感受了一下房子里并没有重明鸟的气息，猜测应该是重明鸟们长大之后回家乡去了。
饶是如此，它一张奶唧唧的幼龙脸上还是难得出现了严肃的表情，还带着点儿不悦。夏鲲看见幼崽是有多欢喜？养了自己还不够，难得一见的重明鸟，夏鲲养了四只。
睚眦索性换了个方向端坐着，正好看见厨房里夏鲲正在忙碌的身影，睚眦不免得有些恍惚，数万年前，夏鲲也是这样忙碌着，四处收集各类宝石，跟着匠人讨教工法，整整熬了半个春秋，给自己做了那把剑。
“崽崽，尝一尝喜不喜欢。”夏鲲把两只瓷白小碗摆在睚眦的面前，一只碗里是牛奶，另一只盛着两块牛乳奶糕。
睚眦的思绪被打断，他低头看了眼碗里的东西，白白胖胖，软软糯糯，一看就是娇滴滴的幼崽喜欢吃的东西，他不想尝。
但是这味道……睚眦吸了吸鼻子，好甜呀。
“怎么了崽崽，是不喜欢吗？”夏鲲看睚眦一直没动作，柔声问了一句。按理说不应该呀，那家牛乳奶糕是最正宗的，族里的幼崽都很喜欢，之前一直给睚眦喝的牛奶，这段时间才开始试着慢慢给他添一些其他的东西。
睚眦看了眼夏鲲眼里的期待，还是不想让他失望，往前伸了下脑袋，小小的咬下一口，是以前没吃过的味道，热腾腾的，入口确实和想象中一样绵软，奶味儿很重，却意外的可口。
睚眦一口一口吃的干干净净，又喝了半碗牛奶，看着夏鲲一直带着笑看自己，心里莫名生出来一点儿别扭。
要不是为了夏鲲……他才不会吃这种东西。
夏鲲看睚眦崽吃完东西，抱着它去了洗漱间，放在之前专门准备的垫子上，戴上嫩粉色的小围兜，递给它一只挤好宠物专用牙膏的婴幼儿牙刷。
睚眦看着夏鲲的一套动作，面前清透无比的镜子里，自己的眼神一片迷茫，它既不理解夏鲲这是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夏鲲看睚眦迟迟没有伸爪子，以为崽子又犯懒想让自己给它刷牙，一手环住崽子的肚子，一手拿着牙刷，细致的给崽子刷了牙，抱着它咕噜咕噜漱了口，用小毛巾擦了把脸和小龙角，抱着它进了洗澡间。
夏鲲在浴缸里放满水，放进去崽子惯常用的小板凳，又扔进去几个小橡皮鸭子，试了下水温正好，才让睚眦坐在小板凳上，轻柔的开始给它洗澡。
睚眦根本不敢想夏鲲要是知道此时被他仔细搓洗的不是之前那个崽子，而是一个健康的成年雄兽，夏鲲会作何反应。
为了避免尴尬，睚眦选择沉默。
睚眦全程不敢乱动，身上的毛发湿漉漉的，感觉很难受，夏鲲手一直在乱摸，尤其是自己下腹的位置，好几次它都想挣脱又被夏鲲按回去。
但是池子里的水一直是温热的，鸭子看起来也很有趣，夏鲲的手很软，力道也很轻，揉着揉着睚眦就有些困了。这跟以前自己随便找条溪流，浸进冷水里晃荡晃荡，再一通乱甩的感觉差别也太大了。
夏鲲看崽子眼睛半闭着，身子歪歪的往自己手上倒，不太有精神的样子，逐渐加快冲洗的速度，拿着浴巾裹着崽子出去迅速吹风，抱着它去了卧室。
睚眦被塞进被子里的时候还清醒了几秒，它努力睁了睁眼，只来的及看见夏鲲走出去的背影，它打了个哈欠，在温暖的被子里翻了个身，心里默默道了句“明日见” 。
可是没一会儿它就感觉身上的被子被掀开了一点，夏鲲带着一点儿水汽和浑身薄荷味儿钻进来，很自然的抱着崽子往自己胸口上放。
睚眦瞬间惊醒，圆圆的眼睛瞪到最大，呼吸略微加速，它脑袋蹭着夏鲲的下巴，身下挨着的皮肤触感一片温热，两只前爪各按着一个粉色的小圆点儿。
自己可是正经兽！
饕鬄之前可没告诉他，当崽子还得出卖自己身子！
睚眦哼哼的挣扎着，爪子按在夏鲲身上，上半身直起来，不安分的扭动着。
夏鲲也困了，以为睚眦做噩梦了，眼睛也没挣开，一手顺着脑袋往下，在崽子背上轻柔抚摸，时不时轻拍两下。睚眦被夏鲲的动作弄得很是舒服，闻着夏鲲身上带着点儿茶味的薄荷，刚才没散去的困意重新袭来，它一下失力般放弃挣扎，爪子齐齐伸展，瘫在夏鲲胸口上，紧紧贴着夏鲲。
这种感觉……真的很像自己刚出生的时候，母亲紧紧的把自己裹在怀里，一下一下的给自己梳理毛发。
后来……就一直是一个人了。
睚眦着实贪恋这点儿温暖，任由自己堕落下去，脑袋不自觉的在夏鲲肩膀上蹭了蹭，满足的喟叹一声，逐渐失去意识之前，心里忽然冒出来点儿涩意。
原来……有人照顾的崽崽是这种感觉啊，有奶糕吃，有牛奶喝，洗澡时候小鸭子陪着，晚上睡觉有人哄着。
这样幸福的日子，是数万年前自己摸爬滚打是求而不得的。
而重生之后，不知道被夏鲲细致照顾了多久，简直像是偷来的一段时光，怎么舍得就这么忘了个干净。